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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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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入狱去年春天的时候,河间王高孝琬曾经去了一趟南方,从那里购买了不少极为珍贵的异种枫树移植到高府,所以到了今年的深秋之际,白霜盛时,满院红叶似火,直直沿著向上的石阶铺散而去,厚厚的一层,鲜艳俏丽。

    不时也有一些枫叶在空中翩翩起舞,用艳丽的红色在空中晕染出几近极致的凄美,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即将要逝去的秋日。

    其时斜阳如血,将整片院落更是染得有如一片嫣红的落霞。在这梦幻一般的景致下,高家两位公子正在亭子里边品茶边玩着双陆,在一旁观战的还有经常来串门的尚书令斛律恒伽。

    从局面上来看,长恭这一局明显落于下风。

    “长恭,你三哥的马已经快要出尽了。”恒伽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提醒了她一下。

    “狐狸,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观棋不语真君子,听过没有?”长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掷起了手中的青玉骰子。

    孝琬哈哈一笑,

    “恒迦,他就快输了,心情不好,你就别招惹他了。”

    “谁说我要输了?”长恭不服气地挑了挑眉,

    “主要是因为这只狐狸总在一旁干扰我,所以我才大失水准。”

    “狐狸狐狸,你倒也叫得顺口,好歹人家还帮你挨了二十军棍呢。”孝琬笑嘻嘻地打趣道。

    长恭嘴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那----也是狐狸最够义气的一次了吧。

    “好好,那我就不说话了。”恒伽微微一笑,果然不再作声。没过多久,长恭就毫无悬念地败在了孝琬的手下。

    她恼怒地站了起来,忿忿道,

    “不玩了!”长恭的棋品一向很烂,只要输了棋就会发脾气,不过这个坏毛病只有和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这时,恒伽慢悠悠地开了口,

    “长恭,其实你刚才只要走那一步就可以扭转全局了。”说着,他顺手指了指其中一粒棋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长恭一看果然如此,更是怒气冲天。恒伽还是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

    “咦?不是你说的吗?观棋不语真君子。”

    “你-----”长恭被气得翻了一个白眼,这只狐狸……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孝琬的随身侍从刘岷匆匆走进了院子,附身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孝琬的脸色一变,立刻起了身,

    “长恭,恒伽,我的偏邸那里有点事,我要先过去一下,你们接着玩吧。”

    “三哥,什么事?这都快吃晚饭了……”长恭见他面色奇怪,不由也有些担心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去去就回。”

    “三哥是怎么了……这么着急。”长恭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恒迦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飘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孝琬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倒开始焦急起来,长公主正打算派人去找他的时候,刘岷忽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

    “不,不好了,王爷,王爷他被皇上押入大牢了!”

    “砰!”长公主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崔澜的脸色也是大变,一旁的小正礼偏偏不合时宜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高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皇上好端端地怎么会把三哥押入大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一五一十说清楚!”长恭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焦急地询问道。

    “是,是这样的。今天小的见到偏邸外有些可疑的人,所以前来禀告了王爷,王爷就打算去看看,谁知道……”他的眼眶一红,

    “谁知道一到了偏邸,就发现那里已经被禁卫军包围了,领头的祖大人一见王爷,立刻令人将王爷抓了起来,说是……说是……王爷有谋反之意……”

    “胡说八道,我三哥怎么可能谋反!无凭无据又怎么能说我三哥有反意!”长恭在听到谋反那两个字时已经被震得心胆俱裂……这是个必死之罪啊!

    一种极度不安和惊慌的黑暗气息弥漫开来,带着寒彻心扉的冷风,仿佛就像是无边的幕布,将她牢牢围住,困难得不能呼吸,像是灵魂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长公主的身体一晃,险些晕了过去,几位侍女赶紧扶住了她。崔澜紧紧抱住了嚎啕大哭的小正礼,面色犹如死人一般惨白,浑身好似落叶一般颤抖着,她比谁都明白,如果夫君有谋反之意,那么她的儿子……必然也是难逃一死。

    “可是,祖,祖大人搜出了王爷私藏的佛牙舍利……”刘岷带着哭腔道。

    “佛牙舍利?”齐国素来尊佛成风,所以长恭也知道这件宝物的珍贵,佛牙舍利历来是帝王才可拥有之物,如果真是三哥私藏……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不由怀疑地地望向了刘岷,又重复了一遍,

    “三哥当真私藏了舍利?”看到刘岷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就格登一声沉了下去,脱口道,

    “三哥真是太糊涂了!”短短时间内,她的脑中一转,又立刻质问道,

    “可就算是私藏了舍利,也不能证明我三哥想谋反!”

    “光凭这个当然是不可以,不过,”刘岷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惧神色,

    “除此之外,祖大人还搜出了王爷私藏的许多兵器!”

    “什么!”长恭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只觉得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抓住那裂开的半爿心,连皮肉带骨血,生生扯了出去。

    那一下快如闪电,她竟不疼,只是心口空空,天地漆黑。脑中一片空白,喃喃的重复着,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长公主此刻已经回过了神来,轻轻唤了一声孝琬的名字就流下泪来,崔澜则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双目发直地抱紧了正礼。

    “三叔叔,我要爹爹……”小云拉住了她的衣袖抽噎着哭泣道……整座高府,顿时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见此情景,长恭更是心如刀割,只得按捺住了自己的惊惶,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在高家,她是她们眼中唯一的

    “男人”,她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冷静。她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发呆了,她该去找九叔叔问个明白才对!

    “小云,我这就去宫里,一定将你爹爹带回来。”她没有再多考虑,一个转身冲到了马厩,牵了飞光马就往宫里赶去!

    一路上,长恭不停地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飞光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风不停地吹拂过她的耳廓,刺啦刺啦的声音不断震动着她的耳膜。秋雨绵绵风萧瑟。

    空茫茫,混沌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此情此景,为何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对了,那好像是高洋还在世的时候,听到三哥被高洋押入大牢的消息,她也是这样在风中几近疯狂的策马狂奔,那一次,如果没有九叔叔,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原本是属于高洋的角色却换成了九叔叔……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昭阳殿内,烛火昏暗。

    殿外开满了白色的菊花,厚实的花瓣洁白晶莹,还带着夜间的露水,风中有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

    长恭刚到了殿前,就被王戈给拦了下来,说是皇上已经休息了,任何人都不想见。

    她哪里听得进去,推开了他就要硬闯,王戈只好死死抱住了她的腿,死活不让她闯进去。

    长恭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又不能一剑砍了他,只好冲着高湛的房间大声道,

    “九叔叔,我知道你没睡!为什么不见我!”

    “兰陵王,你竟然惊扰皇上,好大的胆子!”王戈气急败坏地低声道。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高湛略带无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长恭,你进来吧。

    “长恭瞪了一眼王戈,抬脚就走了进去。不出她的意料,高湛不但没有睡,还居然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描着水墨画,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侧面那完美的轮廓,在烛光下更是犹如画手精心描绘出来一般美丽。

    “九叔叔,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对,我三哥是私藏了那粒舍利,他实在是糊涂,可是他绝不会有谋反之意的,更别提私藏兵器了。就算搜出了兵器,也有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和士开和祖本来就是一夥,素来看三哥不顺眼,我看就是这些奸臣趁这个事情害我三哥!”长恭上前了两步,开门见山地说道。

    高湛勾下了重重的一笔,轻叹了一口气,

    “长恭啊,你还是改不了这个急躁的毛病。你说的我自然也想过,但现在这么多兵器的确是从孝琬的偏邸里搜出来,我身为一国之君,也要做些门面功夫,所以才将孝琬暂时押入了大牢。趁着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派人将这件事查个清楚。孝琬在牢中很安全,不会有人敢动他半分。”长恭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又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确定地问道,

    “但三哥他私藏佛牙舍利一事……”

    “如果只是私藏舍利一事,我会撤了他的爵位。”他抬起眼来,茶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长恭,你的愿望,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会留着他的命。”

    “九叔叔……”酸涩的感觉在她眼中轻轻弥漫,让她一下子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其他的她都不管不管不管,只要三哥活着就好!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他清冷的眼眸深处涌起了一丝温柔之色,

    “就是怕你一时冲动,才想等查清楚了再召见你,哪能想到你这没规矩的孩子敢闯进来,若是换了别人,不知掉了几个脑袋了。”

    “我……”长恭有些理亏地低下了头,又蓦的抬起头来,

    “九叔叔,我明天可以去见三哥吗?”高湛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他。我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不在乎,我是他的弟弟,我和他扯上关系天经地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

    “长恭,我说过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的。难道你不信我吗?”

    “我信,可是我也要见他。”她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他得脸色一黯,淡淡道,

    “随你。”

    “多谢九叔叔。我……先回去了。”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手上的毛笔轻微抖动了一下,一滴墨汁沁在熟宣纸上,散开的墨汁揉成一片暗灰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长恭就先去牢房里探望了孝琬,他的精神尚可,只是因为过于气愤而显得心情恶劣。

    因为私藏舍利的事,长恭忍不住骂了他几句糊涂,又详详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之后就直接去上了朝。

    刚到了大殿门口,长恭就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气氛。往日里那些一见她就大献殷勤的官员们,今天见了她就好像躲避瘟疫一般,惟恐避之不及。

    长恭只是淡然一笑,她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河间王刚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谁不知道这谋逆的罪名有多严重,现在若是招惹了河间王的弟弟,那不就和谋逆者扯上关系了吗?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在树下和几位同僚们闲聊着,依然是笑如春风,一派温雅。

    在抬头的瞬间,他明明是看到了她,可是,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他又很快侧过了头去,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心里一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狐狸不是说过吗,最重要的人是他自己。

    所以,现在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和她-----划清界限了。虽然觉得并不意外,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失落……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恼怒情绪油然而生。

    下朝时,她习惯性地往恒伽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他刚才冷淡的表情,这才赶紧停了下来。

    这不能怪她,平时下朝时她总是和恒伽一同进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她看到恒伽的眼角似乎微微一跳,随后又挽起了一个优雅的笑容,自自然然地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另外一位同僚,一起谈笑风声地走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郁闷在不断扩展,她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所以,改变了,就会不习惯。仅此而已。

    第三十八章秘密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月,长恭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孝琬。

    尽管高湛旁敲侧击了几次,她也没有理会。在这种时候,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孝琬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太特别的存在,像父亲,像哥哥,像弟弟,像朋友,总之,那是她生命中绝对不可缺少的一个存在。

    在她的劝慰下,本来一直怒气难平的孝琬终于也慢慢平静下来了。这一天夜里,邺城忽然起了风。

    天麻麻亮的时候,长恭起身来到了庭院里,发现院角的一排银桂被吹落了无数。

    那些银色细小的花朵静静地在昨夜凋零,偶尔起了一阵微风,于是这些死去的,还依然美丽的花纷纷扬扬又无一例外地坠落了下来。

    坠落在力所能及可以抵达的地方,那里宛如冬日般,铺满了一层浅浅的、令人黯然神伤的积雪。

    长恭弯下腰,掬起了一把落花,那些细小的花在她的指缝里簌簌掉落,仿佛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也许是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疲惫感。

    “王爷,您是在感怀这些花的离去吗?”一个清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来者是何人。

    “小玉,怎么你也起得这么早。”身后的人娇笑了一声,

    “人人都说兰陵王是如何凶神恶煞,好比修罗再世,杀人如麻,若是让那些人看到王爷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连下巴都掉了。”在高府里住了些日子,冯小玉也和长恭熟悉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料到,有着战神美誉的兰陵王竟然有着和这个称号完全不符的个性。

    长恭淡淡笑了笑,

    “兰陵王又怎么样,也未必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王爷,您还在担心河间王吗?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小玉收敛起了笑容,

    “您一回来就烧了奴婢的卖身契,还对奴婢这么好,您和河间王都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谢谢你,小玉。”长恭抿了抿唇,

    “等我三哥的事解决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或者你要继续留在邺城也行,我会帮你买一处住所,你若要将妹妹接来也成,反正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多谢王爷……”她低低应了一句。长恭来到宫门前的时候,看到一辆犊车正缓缓而来,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帘子一掀,下来的居然是斛律恒伽。她看到他心里就来气,立刻转身就走。

    忽然听到他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

    “长恭,今天下朝后我在宫门的西北角等你。”长恭一愣,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宫里走去。

    心里倒有一些困惑,这只狐狸,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没有多久,皇上就驾到了。

    长恭直觉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隔着那层白玉珠帘,但她仍然能依稀看到今天九叔叔的脸色似乎一片铁青,阴沉的让人感到恐惧。

    在朝议上,像是说好了一般,好几个大臣奏请皇上尽快处置河间王,有的说要用酷刑,有的说要族诛,有的说要充军,总之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是要置河间王于死地。

    长恭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原来愤怒到了极点之后,又会重新归于平静,然后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代替。

    这里的人,很多的人,或者可以说,大部分的人,都这么希望三哥消失……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很疲惫,很失望。

    她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一切,可这些被守护的人,却是铁了心要她的哥哥的命……全部,全部是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平时大献殷勤,可这个时候却都避之不及,为了划清界限,更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人轮流上谏,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意思也不表态。

    “皇上,”又有一人开了口,

    “河间王高孝琬谋逆,证据昭彰。然宗室血胤,陛下可恕其子嗣。况且,兰陵王高长恭勇敢御敌,高孝琬虽然不道,其兄弟仍然是国家干城!”那人的目光一转,冷冷瞥向了刚才说族诛的几人,

    “难不成几位大人到时代替兰陵王去征战?”那几人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说什么。

    长恭望向了那个说话的人,心里更是震惊,原来那人竟是在晋阳保卫战中一同浴血奋战的的赵郡王高睿,虽然他并没有帮孝琬说话,却是为孝琬的家人说了情。

    在人人自保的这个世界,他已经尽力了。长恭冲着他稍稍点了点头,今天的事她铭记在心,将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浓重的悲伤却袭上心头,在这个时候,和孝琬历来关系亲密的恒伽却始终一言未发,就好像完全置身于事外,冷漠到令人心寒。

    “不过赵郡王所说也不全对。”她的嗓子因连日来的怒急交加而变的有些嘶哑,刚发出声音,皇上面前的白玉珠帘就轻轻动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证据,不过是搜出了一些兵器,这些兵器到底是原本就在那里的,还是被有心人故意放进去的,这谁也不知道。又何来证据昭彰之说?我也可以说是有什么人趁机栽赃嫁祸,意图谋害河间王。”她转向了高湛,

    “请皇上明察。”高湛的眼中流曳着冷冷的波光,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

    “要是没别的事,今天就退朝吧,此事明日再议。”长恭微微一愣,抬眼望向了高湛,正好撞上了他珠帘下的茶色眼眸,一瞬间仿佛触及了冰冷的湖水,丝丝缕缕的寒意蜿蜒着,弥漫全身。

    九叔叔的眼神,好可怕……她的心里一沉,难道九叔叔查到了什么对三哥不利的证据?

    下朝之后,她压根没想去见恒伽,而是打算径直去见高湛。就在她的心念一转之间,王戈已经笑咪咪地走了过来,

    “兰陵王,皇上在昭阳殿等着你,有事相商。”她的心里更加不安,难道自己的猜测……她也不敢再想下去,跟随着王戈匆匆朝着昭阳殿走去。

    --------------------到了昭阳殿的时候,长恭看到九叔叔已经换了一身红螺袍,斜倚榻上,手持茶盅,仿佛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九叔叔,是不是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她开门见山地问道,高湛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了一份东西,冷冷道,

    “这是高孝琬去年在南方购买兵器时留在卖家处的契约文书,你看好了,这上面还有高孝琬的印章。”长恭连忙接了过来,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地写着购买兵器的数量,连日子都写得清清楚楚,再一看到那个印章,顿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将她的声音都炸成了一片片,

    “不,不可能,我三哥绝不会买兵器的,这份契约也可能是假的!”

    “据我所知,高孝琬的这个印章是无人能假冒的,而且,我已经查过,那个时候他正好去了一趟南方,还有什么可说的?”高湛垂眸,

    “长恭,看来他的确有谋反之心。”

    “不会的,九叔叔,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话到此处,她的声音有了丝丝的颤抖,脑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

    为什么每次遇到和自己在乎的人之间的事时,总是冷静不下来。

    “长恭,你最近瘦了许多。脸色也很差,一定是没有睡好,”高湛打断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这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长恭直直地看着他,渗入血液的冰寒纠结着混乱,蒸发成不可抑制的颤抖。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有如心脏一瞬间被硬生生的拽离了身躯。九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相信三哥真的要谋反?不是的,不是的,三哥根本就没有谋反,为什么要背负着这个罪名!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她想冷静,她真的很想冷静,她比谁都清楚,不冷静就找不出任何破绽,不冷静就救不了三哥,千军万马前她都能镇定自若,可现在她就是做不到,一想到三哥被扣下了这个罪名,她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九叔叔,你还记得晋阳一战吗?我三哥还推荐了平时素来不合的赵郡王,结果赵郡王在那次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是我三哥有反意,又怎会这么做?还有那时我三哥驻守邺城,如果真要反,为何那时又不反,那不是最好的时机吗?”高湛蹙起了眉,长恭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契约又怎么解释呢?

    一想起高孝琬平时的性子,又不由冷声道,

    “那时我大齐正面临外敌,并不是个谋反的好时机。再说高孝琬素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连佛牙舍利都敢私藏,他那脾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九叔叔,是,我三哥平时的性子是傲气了些,可这种谋反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若是有人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偷了他的印章,假造这份契约也是可能的!”

    “长恭,你真的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高湛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倦意,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长恭站在那里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看上去无比冷酷,残忍,淡淡透露出嗜血的味道。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之前杀死那些兄弟侄子们时的无情与狠毒,想起大哥的惨死,心里不由地更加恐慌起来,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拽住了他长袍的下摆,那力气大得惊人,像是用尽所有的气力,乃至更多的力气……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求你,九叔叔,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哀求,高湛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她,茶色的眸子静静的沉寂在她悲痛的哀求中,突如其来的心痛让他的身体僵硬得失去了呼吸。

    她在害怕,她是如此的怕他,怕他伤害了那个她最为在乎的亲人。也许在长恭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亲人的位置,并不是-----留给他的。

    “长恭,我记得你的愿望,一直都记得。”他缓缓开了口,

    “他会活着。”第三十九章破绽长恭离开了昭阳殿之后,被庭院里的冷风一吹,倒是比刚才更清醒了一些。

    人一旦冷静下来,就会理智的分析事情,从而发现其中的破绽。她索性在宫里的一角靠着树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将那些所谓的证据都过滤了一遍,心里蓦的一个激灵,觉得有一个地方尤其不对劲。

    三哥去南方的事情,她不也知道吗?对了!那次三哥明明就是去购买南方的异种枫树啊!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买兵器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她正想站起身再去找高湛理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在她身边不慌不忙地坐了来。

    “恒伽……”长恭有些惊讶,但此时她也没有心情搭理他,侧过头刚站起身,又被他顺手一下子拉回了原地。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脸上虽然是温和的神色,黑色的眼眸内却带着一丝恼意。

    长恭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语气也有些尖酸。

    “找你有用吗?这是我们高家的事,我可不想连累你,你可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他轻轻笑了起来,

    “我听说了,那张购买兵器的契约。”长恭一愣,

    “你怎么知道?”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我想皇上一定让你看了那张契约,你先告诉我那张契约上的日期和兵器铺的名字。”他的口吻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长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所看的说了出来。

    “原来购入兵器的日子果然是去年开春之时。”他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三哥那时正在南方购买枫树,根本就没有买什么兵器!”长恭侧过了头,

    “斛律恒伽,你如果只是想知道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请回去吧。”

    “无聊吗?”恒伽倒也不恼,还是笑了笑,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家兵器铺去年开春之前店主得了一场大病,直到夏天才重新开始开工。”长恭的心因突如其来的激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结结巴巴道,

    “那,那他们不就不可能在开春时将兵器卖给三哥?也就是说,那张契约根本就是假的!可是,可是那个印章又明明是三哥的……”

    “恐怕那张契约本来是---你三哥买枫树的契约,所以印章是真的,但契约的内容被改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有人早已处心积虑布置好了一切,就是为了置我三哥于死地!她的眼中杀意陡然而生,

    “一定是和士开,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现在不行,”恒伽瞥了她一眼,

    “要是你现在杀了他,不是更说不清了吗?”她沉默了片刻,

    “那我要马上去告诉皇上这件事!”

    “等一下。”恒伽阻止了她,

    “口说无凭这句话你不知道吗?光凭你说,皇上也未必相信,但如果能找到那家兵器铺的老板朱刚,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啊……”她的眼前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

    “可是,既然有人买通了他,他现在未必还在南方了。人海茫茫,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是人就有弱点,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蛛丝马迹,”恒伽弯了弯唇,

    “朱刚的弱点就是好色,在流花苑有他的相好,或者我们能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为什么?”她忽然抬眼直视着他,仿佛要看入他的内心,

    “你不是已经和我们划清关系了吗?你不是也像避瘟疫一样避着我们吗?你不是要和那些人……

    “长恭,如果不那么做,我又如何能套出那张契约的事,如果不那么做,我又如何能探听到朱刚的事,如果不那么做,我又怎么能在暗处----帮助你?”恒伽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仿佛有什么流转,绵绵不断,如春丝般将她的心一匝匝的缠了起来。

    “长恭,你真是一个笨蛋。”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她愣愣地盯着那双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心口像被人填了云朵,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分不清天与地。

    一时间有不尽的酸涩与感动涌入心底,缓缓升腾,仿佛就要从眼底涌出来,原来恒迦他……一直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恒伽,我,我误会你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

    “行了,不早了,我到时先去趟流花苑,从女人嘴里套出话来,比从那些官员嘴里套出话来可要难上百倍,不多花些时间还不行。

    “恒伽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我,我也一起去。”长恭也跟了上去。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种事,还是交给真正的男人会比较适合。”他的嘴角遍布着暖暖的笑容,仿佛是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让她原本颠簸的心情突然沉静下来。

    此时的高府里还是被一种悲伤的气氛所笼罩,长恭看到大娘一脸憔悴的模,本想将恒迦发现的破绽告诉大娘,可以令大娘稍微宽宽心,但想了想,还是干脆等解决之后再给大娘一个惊喜会更妥贴。

    大娘今天反常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几眼,就让她退了下去。

    长恭只道她是忧伤过度,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回去穿过花园的时候,长恭看到了崔澜正坐在亭子里默默流泪,于是上前关切地去安慰了她几句。

    “三嫂,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屋吧。三哥他一定会没事的。”崔澜定定地看着长空中的月亮,低声问道,

    “长恭,若是你三哥被定了罪,正礼一定也逃不过这一劫吧?”长恭心里一凉,忙说道,

    “不会的,三嫂,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三哥一定不会被定罪的。”

    “不会被定罪吗?”崔澜收回了目光,冷冷地瞥向了她,

    “长恭,你还记得高归彦一家是什么下场吧?皇上不可能轻饶谋逆之人。”

    “我三哥根本就没有谋反之意!”

    “可那舍利和兵器……”崔澜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长恭,我不怕死。但是,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我,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三嫂……”长恭本想再说几句让她宽宽心,却因为抬头看到她眼中的那抹决绝,而一时说不话来。

    半夜。长恭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抬眼朝着窗外望去,只见夜晚的月光就如水一般,幽幽漾漾飘浮著,附近的树木,轮廓无比清晰,如同用竹笔勾勒而成。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睡眠变得极差,一点点声音就能将她惊醒。她本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在不经意间又听到了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门外---有人?是什么人?窃贼?为了看对方有什么举动,她就干脆继续装睡。

    隐隐约约之中,她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榻边坐了下来,凭着来人脚步声和身上的香味,长恭惊讶地分辨出这人居然是----大娘!

    大娘在她身边默默坐了很久很久,像是想要说什么,所有的心事,都翻腾着寻找出口,可是,无论心口有多少话语,在唇边,在她面前,似乎都无法吐露。

    就一如笼罩着大地的夜色一般,深深的隐藏在黑暗之中,无处找寻。到最后,只是化为了一句模糊的低喃……

    “对不起了,长恭。”听着大娘的脚步远去,长恭困惑地睁开了眼,为什么大娘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对不起?大娘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次日的凌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依然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昭阳殿里的宫女们已经忙碌起来,手脚麻利地替皇上梳洗更衣,做着上朝前的准备。

    “皇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王戈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房间内,毕恭毕敬地说道。

    高湛一脸冷漠的点了点头,目光无意中掠过他的时候,发现他似乎欲言又止。

    “王戈,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王内侍犹豫了一下,

    “皇上,河间王的母亲一大早就在宫外求见您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高湛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必定是为了河间王求情而来,朕不想见她。”

    “可她说……”王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她说她愿意用一个秘密来换河间王的平安。”

    “哦?”高湛的薄唇微抿,眼带讥笑,

    “不知是什么秘密,有这么大的作用?”王戈凑了过来,更加小声的说道,

    “皇上,她说是关于兰陵王的秘密……”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皇上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立刻让她进来。”斛律恒伽从今天早晨睁开眼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一直到了现在上朝时,他的眼皮还在继续跳着。他无奈地揉了揉眼皮,余光扫了长恭一眼,发现她居然也在轻揉着自己的右眼皮,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俗话说,左眼跳吉,右眼跳凶。这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身旁的大臣们又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皇上却是静静坐在御座上,始终未发一言。

    恒伽早就发现皇上今天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神游太虚,心思完全就不在朝堂上。

    他略带疑惑地抬头望了皇上一眼,那白玉珠帘正好动了一下,在一瞬间,他看到了皇上正紧紧盯着一个人,那双茶眸很深很深,就像无限寂静的深海深处,所有的一切都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流动,可在同时,又仿佛有带着毒的藤蔓在那双茶眸中蔓延。

    他从没在一瞬间看到如此复杂多变的眼神,有震惊,愤怒,欣喜,难以置信,怀疑……更多更多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几乎就要令人窒息……他的心里一悸,迅速地又望向了那个浑然不觉的当事人---高长恭,忽然感到一种不安恐惧的感觉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心。

    皇上----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长恭?下了朝的时候,恒伽破天荒的被皇上召到了昭阳殿。

    微风带来阵阵凉意,园中引水潺潺不绝,池畔的菖蒲正浓,与白色菊花相映成趣。

    高湛见他到来,还令人端上了棋盘,这倒让恒伽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皇上特地召见他,不可能单纯到只是为了和他下棋。

    “不知皇上召见臣有何要事?”他微微笑了笑。

    “你也看到了,朕只是想和你下盘棋,顺便也拉拉家常。”高湛伸手拿起了一枚黑子,那漆黑的颜色更是将他那修长的手指映衬的像冰雪中的玉石,完美无瑕。

    “皇上有此雅兴,臣自当奉陪。”恒伽顺手拈起了一粒白子。高湛和他聊了一些行军打仗的事,称赞了几句斛律家的战绩,忽然话锋一转,

    “尚书令与长恭一起也出征了好几次吧?”恒伽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但唇边却还是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

    “回皇上,正是。”

    “你们在战场上配合的倒也默契,”高湛放下了一粒黑子,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对了,平时你和长恭是同居一帐吧,这孩子从小睡觉喜欢蹬被子,长大了也不知改了没有?”恒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寻思着长恭和他同睡一帐时似乎从来没有蹬过被子……又听得皇上加了一句,

    “莫非长恭是一人一帐?”

    “回皇上,臣和长恭同睡一帐,可从来没发现她有蹬被子的坏习惯,偶而磨牙那倒是有的。”他敏锐的察觉出,皇上似乎想在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磨牙?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孩子小时候的确有这个毛病。没想到了大了也没改。”高湛神色复杂地盯着棋盘,又问道,

    “那平时在军营中,长恭是经常和兵士们混在一起,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多?”

    “自然是和兵士们在一起的时候多。”

    “对了,上次长恭在翼州受伤的时候,是何人替她上的药?”高湛忽然又问了一句。

    恒伽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皇上那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背上,有淡淡青筋突现,可见皇上是用尽全力捏住了那粒棋子,仿佛要将什么强忍住。

    他心里一惊,莫非皇上在怀疑……不可能啊?皇上怎么会忽然怀疑起这件事……

    “回皇上,是臣亲手替她上了药。”恒伽抬起了眼,平静地望向了了高湛。

    高湛半眯起眼,那冰冷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直接插入了他的身体,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揣测着他所说的真假。

    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恒伽又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

    “不过长恭极能忍痛,每次上药时尽管痛入骨髓,可他死活都不出一声,不愧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地看到皇上的眼神软了下来,有一抹深深的心痛稍纵即逝。

    很快,皇上草草就结束了这盘棋,就让他退下了。离开的时候,恒伽回头又望了皇上一眼,只见他整个人仿佛被黑暗所笼罩,一声极轻的叹息从风中传来,那是仿佛能够让聆听的人心灵最深处颤栗起来的声音。

    抬头间,无意中看到一片轻巧的树叶静静地坠落在尘埃中,一阵微风匆匆掠过,那玲珑的叶片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抓住风的羽翼……最终却还是翻腾了几下,落在了一片尘埃之中。

    第四十章危机王宫里的红叶已经开始飘零,掉落的红叶细细碎碎铺满庭院,池水潺潺,载着落叶流向远方。

    此时已经身在王宫的长恭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昨夜自己本来想找恒伽一起去流花苑,却不知他跑去了哪里,只好自己一个人去那里找线索,结果还被灌了好几杯酒。

    这几天恒伽好像一直都很忙碌,也不知在忙什么别的事。那个朱刚的相好小琴姑娘,嘴巴实在是太严,这两天愣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虽然狐狸告诉她已经想到了让小琴开口的好办法,但她总是不放心,尤其一想到三哥现在身陷牢狱,她更是心如刀割,满脑子都是如何为三哥洗脱罪名的念头。

    所以,当九叔叔今天叫她来陪他喝酒时,她根本一点心思也没有。

    “长恭,你今天可是心不在焉啊。”高湛漫不经心地说道。长恭望着手里的酒觞,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高湛现在到底想怎么处置三哥,因为之前她问过几次,都被他给搪塞过去了。

    虽然他向她保证了不会伤害孝琬的生命,但她总归还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现在她倒是希望九叔叔能一直拖着,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时间找到证据。

    只要找到朱刚,那张契约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至于如何说服他,就算她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让他说出真相。

    “九叔叔……我三哥……”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想询问,却不经意间发现九叔叔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那瞳孔中浮着一抹妖冶的血红色,似乎将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深重怒气和怀疑隐藏起来,隐隐又流转着一抹诡谲阴沉。

    九叔叔的眼神---好恐怖……她的背后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知为什么,今天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觉得九叔叔好像哪里不对劲,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怀着压抑苦闷的心情,她一口饮尽了觞中的酒。高湛示意旁边的宫女前来添酒,只见那宫女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就在走到长恭面前的时候,小宫女忽然惊叫了一声,整个酒壶都竟然都掉在了长恭的身上!

    长恭促不及防地站了起来,只见那酒水正顺着她的衣服往下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皇上王爷饶奴婢一命!”小宫女吓得立刻跪倒求饶,浑身直哆嗦。

    高湛的脸上尽是冷酷之色,

    “好大的胆子,来人,立刻将她……”

    “九叔叔……她也不是故意,饶了她这一次吧。”长恭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急忙打断了高湛的话。

    高湛想了想,倒也十分罕见的对那个宫女说了一句,

    “今天就看在兰陵王位你求情的份上饶了你死罪,自己去领十杖吧。”

    “九叔叔……”看到他的脸色,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有,九叔叔能饶了那宫女的性命,已经是大出她的意外了。

    “长恭,你随我来。”高湛站起身来,示意长恭跟他进了房间。一进房间,高湛就吩咐下人们拿上了一套干净的便服,

    “长恭,你这个样子会感染风寒,赶紧把衣服换了吧。”长恭愣了愣,忙摇头,

    “算了,九叔叔,我还是回去吧。”

    “不能在这里换吗?”高湛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你我都是男子,在我面前换衣服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或者,我让宫女来服侍你换?”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我还是先回去吧。”长恭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今天九叔叔是怎么了?

    “还是说,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换的理由?”他半眯起眼,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她全身,在他锐利阴鹜的注视下她感觉无处可遁。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的印入她的心底,她此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双眸顿时放大又迅速缩小的慌乱感,强硬的阻止正在微颤的身体。

    九叔叔他,难道发现了什么?难道他在怀疑------

    “还不快换了它,不然真的会生病哦。”他的脸上还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那没有温度的笑容却是比冰雪还要寒冷。

    她该怎么办?若是换作以前,她也许会把真相告诉他,可是自从经历了上次生日的那件事之后,她的心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若是九叔叔知道她是女儿身,若是知道她一直瞒着他,不知他会有多么伤心和愤怒……她不敢冒这个险。

    “九叔叔,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她不由低下了头去。

    无论自己在战场是如何威风凛凛,可在九叔叔的面前,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威风不起来。

    “长恭,你……你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他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柔声道,

    “只要你亲口向我坦白,我一定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乖,告诉我。”难道九叔叔真的在怀疑她?

    长恭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顿了,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她自己没有节奏的心跳。

    过了好久,她才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九叔叔,我,我哪有什么瞒着你?”他的神色一变,那目光冷得吓人,一股无法抑制的深重怒气夹带着失望从他的心底涌起,又被他强自按捺住,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开了口,

    “长恭,你说好不好笑,今天居然有人告诉我说你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他的眼神里闪动着一抹诡谲,

    “---一个女子。”长恭的脑中嗡的一声,牙齿不停地颤抖,那是连指尖都要冻结的恐惧感,几乎剥夺了所有的知觉,甚至听不见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长恭?你也很惊讶吧?”他微微笑着。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从那种恐惧中回过神来,继续勉强的笑了笑,

    “那,那可真是好笑,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造出这种谣言?九叔叔你和我一起这么久,难道连长恭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她顿了顿,

    “九叔叔,你不会相信这种谣言吧?”

    “我当然不会相信。我也相信长恭一定不会有事瞒着我。”他那双茶眸沉淀着一片暗色。

    仿佛有什么在无限延展,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好像被无边的暗色包裹陷入,深不见底。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得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既然这样,就别那么扭捏,赶紧把衣服换了就是,不然,我可真以为你是个女子了。”长恭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无力的杵在那里,不知所之,进不是,退不是,她感觉自己就像只等死的猎物,天地虽宽,却没有她躲避的洞穴。

    九叔叔那充满怀疑的目光冷冷的灼烤着她,压迫着她,威胁着她。她不知道两人会僵持多久,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九叔叔,明明就是在怀疑她……

    “长恭你……在犹豫什么?”他一步一步上前,逼近她。难道今天真的瞒不住了吗?

    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九叔叔,我……”

    “皇上,尚书令在殿外求见,”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门外忽然传来王戈的声音,

    “他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立刻告诉兰陵王。”一听到这句话,长恭那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忙说道,

    “九叔叔,恒伽来这里找我,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赶快宣他进来吧!”高湛微微皱起了眉,怎么又是斛律恒伽?

    虽然心里有些纳闷和不悦,但也顺着长恭的意思说了句,

    “让他进来。”不多时,恒伽就从殿外匆匆而来,在行完礼后抬起头笑吟吟地望向了长恭道,

    “长恭,你还不快些回去,刚刚从你的府上传来的消息,你的宠姬小玉她有喜了。”

    “什么!”长恭大吃一惊,正要否认,却看到恒伽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这一瞬间的默契立刻让她明白了事有蹊跷,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惊讶,没有说话。

    “所以我也是等不及就将这好消息赶紧告诉你,你啊,总算是后继有人了。”恒伽泰然自若地笑着,又抬眼望向了高湛,

    “皇上,您说这是不是件大喜事?这还幸亏您将那位美人赏赐了长恭。看着恒伽的笑,高湛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抓住自己的心,然后狠狠地按进了一盆冰水里。那些冰锥丝毫不留情地刺破心脏的外壁,于是冷水倒灌进去,带着碎冰片,里应外合的扎着他的心。长恭---他有孩子了?原来……他已经宠幸过那个美人了?他---竟然有孩子了……那么说来,长公主对自己说的一切……并不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真的如此,那朕要恭喜你了。”他微抿嘴角,在他们的面前勉强维持着镇定,内里却早已是心如刀割,灵魂像是被谁无情的撕裂了,完全的痛不欲生着。

    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别的女人的身体里孕育了长恭的骨血……不能忍受……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比起知道长恭的心里有所爱的女人,这更加无法让他忍受……为什么他会那么愚蠢,为什么要将别的女人送给长恭……这个结果,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此时此刻,他觉得那已经不是一种痛苦。

    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再经由血脉流遍全身的绝望。

    “九叔叔,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得去看看小玉怎么样了。”长恭虽然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恒迦,但现在这个借口正好解除了她身为女性的嫌疑,她干脆就顺水推舟的趁机想要离开。

    不对……长公主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撒谎,也不敢撒谎,况且她又是从小看着长恭长大的人……高湛将自己从那绝望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理智的分析事情,发现其中的破绽。那位美人有喜怎会如此凑巧?

    偏偏是在今天?而且之前长恭对这位美人几乎只字不提,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兴趣,又如何会宠幸于她?

    再加上这次前来报信的人偏偏是斛律恒伽,此人素来精明,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依照他的为人,又似乎没有胆量欺君,明哲保身一向是此人的原则。

    到底……是真是假?他眉角一挑,想到了一个妥贴的办法。

    “等一下,”高湛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长恭,

    “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自然要格外小心。这样吧,朕让李御医跟你同去,再替你的姬妾把把脉,顺便配一些养身体的药。”长恭心里一阵惊慌,要是李御医一起去,那不就全拆穿了?

    “长恭,还不快谢过皇上?”恒伽冲着她又使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眼色。

    长恭愣了愣,还是照着恒伽所说的做了。一抬眼看见九叔叔那像是受了伤的眼神,她突然心痛得纠结起来,想要---立刻逃离。

    -------------回府的犊车上,长恭忐忑不安地望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恒伽,实在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苦于一旁随行的李御医,她又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和恒伽不停地进行眼神交流。

    但他的眼神似乎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放心,会没事的。可是这让她怎么放心啊,明明她就是个女人,怎么可能让小玉有身孕啊?

    恒伽怎么会撒这种弥天大谎,若是被拆穿了,那可就是欺君大罪!三哥这里的事都还没有解决,她实在不希望恒伽也踏进这一趟混水。

    一踏进王府,长恭就察觉到了府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她也没有多想,带着李御医就进了冯小玉的房间。

    只见大娘也在房内,不过神情甚是古怪,一见她就将她拉到了角落里,低声急问道,

    “长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长恭面露尴尬之色,

    “大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真奇怪了,刚才小玉说不舒服,我就让大夫来看了看,谁知大夫看了就说她有了身孕,这,这也太奇怪了。”长公主又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恒伽,

    “对了,尚书令怎么这么快收到了消息?”长恭因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所以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出什么。

    现在,她更担心被李御医拆穿这个骗局。李御医上前诊了小玉的脉,忽然站起身来笑了笑,

    “恭喜王爷了,这位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长恭更是大吃一惊,这太匪夷所思了,小玉居然真的有了身孕?

    难道,难道她和别人……不可能啊,小玉不是那样的人。可看小玉的模样,还真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她忍不住瞄了恒伽一眼,只见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一切一定都和这只狐狸有关……

    “既然已经确诊了,劳烦李御医回去就和皇上通报一声,也能让皇上早些安心。”恒伽弯了弯唇。

    李御医连连点头,

    “这个是当然。”好不容易等到送走了李御医,长恭终于有机会可以问个一清二楚。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恒伽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

    “长恭,皇上是不是怀疑你是女子了?”长恭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恒伽敛起了笑容,

    “那日皇上召见了我时,就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当时我就感觉不妙,后来仔细一想就越觉得皇上是在向我试探,看我是否知道长恭你是女子,或者有什么身为女子的蛛丝马迹。”

    “皇上怎么会忽然怀疑我是女子?”长恭摇了摇头又道,

    “先不说这个,小玉有了身孕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妙,皇上素来疑心大,光凭我几句话根本打消不了他的疑心。他一定会来试探你。因此我先想了一个应对之策,串通了冯小玉,让她假扮怀孕,这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你是女子了。今天我听到皇上私召你的事,就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就冒险一试,看来还是有些用的。”恒伽顿了顿,

    “至于她的身孕,是因为服用了一种药草,这种特殊的药草一旦服下,在二十天内会让女子有怀孕的症状。”

    “可小玉又怎么会同意?”

    “哦,这个简单,她本来就很喜欢你,我只是和她说了,为了帮你开枝散叶,所以皇上打算多赐几个美人,令你很苦恼,所以要是她现在要有身孕的话,问题就能解决了……她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原来你这几天都去忙这个了……”长恭的心里一软,却又立刻担心起来,可是,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万一被拆穿的话,你想过后果有多严重吗?这是欺君之罪啊,这,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处世原则……”

    “我的处世原则吗?”他微微笑了笑,忽然伸出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严肃的面颊,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改变哦,因为一旦你女子的身份被揭穿,我一样也是犯了欺君之罪。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蚱蜢,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你出事。”他的处世原则……在闯入昭阳殿救了她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的改变了……这个世上,也许,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长恭摸了摸那被他弹到的地方,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不知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对了,小琴那里你打算怎么做?”她刚刚略微舒展的双眉又立即皱起来,一想到三哥,她的心情就变得格外沉重和悲伤。

    恒伽眨了眨眼,

    “放心吧,她那天漏嘴说了朱刚曾经在上个月找过她,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两天内我一定把朱刚的下落找出来。”他想了想,又道,

    “长恭,还有关于小玉怀孕这件事的秘密,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也包括你们高府里的人。”长恭一愣,

    “任何人?可是大娘她知道我……”

    “尤其不能告诉她。”恒迦蹙起了眉,

    “你想皇上为什么会忽然怀疑你是个女子?必然是有什么人告诉了他。”

    “对,九叔叔说是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女的!”长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就是了,但知道你身为女子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除了我,就只有你的大娘和从小随你长大的丫环,还有小铁。我和小铁都不可能,所以,这个告密的人多半是出自高府。”恒伽冷静地分析道。

    “我大娘也绝不可能!”长恭立刻反驳道。

    “我也没说是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恒伽站起了身,

    “长恭,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是会改变的。”

    “行了,我知道了。”长恭的脸色一敛,显然是不高兴了,

    “总之一定不会是大娘!”

    “高长恭,你永远都是那么天真。”恒伽也有些恼了。长恭带着几分不满瞥了他一眼,忽然愣住了,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留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再温柔的眼神,也不能掩饰他那肌肤胜雪下的苍白,再优雅的笑容,也不能弥补他那风流艳绝下的疲惫。

    此时的他还未脱去官服,灰暗的脸色让他的疲劳一望无余。她的心微微疼痛起来,恒伽他……一定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居然还拿这种态度对待他,今天要不是他,她都不知该怎么解围……全靠他才化解了一场又一场的危机……在她发呆的一瞬间,恒伽已经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长恭蓦的回过神来,赶紧追了出来,在庭院里将他喊住,

    “恒伽,等等……”那个修长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庭院里忽然起了风,漫天飘舞纷飞的红叶……一片一片,就那么安静的飘落下来,带着隐约的清香,软软的温柔。

    “恒伽……谢谢你。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她小声的说了一句。恒伽缓缓转过身来,唇边的笑容似春水一般温柔,那一瞬间他的微笑让片刻的时间达到永恒.在那时间中他的完全之美在她的记忆中沉淀落实下来,她的心蓦然跳快了几拍,渐渐变黄的红叶凋零而落,象细小的碎片在沉去,只有暗暗的叶香泛起……微风吹过空中舞着,无所归向,带着隐隐的伤感.第四十一章阴谋两天后,恒伽终于套出了朱刚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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