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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忠骨早许君王前,犹照当年旧征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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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镠又看了眼韩卿德,才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金山府地牢。

    五服内唯一亲王朱翊镠,在大明实际掌控的范围内,可以为所欲为,他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而且还愿意亲自来到金山城就藩,为大明开海做出自己的贡献。

    只要这个事实仍在,皇帝就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他。

    朱翊镠坐在正衙钟鼓楼的高台上,这里是金山城的最高处,他很喜欢坐在这里看着日升日落潮起潮落。

    他有点想家了,这不是什么软弱或者耻辱的事儿,作为一个天潢贵胄,跑到金山国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藩,对他而言就是吃苦,但他又有点不舍的金山城,他喜欢看着金山国从无到有,一点一滴的建立。

    “殿下,天有些寒。”孟金泉拿了一个大氅,披在了潞王的身上。

    “金泉啊,坐在人君的位置上,我才知道,为何皇兄会那么的冷漠无情。”朱翊镠喃喃自语,像是跟孟金泉说话,更像是跟自己说话。

    跟在皇兄屁股后面撒尿和泥长大的潞王,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话,这些话当时听过便忘记了,现在作为金山国国主,那些忘记的话,突然就又想起来了,而且就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皇兄曾经说过: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这看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但其实揭示了一个根本道理,那就是不要指望虫豸们会自己幡然醒悟,改过自新,要处理掉,否则他们不会自己死掉,要抱有足够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去清扫这些灰尘。

    万历四大案有五个,每一个案子,都是陛下亲自执刀,没有假托他人之手,亲自下场去做了那个扫地人。

    以前山东有很多很多的响马,山东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完全可以养活所有的百姓,但这么多的响马,都是被催逼出来的。

    赵穆的父亲伙同乡邻杀了地主满门的时候,没有落草为寇成为响马的一部分,已经对得起所有人了。

    皇兄曾经说过:权力就是财、事、人、律,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暴力。

    那时候朱翊镠还很小,对飞鸟走兽的兴趣,远大于人,那时候皇兄讲权力的基本逻辑,朱翊镠就是听听,应付每月的考校,但今日今时,朱翊镠对财事人律还有暴力,理解更加通透。

    财权、事权、人事权、律法解释权还有对暴力掌控,这五件事,就是构成权力的五大基石。

    作为人君,如果无法全部掌控,那么就要对暴力完全掌控,进而慢慢掌控其他四权的一部分。

    皇兄曾经说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一个个的小圈子,一个个小圈子构成了大明这个大圈子,大明就是公,这些数量无法统计的小圈子就是私,公和私是对立且统一的矛盾共同体。

    那是皇兄教他公私论的时候说的话,方便朱翊镠理解复杂的、相对的公私概念。

    即便如此,对朱翊镠而言,也有点难了,不如拼模型来的有趣,那会儿五桅过洋船的模型,朱翊镠拼了足足四个月才拼好。

    托庇于皇兄羽翼之下的朱翊镠,不需要理解这些,但他还是记住了这些话,今天,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本意。

    一个组织内部,日积月累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由潜规则维系的利益共同体,这些个小圈子会不断的侵吞公利,满足私门之欲。

    一个人想要进入这个小圈子,就要缴纳足够的投名状,就要对下压榨,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做些侵吞公利的行为,来满足小圈子所需要的忠诚。

    这也是为何那么多进士、举人,这些人中龙凤的聪明人,做了那么多看似愚蠢的事儿。

    明明可以更加公平公正、更加遵守公序良俗和律法去行使手中的权力,却偏偏要知法犯法。

    那不是愚蠢,是为了挤进小圈子里的努力,是那些潜规则的具体表现。

    而往往这些小圈子在发展的过程中,就会逐渐和大明这个最大集体的使命、利益,背道而驰。

    因为这些小圈子要获得更多的特权,第一步要做的一定是把水搅浑,只有彻底把水搅浑,才能浑水摸鱼,简而言之就是斗起来。

    水浑了,斗起来,才能摘到桃子,取得足够的利益,分润给圈子里的人,只有如此,才能维系圈子的存在。

    圈子的存在就是维护圈子内所有人的整体利益,而往往这个圈子的内部压榨,会比公这个最大的圈子,更加剧烈。

    因为小圈子是不存在监察的。

    当圈子无法维护圈子的利益,这个圈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比如晋党,比如金山国的金山士族。

    金山士族的存在,是为了维护所有流放到金山国士族的利益,所以他们要通过忤逆潞王这种事,来维持自己圈子的利益。

    金山士族的坐地起价,其实就是在彰显自己的权威和索求更多利益,分配给圈子里的人,而那些为虎作伥的伥鬼,都是想要挤到圈子里的人。

    港口开拓,对金山国所有人都有利,但金山士族要咬下最大的一口来,还要让潞王为此付费,金山士族占了便宜,还要成为受害者。

    如果放在大明腹地,这再正常不过了,而且通常的解决方案,就是通过谈判,喂给他们一点;

    可这里是金山国,金山国巴掌大的地方,只有点金矿,养不起小圈子。

    一亩二银,朱翊镠就认了,一亩十二银,朱翊镠只能把他们杀了。

    人一定要学会:不多食,适可而止。

    朱翊镠在十一月,对整个案子进行了公审公判和公开处决,将所有的案情进行了全面的公开,让朱翊镠生气的是这帮余孽,居然敢骂皇兄!而让金山国人生气的是,这帮人居然阻拦金山国的发展!

    潞王殿下来了,没有大兴土木修潞王府,而是修了港口,为了满足环太商盟成立后,来往货物庞大的吞吐量,扩建港口完成后,能养活多少人?!

    而金山士族为了多吃一口,居然非要逼着潞王低头,这不是逼潞王低头,是逼着金山国人全体给他们让利,供养他们!

    在怒骂声中,韩卿德一干人等,被拉上了刑场,刽子手在等待着潞王殿下斩首的命令。

    十一月十二日这天,天气不是很好,朱翊镠没有等到午时三刻,就扔出了令箭,下令斩首示众了。

    韩卿德临死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当然也教过他适可而止的道理,但是他忘了,因为他父亲也忘了。

    其实在权天沛找到他,跟他谈,降回第一次谈的价格时候,他就已经决定答应了,但想要再抻一抻,才彻底触怒了潞王。

    天潢贵胄的确好面子,但天潢贵胄被如此忤逆不做处置,更加丢面子,贵人更不允许被忤逆。

    “咔嗒。”

    撬骨刀撬开了他的脊椎骨,韩卿德立刻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随着刀起刀落,他感觉到了一阵的天旋地转,在最后的意识里,他对父亲产生了憎恨。

    他恨父亲为何要那么胆大包天,为何在赚了足够的利润后,没有及时离场,恨父亲不知足,恨父亲不知适可而止,而是贪得无厌的把平凉府府库全都压在了金银市内。

    天大旱,饿死了太多的人,招致了雷霆之怒,连带着他,也被流放到了这等蛮荒之地。

    十一月十三日,天哭。

    天边飘来了乌云,乌云之内,电闪雷鸣,乌云之下,海浪滔天,狂暴的海浪拍打着港口,所有的船只已经躲进了金山内海之内,躲避这次风暴,狂风在嘶吼,甚至连路边的行道树都被连根拔起。

    雨热不同期,是金山城典型的气候。

    金山城是天然良港,因为在海角堡只有一个三里长的出海口,这条宽不足三里的金山海峡,阻拦了东太平洋的狂暴风暴,而这个出海口内,有一片面积高达160万亩的海湾,为船只提供了足够的庇护所。

    海湾之内,可以养鱼、捕捞、养殖海带、海菜等等,而整个金山城,也是围绕着这个内海海湾在进行建设。

    潞王殿下初到金山国的第一年,斩杀里通红毛番的牙兵指挥谢瑞祥,依靠水师的强悍战力,将金山城控制范围开拓了一百二十里,逼迫墨西哥总督府每年赔偿三十万银的贡币,武装巡游东太三大总督府,再斩金山士族这些得寸进尺的食利者。

    这是潞王殿下到金山国后的三把火,这三把火烧完之后,金山国形成了以潞王为绝对核心、绝对威权的统治阶级,主持金山国大小事务。

    潞王是天潢贵胄,就是他本人是个废物,他也会获得自己该有的地位,他背后是整个大明,只不过潞王不是废物,把这些事儿做的更好。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让朱翊镠难受的事儿,他一天到晚都要做事,忙的和磨坊里的驴几乎没有区别!

    当年嘲笑皇兄的话,原封不动的射中了他的眉心!

    “再送公文来,我就回大明了!不要再送了!”朱翊镠处理完了今天的公文之后,拍着桌子大声说道:“这王老五偷了赵老三的鸡,也要我来处置吗?要你金山府衙是做什么的?”

    权天沛赶忙说道:“殿下,是王家村和赵家村因为这只鸡,发生了械斗,在场超过三百人,打死三人,打伤六十余人。”

    权天沛保这些金山士族,不是他和这些士族有什么利益勾兑,他也有退路,陛下曾经亲口承诺过他,如果事不可为,就回大明,大明再想办法开拓。

    权天沛掌管金矿,也掌管了大明货物集散,这是金山国最大的利益所在,跟士族勾兑那点银子,简直不值一提。

    权天沛保士族,是为了保护金山国底层的基本稳定,偷了几只鸡这种事,如果有士族,这场大规模械斗,就不会发生。

    这些士族们别的不会,人情世故这块,绝对是极为精通。

    潞王自然懂这个道理,所以他第一次议价也答应了士族的请求,但是第二次的提价,把潞王逼到墙角。

    “还怪我了?我要是不去收拾他们,明天他们就要骑在我的脖子上,为所欲为了!”朱翊镠略有些不满的揉了揉额头,自从士族被抓后,小矛盾演变成大冲突的事儿,层出不绝。

    “殿下,臣有一策。”孟金泉见殿下头疼,拿出了一本奏疏,放在了潞王的面前。

    “哦?”朱翊镠眼前一亮,打开了奏疏看了许久,这本奏疏说复杂,是真的复杂,洋洋洒洒近五千字,但说简单,可以简单归纳为两个字:秦制。

    以军功为主,建立一套二十等爵制,重新构建金山国整体秩序,同时配套二十等爵的高低,确定田亩、宅院规制。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

    整体以商鞅变法为主体,结合当下金山国的现状,制定的一整套律法制度。

    “金山伯也看看。”朱翊镠把奏疏交给了权天沛,权天沛越看越是心惊胆战,他倒是小瞧了孟金泉,这读书人的心肝脾肺都是黑的。

    这套制度对于当下私斗大于公斗、内压大于外压、开拓大于经营的金山国而言,再合适不过了,但这个制度一出,不知道要死多少夷人了,因为确定爵位高低的就是夷人的脑袋。

    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不太认同这个制度,但眼下,却是最合适的。”权天沛谨慎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原则上反对,实际赞同。

    秦国这套办法,最适合穷鬼国家了,此时此刻的金山国,就是穷鬼中的穷鬼,杀人立战功,确定社会地位、田亩、宅院的办法,太适合开拓了。

    “骆帅以为如何?”朱翊镠收回了奏疏,将奏疏递给了骆尚志。

    “殿下觉得可行,那就可行。”骆尚志没看奏疏,先回答了朱翊镠的问题后,再打开了奏疏,文绉绉的话看起来有点麻烦,但骆尚志还是看懂了,而且看出了些问题来。

    不过骆尚志没有说,他是陛下委派保护潞王的将领,三年期满,他就回到大明,前往南洋任南洋水师总兵,金山国事,骆尚志从来都是听命行事。

    这套办法好,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足够的制度,来防范暴力的失控。

    孟金泉看着骆尚志的神情,略有些无奈,他这套秦法掏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夷人的脑袋,而是骆尚志这个人,确切地说,他想把骆尚志留在金山国。

    奏疏里缺陷,或者说对军队缺少足够的约束,目的就是让骆尚志看到在金山国做大将军的好处,几乎为所欲为。

    但骆尚志根本不为所动。

    “为何吕宋、旧港、金池等地不用秦法?”朱翊镠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个制度这么适合开拓,可是吕宋、旧港、金池,都不使用这种办法。

    孟金泉稍加斟酌,低声说道:“殿下,金山国是大明藩属国,和总督府还是有区别的,几位总督有自己的顾虑。”

    潞王就藩是分家,总督府是大明总督府,性质完全不同。

    孟金泉小心的提醒了潞王殿下,几位总督府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而是做不了,他们不能胡闹,否则他们的子嗣们,连回大明都难如登天,慢慢的就被同化成了当地的夷人。

    为了避免殷宗信所言的退化,各总督府总督们可不敢这么胡闹,秦制这东西,多少有点犯了忌讳。

    朱翊镠身份不同,他无论怎么胡闹,都不会招致圣怒,招致陛下的忌惮,潞王府的子孙无论如何都可以回到大明,避免殖民者本地化的退化问题。

    “如此,那孟长史就负责此事吧。”朱翊镠综合了各方意见,确定了孟金泉的谏言,行秦法秦制,军功开路。

    开辟这条路,中原王朝也走了四千多年了,该怎么走,老祖宗早就铺好了路。

    吕宋、旧港、金池总督府不用这套办法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不是穷鬼,他们离大明都不算远,是小三角贸易最重要的一环,是倭奴、夷奴的接收地,是原料生产地,他们足够的富有,不需要用这法子。

    对于潞王而言,这根本就是别无选择之事。

    金山国缺乏足够分量的国朝构建核心,他朱翊镠算是威权核心,但制度是另外一个核心,对于穷鬼中的穷鬼而言,金山国只能用这套办法,来划分社会阶级,而后去分配利益。

    权天沛和骆尚志选择了离开,孟金泉和赵穆,留在了勤王殿的御书房,孟金泉把奏疏的后半部分交给了潞王殿下,如何约束暴力,是中原王朝历经千余年总结的经验和教训,孟金泉自然有设计。

    “殿下,如果无法留下骆帅,这对金山国而言,是巨大损失,臣斗胆,骆帅一走,恐怕还有纷乱。”孟金泉重重的叹了口气,骆尚志三年期满离开,将会是金山国成立以来,最大的考验,甚至是生死考验。

    “我也想留下他,但骆帅志不在此,屡次议事,骆帅都是听命行事。”朱翊镠有些无奈的说道:“皇兄答应了我几乎所有的请求,除了骆帅留任金山。”

    赵穆思虑了片刻,低声说道:“殿下,可给许诺骆帅,五年内,拿下墨西哥!”

    “骆帅回到南洋,也就一个安南国而已,倭国已经是苟延残喘,蒙兀儿国是个粪坑,而且,关键是目前为止,整个西洋,没有发现银矿,但墨西哥有银矿,而且还是三个、每一个都能开采数百年之久的矿群。”

    “骆帅,渴望战功。”

    骆尚志并不渴望没有任何限制的权力,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儿。

    陛下就把自己牢牢束缚在了龙椅之上,时日已久,陛下和龙椅所代表的皇权,已经合为一体了;戚帅贵为奉国公,依旧严苛约束门人,不敢有任何的僭越之举,除了有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黄公子之外。

    孟金泉使劲使错了方向,赵穆出身行伍之间,他明确的知道,年轻的将领,渴望功勋。

    在万历维新的大势中,在开海的大变局中,为大明豪取三座稳定产出的银矿,就是为大明争取百年国祚的大功劳,骆尚志不可能不动心!

    大明在两百年到三百年内,是绝无可能摆脱贵金属货币的,钱法还是大明根本国策,黄金宝钞是一种重要补充,黄金宝钞是银本位可兑现纸钞,其根本还是黄金白银这些贵金属。

    戚帅能做奉国公,他骆尚志就不想做镇海公?

    “金泉啊,你看,你不在行伍之间,就是不懂骆帅所思所想,赵穆你讲的很好。”朱翊镠立刻确定了赵穆的建议有效。

    墨西哥总督府佩托总督的确非常的恭顺,但矿区掌握在大明自己手中,才更加安心。

    “我找骆帅详细谈谈。”朱翊镠立刻站了起来,前往了大将军府,这个大将军府是朱翊镠下令为骆尚志特别建立,而且朱翊镠还弄了不少万国美人安排在府上。

    可骆尚志不喜欢万国美人,也不喜欢金银财宝。

    朱翊镠抵达大将军府时候,他看了看时辰,这个点儿,正是骆尚志习武时间,他没有让宫人大声吆喝潞王驾到,而是前往了大将军府的校场。

    骆尚志身披铁浑全甲,手中为丈二钢枪,钢枪横戈于他的身前,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蛟龙,和在勤王殿时的儒雅随和不同,此刻的骆尚志,浑身上下充斥着肃杀之气。

    骆尚志在军中没有任何背景可言,他既不是辽东李成梁的客兵,也非西北马王爷马芳的马军,更不是戚继光的南兵,一个百户出身,他没有银子贿赂捐纳升转,有的只有一身武力,靠着枪尖饮血,犹带余温的血勇之力,才走到了今天。

    “喝!”

    枪出如龙!

    一声暴喝撕裂校场内的沉寂,枪尖锐啸破空而出,势如恶龙昂首,挟着势如雷霆之威,狠狠刺出。

    骆尚志双臂一振,将手中钢枪一荡开,脚下枯叶碎石随枪风而动,枪尖未落,长枪已自下而上斜扫而起,划破了扬起的落叶,腰腹一同发力,枪若蛟龙随其身形后撤,而后一道寒芒再次直刺而出,快如电闪。

    朱翊镠从小习武,看着这一幕,眼角直跳,看似简单的刺、扫、撩、撤、刺,这简单的五招,他朱翊镠一招都挡不住,这种压迫感,隔着数丈,扑面而来。

    “力劈华山!”

    骆尚志舌绽春雷,声如沉钟,枪杆在他手中猛然绷紧,挟着千钧之力,划过了一道弧光,轰然劈落。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枪尖砸向了放在桌上的石块,石块应声而碎,扬起了一股烟尘,枪尖仍在震颤,嗡嗡震鸣。

    终于,骆尚志演完枪法三十六式,收势而立,如松如竹,铁铸般钉在原地,如同铁塔,这是骆尚志的桩功,习练二十三年有余。

    “好好好!”朱翊镠看完了一趟演武,不停的鼓着掌走进了校场,颇为感慨的说道:“大明有将军这等盖世豪杰,何愁不兴?”

    “拜见殿下。”骆尚志其实演武之时就看到了潞王,但他正在演武,也不好停下,等到潞王走近,他赶忙见礼,其实潞王这么做有点危险,已经进入了骆尚志的攻击范围。

    骆尚志手中长枪,不光可以舞动,还可以投,朱翊镠虽然不是酒囊饭袋,但决计躲不开。

    但陛下和潞王这对亲兄弟,从小就没有这种距离感,戚继光、李如松、马芳、马林等悍将习武的时候,陛下从来不计较非战着甲觐见的僭越之举。

    骆尚志见礼之后,放好了钢枪,脱了铁浑甲,才再次赶回了校场内,重新见礼。

    “让殿下见笑了,火器当道,习武多是为了强筋骨,锻体魄,弘坚毅而已。”骆尚志倒是颇为谦虚,他的武功确实厉害,可是时代变了,穿重甲也挡不住九斤火炮和燧发火铳,平夷铳一打一个准。

    朱翊镠示意骆尚志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皇兄曾经说过:武器终究是给人用的,人不行,武器再好也不行。

    骆尚志即便是在火器时代,依旧可以大放光彩,毅,是一种很珍贵的品德,朱翊镠能从骆尚志身上看到弘、毅二字。

    平壤、开城、汉城仁川、釜山等战,不是骆尚志、赵吉等陷阵先登撬开这些乌龟壳,大明第一次平倭之战,不会打的这么顺利,火器是如虎添翼,大明军从来都是猛虎,就是以前连半饷都没有,吃不饱而已。

    “骆帅,孤这次来,是请骆帅留下,孤准备拿下墨西哥。”朱翊镠坐直了身子,称孤道寡,就是为了告诉骆尚志他的决心,红毛番也是夷人,金山国注定要建立在夷人的脑袋上。

    朱翊镠没有绕圈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军功爵名田宅制,加上水师锐卒,再加上白虎之首娄虎的指挥,这就是朱翊镠给骆帅的条件。

    “殿下,臣回大明,是为了报圣恩浩荡,别无他念。”骆尚志却摇了摇头,陛下需要他,他就回去,陛下需要他攻占墨西哥,他也愿意做白起,杀的血流成河。

    铁衣裂尽酬君诺,虎符碎时玉关寒;

    衔枚夜渡祁连雪,掷头惊起天山月。

    鲸波怒卷楼船侧,愿以残躯镇海澜;

    忠骨早许君王前,犹照当年旧征鞍。

    骆尚志是浙江人,他最早不是水师,而是西北大同参将,征剿西虏颇有战功,而后转战海疆,这四句诗,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也是陛下给他的赠言。

    嘉靖十九年,毛伯温征伐安南之前,嘉靖皇帝写了一首七言律诗《送毛伯温》,皇帝给出征臣工将领赠诗,也算是大明皇帝的祖宗成法了。

    陛下不善诗词,诗词也没什么格律可言,甚至连最基本的对仗都有些问题,但骆尚志非常喜欢这首。

    骆尚志倒不是不识趣,他再拜俯首说道:“陛下若是有命,臣愿披荆斩浪,再回金山。”

    朱翊镠这个做法,有点像是在撬皇兄的墙角,但怎么都撬不动,撬不动才是应该的,作为132个东征将星,他要是被功名利禄撬得动,他就不是娄虎了。

    诚然,骆尚志很渴望功勋,但这种渴望低于忠诚。

    忠臣良将都得自己培养,无捷径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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