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武之巅峰（四）

山顶上狂风大作，树木摇摇欲坠，地面上到处都是二寸深左右的小坑，仔细看，却是脚印。

    这座小山丘覆盖土层都很薄，以下都是石灰岩，也就是俗称的大青石，这种岩石的硬度，哪怕是用钻机加金刚石钻头都还要磨上很久，居然有人能在上面留下脚印。

    脚印大小不一，明显是两个人留下的，这两个人不用说，自然是吕布与张辽。

    “啪！啪！啪！”

    吕布与张辽双方正打得火热，两人的再次交手可不像上回那么平静，招招碰撞都要掀起一阵冲击波，隔得近的植物受到二人所影响，所过之处都是一片狼藉。

    二人物我两忘，眼神中只有对方，越打越近，眼看就要贴在一起了，不过他们并没有熊抱在一起，两人的距离只有三四寸左右，可就是这狭小的距离，两人的共识更加猛烈。

    张辽躲过吕布一记摆拳，立刻又前进几分，右脚伸出，踏进吕布的胯中侧身一顶、一勾。

    打裆撞胯，在张辽手中使得妙到毫厘，浑然天成，右脚试图勾住吕布脚跟，肩膀近身一撞，就算躲开还图有后手，以膝盖顶胯，这一下要是老实了，吕布，不！应该说是古勇复下半生就跟女人无缘了，张辽打法凶悍，狠辣，出手就是这么歹毒的招式。

    其实真正的武术决斗中都是很残酷的，招式用到位，招招都是毒辣狠烈，动不动就是筋断骨折，重者当场毙命，所以一般武术家是不会轻易和人动手，尤其是成名的武术家，打输了不只是名声受损，更会搭上性命，就算侥幸不死，也没有脸活下去了。

    双方交手，留力不留手，那都只是说出来给别人听的。

    张辽这招一触即发，如海啸山崩无半点回转余地，不过吕布也不是吃素的，他脚步一淌，让过张辽这一撞，重心前移，身体回转，踏步到张辽的侧面，顺势手臂挥动，如海底捞月，摸到张辽的尾椎。

    张辽狠辣，吕布也不遑多让，尾椎是人的脊椎骨的尾端，练武的人都要把功夫练到脊椎才是真功夫，不然就只是花架子，吕布这一摸，看似如水般柔和，可尾椎处传来一丝丝寒意，张辽毫不怀疑要被摸中了，整条脊椎骨都会从脑门蹦出来。

    他没有立刻回头，腰盘下沉，两腿转动，臀肉相交，将脊椎收了起来，腿脚如抖枪，反身刺出。

    所谓力达四梢，臀肉相交，这是功夫入化的象征，张辽此时使出的是一股夹劲，形成的爆炸力，脊椎看似隐藏，实则为神龙出海，飞跃九州，吕布虽厉害，但也不能用身体去硬拼，撤回了攻势，改方向迎上张辽的刺腿。

    绕指柔破百炼钢，吕布右手缠上了张辽，手臂扭成一个诡异的形状，手掌呈爪扣住张辽膝盖，另一支手同时抓住脚踝，一声虎啸，猛然一拖。

    张辽只感觉扣住腿上爪子有万钧之力，无法强力挣脱，接下来的一拖甩，就像被置入龙卷风之中，要将自己撕成碎片，重心一个不稳，身体立刻前倾。

    如果是一般高手此时要沉腰盘，稳重心，可张辽功夫已然入化，他能体会这一拖甩的威力，勉强立重心纵然把身体稳住，这拖甩中的另一股旋劲，会将他的腿与身体撕开。

    任何高手，哪怕强如张辽吕布，少了一腿功夫起码去九成。

    心神一镇，张辽并没有慌张，移动重心于尾椎，身体起跳，旋转，另一支脚踹出，踏向吕布那双虎爪。

    吕布再次撒手，这一脚随着张辽身体旋转带着一股强大的穿透力，被他踏入肯定是手骨破裂，当然，张辽的腿也废了。

    吕布并不想以手换腿，松手的同时，准备再次扑击，因为现在的张辽悬在空中，无借力之处，正是一击定乾坤的最好时机。

    可张辽并不是普通高手，起跳出脚解围，将自己置身于险地，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张辽岂会做。

    他趁吕布松手之际，靠旋转睁开了被束缚的腿，但他的旧力未衰，双腿再次踏出。

    此时如飞马踏燕，轻灵如抄水，上连腰、胸、颈、头，下连腿部筋肉，连环出击，两脚瞪开了吕布双手，使他中门大开，刹那之间另一杀招轰动，张辽连环三蹬腿。

    这三脚一气呵成，中间无丝毫停顿，前两下踹开大门，最后一脚才是杀招。

    燕子抄水，号斩月，能将水中瞬间切开，张辽这一脚取的就是打中线这一意境，不过他不是斩，而是刺，对象也不是月亮，而是吕布的咽喉。

    “好！”吕布大笑一声，并无死亡之间的囧境，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一招的奥妙，一般人凌空出脚，很容易力竭，张辽以旋转带动全身，三脚一气呵成，而且最后这脚中还带有无穷变化，防止踢人不中反被打死，可谓攻防一体，妙到毫厘。

    吕布双手已被踹开，中门打开，拳架已散，并无防备之力以续，仰头弯腰，一个铁板桥功夫让他在毫厘之间闪开这一脚，在张辽踢空，从吕布头顶飞过时，他瞬间挺腰，双手回拢，夹击腹部两侧，同时以头做拳砸向张辽腹中，一时间，吕布像多了一支手，如毒蛇吐信，从三方咬住张辽要害。

    张辽瞳孔收缩，吕布的拳招无规律可寻，一般铁板桥要回身怎么也需要一个缓冲，吕布将重心放于尾椎，起身根本就没有这顾及，两拳攻侧腹，似双龙抢珠，威势震天，不过这招虽猛，却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那一头锤，隐于双龙之间，呈金鸡啄食，啄穿腹部，破其丹田。

    届时，胜负立判。

    这时，张辽隐藏的后手使出来，双手呈爪，探云擒龙，抓住吕布双手，重心一压，使他要在空中得到了借力之处，双脚一个摆旋，居然在吕布手上转了一个大托马斯，随即又化扫叶秋风，横扫吕布太阳穴。

    这路变化早已被吕布看出，自然不会没有防备，撇身阔步，欺近张辽，右手带肘成锁，箍住张辽双脚，左手探出反抓张辽左手，顺势旋转，一把将张辽掷了出去。

    这一掷之力相当大，张辽身体在空中横向旋转飞跃，重心偏移，余光中又看见吕布扑来，他立刻拧身，侧翻站稳，双手架拳迎上。

    吕布的确已杀到，只见他以脊椎为弓，腰为弦，身体为箭，双拳带着一股螺旋劲力探出。

    “砰！”

    双掌相对，这时已无回避拆招的余地，只有赤裸裸的碰撞，带起一阵劲风与闷响。

    两人一沾即退，再无动手，回身一看，场面一片狼藉，好像被炸弹轰过，再无一处完好。

    张辽眉头紧皱，面部肌肉微微抽泣，缓缓抬起双手，之间双手不停地颤抖，整条手臂几乎没有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此外，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居然出现了幻听。

    张辽暗叫不好，这是被打懵了的征兆，立刻咬牙镇定下来，试图将身体的不适排出体外，随即发现那股螺旋劲力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拔不出来，只得暂时压制。

    甩了甩头，让自己觉得清醒些，想起刚才那一击，吕布的双掌打出一股螺旋劲，这股劲如河洛大漩涡，撕扯挤压都融于掌中，和他对掌时就感到想几匹大象从不同方向来回撕扯，这到底是什么力道。

    旋转之力他也会用，例如他凌空三连踢，就是利用旋转才使他不在空中力竭，不过这种旋转起到的都是“钻”劲，像抖枪刺击，而吕布这一下旋转是一种“圆”劲，以掌为中心，四周气流呈不规律旋转，就像一个黑洞，卷入其中必被撕成碎片。

    “这是如何打出这种劲道？”张辽突然想起吕布那个起手式，似抱非抱，似坐非坐，整体呈圆，处处见圆，处处行圆。

    “这就是将军的领悟？”张辽眼光非凡，一眼就看出那个起手式的奥秘。

    “没错！”吕布双手倒负，缓缓道：“这是我多年来的领悟，使用它还是第一次。”

    “这是什么力量，将军能否告知？”张辽态度恭敬，毫无一丝战败的气馁，他是一个武痴，遇到这种无法理解的情况，当然会好奇心大增，他的功夫已经入化，甚至有一定的突破，而吕布好像比他走得更远。

    “当然可以，今日的比斗我也获益良多。”吕布顿了顿，接着道：“武术分三段，第一阶段，炼精化气，练法明劲，即拳之刚劲，易骨筑起基，壮其体，出手炸响，明劲巅峰成；第二阶段，练气化神，勃发暗劲，亦拳中柔劲，易筋之道，形气神合一，舒展而不可拘，运用活泼而不可滞；第三阶段，炼神返虚，周身四肢，进退起落不着力，洗髓发毛，内中清虚，力达四梢，三回九转神意运，明劲至刚，暗劲至柔，刚柔并济，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传真意，入化纯阳。”

    “这和我已知晓大径相同，多年修行已得其中三味。”张辽仔细咀嚼，缓缓道：“化劲之中，内外三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一气至兆质，不能无动静，动中求静，静中求动，一起流行，循环无端，谓之脱胎化神。”

    “看来你也参详过近代武术论。”吕布笑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张辽坦然道：“近代武术家不乏高手，达到我们这个层次的人不是没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们的存在的确特殊了点，并不代表我们追求也特殊。”

    “很好，起码你还能起住你自己是谁！”吕布笑了笑，将双手从后背拿出，这才发现吕布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崩开的伤口。

    “这~~~~~~”张辽大惊。

    “这具身体太弱，我与你动手已经承载不了这股劲，要不是留了三分力，这双手也就废了。”吕布摇头苦笑。

    “~~~~~~”张辽一阵沉默，他深切地体会到刚才吕布那最后一掌的威力，这样居然还是留力所为，要他适应身体使出全力，该有多大威力。“我就是考虑到你会如此才只与你搭手，没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搏杀。”

    吕布哈哈一笑，不予为意。“我之所求亦你之所求，你我多年不见，又怎能不印证一下自己的领悟，可惜我能施展最大力量就刚才那个程度，还只能用一次，我的手骨已经多出受伤，筋骨也撕裂不少，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调理好。”

    “是文远冒失了，明知道将军不适，还硬拉将军动手。”张辽拱手赔罪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没兴趣听你聒噪！”吕布及不耐烦，摆手道：“你不是要讨论武吗，不想听了？”

    一听武字，张辽就沉思，他当然有兴趣，尤其是吕布的那个起手式，怎么看怎么觉得玄妙无比。

    “这是我领悟到境界而结成的一个拳架。”说着，吕布又摆出那个起手式。“手背为圆，虎口为圆，胯裆为圆，全身都为圆，气聚丹田，气血亦为圆。”

    吕布一边说一边打了几个拳架，果然如他所说，处处为圆，心、意、形、精、气、神全都聚敛到一处，有如一点圆球，锋芒不可琢磨。

    “这是~~~~~~”张辽脑中突然浮现两个字，口中喃喃。

    “金丹！”

    金丹这两个字有些玄妙，并不是说西游记里孙悟空拿来当糖吃的那个金丹，而是以自身修为，聚敛成丹，道之精华所在，精气锋芒敛成圆，为人处世，行止坐卧，处处有圆，处处见圆，处处行圆，这是一种心境，气质的顶点，标志处处游刃有余。

    “你可以这么理解。”吕布收势，双手平举眉心，慢慢下按到腹部，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的武看似超越化劲，实则还是化劲，你比别人看得深、走得远，从这一点，你的确已达到巅峰，进无可进。”

    “可将军你~~~~~~”

    张辽正欲开口，吕布接着道：“你的武已达巅峰，你的各方面能力都不在我之下，却停留在‘术’的层面，武不只是一门技艺，也能解析世间万物，通达是非，此乃‘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