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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托着腮,杜辛夷甩了甩头,从过往中回过头来,不由的叹了口气。暮色渐渐笼罩了下来,西边一缕一缕的云彩将天空映得发亮。柔和的光线斜斜地打过来,给云英石栏上也涂了一层淡淡的红。杜辛夷缓缓地开口了:“嫏嬛不过是个开始。我和贾萦水又一个一个除去了端妃文晋弦,何敦妤,包括后来皇上突然下旨纳入的贤妃立清郁。最后,我们位份高了,也就开始互有争斗了。”她抬头看了看一直侍立的菱舟,“只不过,我们俩不分伯仲,和和分分,一直到了今日的位置。她成了昭媛,我母凭子贵做了贵妃。”
菱舟躬身笑道:“娘娘能有如今,自然是娘娘洪福齐天。”
杜辛夷微微一笑,拨弄着腕上的赤荔双凤手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菱舟,你素来不怎么说这些有的没的恭维话。这两日越发变了。”她声音娓娓动人,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一起也有七八年了,岂能不了解你呢?贾萦水。”
脸上微微有那么一瞬的错愕,这个一直低头躬身的人缓缓直起了腰,皱着眉掸了掸身上,方闲闲的坐在云英桌边,拿起了桂圆剥起来:“不愧是杜辛夷啊!这么了解我,我真是后悔没有早认识你几年。”
“也不算晚。我大你几岁,这个还是能够分辨的。”杜辛夷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吃着最爱的小点心,和婉地笑,“你走路身姿轻盈,菱舟右腿有暗疾,虽不明显,细细看还是有点差别的。你素来不爱青绿之色,今日穿上菱舟的衣服总是有点不自在。何况,你贾萦水的眼神犀利中总带着笑意蒙蒙,菱舟言行谨慎惯了,哪里会有。我猜,你前两日都已经把菱舟换了包了。能瞒我两日,也只有你了罢。”
贾萦水“嘿嘿”一笑:“性格问题,时间仓促了确实没能掩盖好。”
杜辛夷眼中精光一轮,在暮色中发出砖石一样的光彩,在广袖中暗暗捏紧了手,语气平平:“是啊,时间仓促,南家已经差不多打到皇城了。外面怕是百姓们流离失所,携家而逃吧。”
闻言,贾萦水不由得挖了她一眼,凌厉中又带着欣赏,撇撇嘴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也有不少夹道欢迎的嘛。清宏帝虽然能干,可毕竟年纪浅,又是前朝的烂摊子,又是腐败的朝廷作梗,哪里有才华施展的地方。前几年又为着嫏嬛的事伤了心,多少竟有些放手不管。这也是迟早的事嘛。”
杜辛夷似是赞同地点点头,却又缓缓摇头:“我开始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一定要置秦夏,何敦妤于死地?其实想来,秦夏与你身份一样,都是以暗人身份送入朝廷的,而且她又出自江南卫家。而何敦妤,原本是南阳何家之女,南家旧日敌手,你进了宫自然要斩草除根。算算后来的立清郁,也是为了牵制打击卫家公子吧。你是南家出来的,在后宫中搜集情报,打压对手。这些我都能查出来,皇上未必不知。你觉得你能成功?”她言语带笑,婉转道来。
剔了剔小红枣泥糕中的糯米,贾萦水想了想,犹豫了一番,最后好似下了决心还是开了口:“我觉得有件事得告诉你。我偷偷用你的贵妃印传下手谕,令人追杀红颜捕快雪无痕等人。”言罢,小心翼翼地侧眼看着杜辛夷。
“你竟敢——”杜辛夷拍栏而起,通水玉琉璃护甲磕在栏上“叮”的一声。她脸色大变,雪白的脸一时变得血红,如含怒而放的石榴花,“她们可是朝廷命官!你这样,岂不是要我背叛皇上!”
贾萦水收回了视线,专注于手中的枣泥糕上,淡淡地提醒:“杜辛夷,你还没背叛么?”杜辛夷闻言,脸色一下子诧白,方才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跌坐在那里。贾萦水立起身来,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从你恨嫏嬛开始,从你我联手下毒开始,从你开始想着用权势来弥补心里空虚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他了。不是吗?”她虽然嘴角噙笑,可眼神肃厉,字字句句直逼杜辛夷心间。
杜辛夷眼里被血丝蔓延盖住,脸上却是奇异的白,隐隐透出青蓝色的血管。她喃喃地辩解:“没有,我心里从未变过。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他。”
贾萦水哼哼笑着,剥去那份弯月般的笑,剩下的是茹血冷笑。她的声音飘忽着,像雕梁上的灰尘一丝飘进了杜辛夷的耳里,怎么也抹不去:“我们杀嫏嬛,你以为皇帝真不知道?”杜辛夷蓦地眼光一抬,看着贾萦水,随即眼光滟滟黯淡了下去,如搓柳败絮一般,逐渐失了神色。心里的伤又被血淋淋地撕开,这伤她自己也撕开过,夜夜夜夜痛苦自怜不能成寐。可现在,它被再一次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自己眼前,心痛,只剩下了自己的这口或高或浅的呼吸。
贾萦水心里暗暗叹息着,嘴里丝毫不留情:“你其实都明白的。你知道清宏帝为什么心里恨着你还要留着你。因为他要借你的手除去那些高官的女儿好更多地握权手中,除去那些参与害死了嫏嬛的人。宫廷斗争死了人,再正常不过。你也知道为什么你能一直爬到贵妃的位置。因为你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参知,出身低微,你即使位份再高,也不会像那些女人掀起什么大浪。”她转过身,淡淡地加了一句,“她留着我,只怕也是为了牵制住你。我们,都不过在布棋,也是他手中的棋子。”
“你说这些干什么?想提前动手,让我帮着你打开皇城大门?”杜辛夷冷笑了一声,再也不是以往的温和笑容,绝美的脸上眉眼桀骜,声音绝然凄厉,“你明明是有求于我,为何如此言辞逼迫!”
“辛夷,莫再自欺欺人了。”贾萦水微微叹息了一声,回过身来看着她,双眼经云彩一照,闪着宝石般的熠熠光彩,带着怜悯,带着看破的无奈。而这突然转身怜悯,这份无奈,却让杜辛夷浑身一怔,禁不住掩面哭起来。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哀哀切切,绕风旋转,经久不去。
远处,缓缓飘来了一缕笛音,缠绵悱恻不绝,伤感难言,正是清宏帝常为嫏嬛所奏的《落花曲》。那缕细细的笛音拂过清凌凌的水面,似含着清濛的雾气,在水面哀哀徘徊不去。杜辛夷微微抬头,看着笛音来的方向,满面泪痕,不由得心底恻然:也许,他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为她奏《落花曲》了罢。
似乎还是十多年前,那时自己才十七岁,随着母亲来到皇宫给皇后随众问安。夏日午后颇颇不耐烦天气炎热,独自溜到这湖边玩耍。阳光刺眼得很,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了负手立于亭边的他,风采神硕,朗目星眉,目光温和,阳光洒了他一身的光。一身九龙穿云袍上的金线晃花了自己的眼。那时,自己的心也晃动了。
可惜,后来才知道,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
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笔尖停顿在画中人的嘴角之处,染黛轻轻地念着这首晏殊的《采桑子》。画中杜辛夷骄傲无比,唇齿微微翘然,让那张绝世的脸添了一丝坚毅之气。
“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杜辛夷,可惜你太过聪明太过自负,却也是你最大的无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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