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知语辞（二）

“子缃！”南侍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本着一贯作风，笑吟吟地斜倚在栏杆上状若有无地挥了挥手上绢子，“干什么呢？这两天越发没了精神了。”

    晴空依旧是空碧而辽阔的，一眼万里。子缃的烟青色裙子照在地上的影子似穿透了，薄而淡极。她呆呆地转过来：“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是啊，”南侍颐叹了一声，随随便便坐在了栏杆前面的石阶上，“如今卫南两家相争，南家子弟兵已经到了怀西了。你原来是那里的人，难免担心。”她待子缃也过来坐在石阶上，“可惜你是园内的丫头，不是子弟兵。不然倒可以趁着这次回去看看。”

    她只望着那极远处的一朵云，充耳不闻，轻声道：“我想回去。”

    “不行！”南侍颐一惊之下，忙转过头来盯着子缃道，“子缃，路上兵荒马乱的，你这一去太不安全，我不许！”她说的急了，此时喘了口气，见子缃并没有听她的意思，又放低了声音，“子缃，你陪我这两三年，我最离不开你。虽然有爹，二姐，可也常常见不着，也就大哥稍好点。你若去了，谁和我去池边钓金鱼，谁和我打水漂，谁和我－－－”眼眶红了起来，鼻子一阵泛酸。

    “侍颐，我这样叫你好吧，”子缃勉力一笑，伸手握住她的，那手是温凉的，柔腻如夷，不像自己的生了许多茧子，“我总是明白的。你虽是小姐，对我却总是极好极平和，当我是好姐妹，我也少挨了骂。你总是热热闹闹地喧闹给别人看，自己有伤心的却不说什么。刚和我熟起来，便要我陪你弄蚯蚓去池边钓金鱼－－－”

    “可是死了好多龙睛，可心疼死了二姐。”想着想着就是扑哧一笑。

    “你总是不敢去捉蚯蚓，嫌它长得一副恶心的样子，总是让我去。可一看见金鱼便再不肯放手,"子缃也是忍不住笑道，“所以那些啊，只怕多是给你抓死了的。打水漂你可是比不过我，我啊，悄悄地老是瞄中金鱼的头，看着它们昏的昏，沉的沉。”看着南侍颐展颜一笑，又继续道，“二小姐可气得不行，说得好好教训我们俩。公子上前来帮我们说话，你偏带着我就跑，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偏偏又踢碎了公子最爱的笼线金玉桂，可让他气得也说不出话来。”

    南侍颐乐呵呵地说：“他那么沉稳平和的人，当时估计鼻子都气歪了，想想都觉得好笑。”

    子缃也笑，可是眼里的光却逐渐冷了下去：“侍颐，你到底有亲人在身边，至少公子总是偏着你一点的，哪怕只是派侍卫送你回家。我也有兄长有弟弟，身逢乱世哪能太过顾及自己的安全不安全呢。我也不过是想回去看看家人，谁知道这个世道究竟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再见呢。”

    南侍颐泪掉了下来，半响方道：“好罢，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帮你就是。今晚上我去小角门，顺道给你送些盘缠过来。”

    夜，是泼了墨的黑。一缕暗红的云恰是血凝结在那里，昭明天之边际。

    窸窸窣窣的，南侍颐提着一个小绢包，摸到了门边，压低声音喊：“子缃，子缃。”轻轻的呼唤被门缝透出的夜风一下四散八方开来，悄悄跌在花草丛里。秋天天气渐凉，虫鸣之声茕茕淡了下去，在草根深处起伏，极静，却又似在耳边。

    蓦地，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多谢三小姐。”随之身体腾空而起，风声细细，将虫鸣之声似放大了几倍。同时鬓边似闪过了两丝冷冷的金属之光，将那细细的风声切成了金属的碰撞声，将弯月衬上了一分寒意。

    等反应过来，却已在门外好几米远的空地上，背后一人大概可知是一身玄色劲装，将短剑抵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笑道：“南家也忒没人才了，就这么两个人就想拦下我？不过见我拿了你们小姐，现身倒是快。想是南家的暗人吧。”听声音竟是子缃。

    南侍颐在短剑的寒意下打了个寒噤，又往前面看去，看到三米远处立着两个人，栗色服饰，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比高成高顺还要面具。手上长剑微鸣，在月光下一片清寒的光。也不答话，也没有任何举动。她思虑了一下，问：“你是子缃？”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啊抖的，小的可怜。

    “正是，三小姐。”背后的人顿了一下，又以一种复杂而略略自豪的语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真名是卫之襄。”

    南侍颐低下头，继而又抬起来微微一笑，“是江南卫家的二小姐吧。配我哥正好呢！”那种笑带着无奈，带着伤感，也带着感叹。而那份感叹似乎也感染了卫之襄，她手上的剑从南侍颐的脖子上滑了下去，轻轻放在腰际，似感叹一般地道：“你这玩笑开得也过了点。我们卫南两家水火不容－－－”

    “正是。”一声回应，同时带来了一股凌厉的风。三股闪着月华的剑直刺了过来，中间的正是南试眉。卫之襄冷哼一声，左手一抓南侍颐手臂，右手剑锋一转，“叮叮叮”三下火花四溅，同时带着南侍颐飘然后退了几米。待一站稳，立马将剑又抵住南侍颐的脖子，冷然道：“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好你个卫之襄，居然潜伏在我南家以窥军情。别给我弄什么花招，我南试眉不吃你那一套！”南试眉眉峰一挑，甩手一个小小的黄色礼炮升空，在沉沉的夜空里开了一朵金黄的菊花，异常夺目。旋即，一群栗色衣饰的人赶来围在周围。南侍颐不由得心想：多半有那什么一梅三文七喜之类的。

    “南试眉，你别和我装什么硬气。你妹妹在我手上，少弄得什么不得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南家三个月灭了齐家和何家，这里面有你妹妹的计谋。如今我卫家几个重要据点遭你南家围困歼灭，只怕你这好妹妹也出了计。”卫之襄脸色煞白，手上一紧。南侍颐一个哆嗦，担心自己的脖子就这么在她的怒气之下一不小心给割断了，“今天我非带走南侍颐不可。你把人给我撤了！”

    南试眉星眼朦胧了下去，竟一偏头轻轻笑道：“好啊，你带走就是。她到底不算我们南家人－－－”

    蓦然一声断喝：“试眉！”声音下去了，才听见一阵马蹄传来。回首，竟是南式原策马奔来，有点又气又急，细长的眉目一股惊怒之气，披风上的白貂皮毛颇有风尘之色。他急急下马，离卫之襄很近，顿了顿方道，“放开侍颐！”声音虽小，却极是威严。他本来是一个不假词色的人，却也忍不住了。卫之襄想到。

    南侍颐看着他，眼神却是极远极远，似穿透了他这个人，却也不只看到了何处。迷茫、无助、透着几分无奈的悲哀。南式原看着也不忍，不由想到了那日她的神态也有几分如此，淡淡的透着不经意的悲哀，他声音放得轻而温和：“侍颐，不要怕。试眉说的是气卫之襄的，你也明白。”他手一抖，一把软剑刷的展开，一片清华炫开，冷冷地道：“卫之襄，放下我妹妹，有什么找我便是。”

    "哼，南式原，你也有心虚慌乱的时候。”卫之襄冷哼一声，只是提着南侍颐的领子不放，短剑又迫近了两分，“别当我卫之襄因着你矮了几分。”她嘴一噘，一声清啸，接着她背后也出现了一群人，皆是一样的劲装打扮，看来是卫家的人早已潜伏在此已久。南试眉一竖手指，南家的人也逼近两步，一时情形剑拔弩张。

    南式原喝道：“退下！”

    南家果真是训练张弛极是严厉，话音刚落，这群子弟兵齐齐推开三米，南试眉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如今拿下卫之襄，他们卫家还有什么胜算。”

    南式原只是不动，看了看卫之襄，温和地看着南侍颐淡淡地道：“你忘了？三妹还在她手里呢。”

    终于，南侍颐沉默良久开口了：“不用顾忌了，哥。”喊了这声，声音却是暗哑晦涩起来，“终究我不是南家人，不过是抱来的养女而已。去了也没有多大损失，对不对？”

    手上那片月华微微一颤，南式原还是极力淡然的语气：“胡说些什么呢。你放心，这事我自然－－－”

    “当然争取回来，代替二姐嫁给云南段氏也是极好。总之以霸业为重，”她把话抢了过来，抬头看着默然不语的南式原和惊讶的南试眉，惨然一笑，“爹是这样说的对吧？”这声爹却是极苦涩，几乎说不出来了。她顿了顿，看看远方那夜色中迁徙变化的黑压压的云层，叹气似的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南式原低头沉默着，那片逐渐暗下去的月光照在他的侧面上，阴晴不知的迷魅。他只是道：“对不起，我没能当好－－－”

    就在此刻，只听衣角刮风的声音，卫之襄已一提身，将南侍颐带出圈外，立于卫氏人前，笑道：“南式原，你这哥哥当得极是不好，既然妹妹将她的计谋告诉你你就该知道了吧！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心里的想法对不对？”她冷冷地将南侍颐放在马背上，以更冷的语气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因为，你喜欢她。”然后狠狠地一甩鞭子，跃马而出。卫家人也旋即撤离，非常之快。而南家的却不敢擅动，任由而去。

    南试眉愕在当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式原。可是她也极聪明，马上反应过来，微微冷笑道：“南式原，这情况可真够复杂的。三妹聪明得出乎我和爹的预料，而你－－－”

    南式原只瞥了她一眼，吐了一个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