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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44章平叛
长恭率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大约一个月后就到达了翼州属地。
翼州一带雄山险峻,森林莽莽。此刻正是天际白云悠悠,飞鹰翱翔长空。
从长恭的这个角度看去,对面是悬崖峭壁,四周草木茂盛,阵阵雾气在峰峦间飘摇,阳光辉映之中,青山绿水俯瞰身下,群山纵横,丛林莽莽,天地山河之宏大,万物景色之秀美,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视野与震撼。
恒迦侧目望了望沉浸于美景之中的长恭,她那张因赶路而略显苍白疲惫的脸,用如何精美的画工也无法描绘分毫。细长的墨黑色刘海略显凌乱,清俊的轮廓干净利落,纯净淡定又英气逼人,可那一种低眉垂睑的专注与柔情,却偏偏为她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由地,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明明是不适合战场的,为何还要主动请战?明明是不喜欢杀戮的,为何还要陷入这个血腥的深潭,从此再难抽身……
女子的身份,她究竟想隐藏到几时?
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隐藏女子的身份?
“恒迦,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达翼州城下了。”长恭扭过头,脸上明显带着欣喜的神色。
恒迦微微一笑,“看来很快就可以开始攻城,速战速决。”
听到攻城两字,长恭的神色一黯,低声道,“平秦王也是高家宗室,若是他能降了我军,就不必兵戎相见了。”
“平秦王素来心高气傲,让他投降根本是不可能的”恒迦弯了弯唇,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凌厉,“况且,谋逆之罪,罪无可恕。”
长恭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握紧了拳,轻抿的唇边隐隐带了几分杀气,“不错,背叛九叔的人,罪无可恕。”
三日后,翼州城。
凌晨时分,天空晴淡的如同凝固,平秦王府邸里面安静极了,连时间也停滞了一般。蓦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一个身形中等的人影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声音因惊恐而又轻微的颤抖,所幸口齿尚清晰,让刚刚洗漱完毕的平秦王听明白了这位叫作高义的守军长官所带来的军情。
兰陵王率领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平秦王似乎并不惊讶,不慌不忙地下令布置好各城门的守军,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高义,面露倨傲之色,“高义,你慌什么,十万大军又怎么样,那高长恭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可是大人,兰陵王曾经大胜突厥,实力不可小看……更何况还有十万大军……”高义面有惧色。
“爹爹说的对。女儿也见过那高长恭,恐怕未必像世人所说的那般神勇。”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响起。
平秦王抬起头,只见门口正站着一位身姿轻盈的女子,容颜清艳无比,口角生辉熠,眉宇间流露着几分和平秦王相似的傲色。
“秀姜……”平秦王见是女儿,神情不禁柔和起来,在众多子女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过继给赵郡王府的女儿,所以不久前,他就派人将女儿接到了翼州。
秀姜笑着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既然他们来了,不如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那个兰陵王。”
平秦王登上城楼时,只见城下已是黑压压一片。千军万马,集结城下,耳际风声猎猎,眼前旗帜飘摇,最为醒目的就是那杆绣着“兰陵王高”的帅字旗!
领头骑在马上的那位少年将军,背负白羽翎箭长弓,腰配长剑,一身赤红大铠甲胄,在风中猎猎飘扬的红色衣炔将他整个人耀眼夺目得像燃烧的火焰,美丽绝伦,威武凛然,气势无匹!
平秦王微微一愣,没想到以往在朝堂上经常见到的少年,穿了戎装之后竟然有这样的气势,不过,再有气势,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顺手拿起了身旁的一杆旗子,用力甩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帅字旗也迎风飘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当初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全部由本王掌握。高长恭,而今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和本王叫阵!”
长恭倒也不恼,也抬起头朗声道,“平秦王,同为高家宗室,在下实在不想同室操戈,你固然已经罪无可恕。但罪不及妻儿,若是你肯开城门请降,在下必定会为她们在皇上面前求情。”
平秦王哈哈大笑起来,“高长恭,没想到你不但长得像个娘们,连说话都像个娘们,我看你是怕了吧!如果害怕的话,就快些给我滚回去!”
城上的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躲在平秦王身后的秀姜也露出了一丝讥笑。
平秦王笑了一阵子,忽然发现少年缓缓取下了背上的弓箭。
“怎么,高长恭,想射我吗?”他胸有成竹的笑着,翼州城的城墙格外高耸,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能将箭射到城楼上的,所以他知道对方的箭是绝对不会伤到自己的。
漫天的阳光正照耀在那个略嫌单薄的身影之上,斯文秀美的少年慢慢地拉开手中的长弓。
那么从容,那么淡定。就像他那双不起一线波澜的秀丽眼波。
利箭在弦,甚至可以看见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起来,仿佛只是一刹那间,银光飞泻,就象迎面飞来的流星,他甚至可以感觉它的速度,但对这样的速度无能为力。然后“夺”的一声,手上的旗杆已然迸裂。
大旗如稻草般折断倒下,断裂的旗帜摇摇晃晃地掉下了城墙,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上。那一箭,就好像射在他的心口,他是如此惊愕,就那样愕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城墙下兰陵王的军队欢呼如雷,军心大振。他看着那少年的嘴角慢慢上扬,最终绽放出一个淡然而傲然的微笑。
千军万马,比不上这一箭惊艳。
他看到少年的坐骑一蹄子踏在了断裂的帅字旗上,清晰地听到少年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句话,“平秦王,我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是夜。
月光清冷淡薄。雾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包围了兰陵王驻扎的营帐。
恒迦站起身,拨弄了几下快要燃尽的篝火,示意士兵往里添加一些木柴。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长恭,随口道,“想不到都快要到夏天了,晚上还这么冷。”
长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别发呆了,明天这一战是避不过的。”
长恭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也知道平秦王未必肯降,但也许……也许他会改变主意。”说着,她的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不过,你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了,如果这一箭是朝着他去,他就死定了。”
“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射死他?”月色下,恒迦的脸带了几分朦胧。
“我只是想挫挫他的威风,”长恭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是我的长相再凶狠一些就好了,省得总被人笑话。”
“高长恭,”恒迦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你若是一箭射死了他,现在恐怕我们已经班师回朝了。”
“我……”长恭明显地感觉到狐狸在生气,支吾了一下道,“若是他不降,我自然会一箭射死他。”
“他难道还不防着你,笨!”恒迦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喂,你别这么用力好不好,要不你射一箭看看,我看还没到城墙八成就掉下来了,说不定运气不好还正好弹回自己身上,那可成大笑话了,哼。”长恭不服气地揉了揉脑袋。
“哦,那也比有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只射下人家一杆破旗来的好。”他的唇边挽起了那个弧度完美的笑容,“而且,此人居然还为此得意的要命,真是可笑。”
长恭气鼓鼓地瞪着他,眼珠忽然一转,示意那个添加木柴的士兵走开,又指了指火堆道,“斛律大人,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对了,不止是这里的,整个营帐前的火堆都由你负责哦,若是哪里熄灭了,本将军军法伺候!”
恒迦垂下眼睑,“将军大人,这好像不是在下职责所在。”
“哼哼,你现在是我的属下,军令不可违抗,难道斛律大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长恭瞟了瞟他,“还不快去!”
恒迦慢条斯理的走了几步,又似是无奈地说道,“将军大人,你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谁叫我是骠骑大将军,官大一头压死人呐!啊哈哈哈!”望着恒迦无可奈何的身影,长恭总算觉得出了一口闷气,这个家伙,今晚就不要想睡了!
她在帐前坐了一会,正打算进帐休息,忽然只见身边的副将段洛匆匆而来,低声道,“高将军,营外有平秦王的家眷求见,说是有关于请降的事要单独和您商量。”
长恭微微一愕,“平秦王的家眷?”
“她还说和大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段洛又加了一句,长恭蓦的想起了踏春之时偶遇的女孩,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几秒,“原来是她,段副将,你将她悄悄带过来就是。”她顿了顿,朝着恒迦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先别让斛律将军知道。”
“可是……”
“照做就是。”
营帐里,烛火轻轻摇曳着。
长恭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容貌清艳的少女,嘴角含笑,“听段洛一说,我就知道是你。怎么了,多日不见想我了吗?”
来者正是秀姜,她略带恼意地瞪了长恭一眼,“兰陵王,你还是这么口没遮拦。我诚心诚意想来找你商量,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长恭微微一笑,“在下失礼了。姑娘是来传达你父亲的意思,还是告之你自己的意思?”
秀姜垂下头,“我也不想骗你,我父亲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哦?”长恭对她的坦白倒有几分惊讶。
“本来我也抱着一丝侥幸,但你今晨那一箭令我军士气大跌,明天一战恐怕凶多吉少,我父亲性子傲,就算知道前方无路也必定要走下去,虽然我心里清楚,但无奈身为女子,自己的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可蝼蚁尚且偷生,请高将军到时能为我说情,念在我主动请降的份上,请皇上饶了我的性命。”
听了她的话,长恭忽然心有感触,恍惚间有一刹那的失神。
远处的营帐前,恒迦添加完了最后一处的木柴后,擦了擦手上的灰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轻扬的弧度却犹如一泓弯月。也只有那个家伙,才能想到这么孩子气的招数……
正打算往自己帐篷走的时候,透过逐渐散去的白雾,他看到段洛神色古怪的守在一旁,还时不时地望着长恭的营帐。
“段副将,这么晚你还不去休息吗?”他挂上了那个招牌式的完美笑容。
段洛本就心神不宁,被恒迦一问,倒自己先慌张起来了,“属下,属下……”
恒迦眸光一暗,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段副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营帐里的蜡烛即将燃尽,微弱的烛火挣扎着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这个情我一定会帮你求。”长恭敛起了笑容,低声道。
秀姜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顺势拉住了长恭的衣袖,“高将军,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就在这时,她的眼中蓦的闪过了一道寒光,藏在袖下的短刀脱鞘而出,如流星一般直插长恭的面门!
“长恭!”帐篷前的布帘也在同一时刻被人掀了起来,恒迦素来冷静的脸也隐隐带了一丝焦灼,在看到长恭已经迅速出手架住了那把短刀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就算他从段洛的口中猜到来者居心不良,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伤得了长恭呢?
“你……”秀姜的眼中闪动着不甘心。
长恭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其实从你进来开始,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若是我没见过你,自然会信你的话,可是高秀姜,我知道你同样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子。这一招,对我并不管用。”
“不管用吗……”秀姜凄然一笑,用力夺过了短刀,二话不说竟然朝着自己的胸口扎去!只听扑的一声,鲜血顿时四下飞溅,长恭大惊,也来不及多想,急忙上前一个箭步扶住了她,“高秀姜,你这是何苦?”
长恭的话音刚落,只见秀姜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了句什么,接着她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动,唰的一声居然从原来的短刀里又抽出一把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几乎和自己贴着身子的长恭!
恒迦想要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心里霎时一片冰凉,脑海里却莫名的有一句话不停回响。
最是人间留不住……
留不住……
邺城,昭阳殿。
高湛手中的棋子扑的一声掉在了棋盘上,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才滑到了地上。
“皇上,您怎么了?”和士开急忙起身问道。
高湛面带困惑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沉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好像一下子空了。就好像,整颗心被掏走的感觉……”
“皇上,你最近的面色也不好,是否在担心此次的平叛?”和士开劝慰道,“兰陵王能征善战,必定旗开得胜。”
“长恭也应该到翼州了吧。”一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高湛的薄唇抿起了一条几不可见的弧线,淡淡的,一如云烟。
此时的他,并没有留意到和士开复杂的神色,而是心绪不宁的执起了一颗黑子,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窗外凉月东升,薄云散然。
那翼州的月亮,是否也像邺城一样清冷而明朗呢?
第二部第45章露馅
翼州,长恭的营帐内。
恒迦望着绽放在长恭肩部那殷红的血色,忽然感觉有一抹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缭绕而起,有一种说不清的疼痛开始在他的骨血里默默作祟。
只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他也难以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保持超乎寻常的冷静,迅速地在心里将事情分析了一遍。虽然长恭是被刺中了,但所幸不是要害,伤口也不是很深,止血上药是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轻轻扶起了她,低声道,“长恭,你不要动,我这就去找随军大夫。”
话音刚落,长恭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恒迦,不要……不要去找大夫!”
“不上药止血你可真的会死。”
“不要找大夫,恒迦,我不需要大夫,这点伤……不算什么。”长恭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死死拉着恒迦的衣袖,不让他出去。“
恒迦静静站了几秒,忽然蓦的转过身来,蹲下了身子,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放心,就算去找大夫,我也有办法不让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说完,他将衣袖扯了出来,也不看她的反应,径直走出了营帐,
长恭愣愣地瘫坐在地上,茫茫然中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段洛,没我的命令,现在谁也不许进去,违者按军令斩!”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会知道……
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连串的疑问令她完全不能思考,只觉得越来越冷,体温在一点点地流失,深夜的山风吹在身上更是凉嗖嗖的像刀割一样;四肢冰凉,脸上却热热的有些发烧的迹象,身体也沉沉的酸软无力,甚至连脑袋也沉沉地疼痛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隐约感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在肩部游走,一惊之下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斛律恒迦,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脸上顿时立刻飞起一朵红晕,然后象一抹红色的烟霞,瞬间从脸颊染到耳根,又从耳根一直染到脖子,又急又怒之下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为了你的身份不被拆穿,只能由我亲自为你上药了。”恒迦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衣服放了下来,遮住了伤口。那看似平静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可是……大夫他……”长恭侧过了脸,不好意思和他的目光对视。
“你放心吧,我只是问大夫拿了一些止血的金创药,并没让他进营帐,至于那个女人的尸体,我已经处理掉了。”恒迦将手放在了水盆里,轻轻冲洗着残留在手指上的药粉。
长恭只觉得双颊滚烫,却又忍不住问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
“第一次和你去长安的时候就知道了。”
“啊!”长恭吃惊的回过头,正好看到他在用帕子擦手,蓦的想起刚才他用那双手对自己……不由更觉得全身犹如火烧火燎一般,脑海里一片混沌,连自己想问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攻城一战,”他顿了顿,“有我。”
一听道攻城二字,长恭的心神立刻变得一片清明,她轻轻摇了摇头,“今日高秀姜有备而来,明天若我不能身先士卒,对方会以为我或死或重伤,必然士气大振,相反……我方会……士气大跌,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带着大军攻进翼州城!”
说完,她止不住连咳了好几声。
恒迦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倒了一碗水给她。
“高长恭,你明明知道她另有目的,就不该让她单独见你,更不该在她用自杀作为陷阱时,傻乎乎的一脚踩下去!”
长恭有些惊讶于恒迦的微怒,像是想要说什么,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见她,所以才不让段洛告诉你。可是我,我总是想,如果万一对方是真的想要投降的话……我想给她一个机会……”
半晌,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的一下子撞进了他温柔的眼神里,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的可以将她融化……
“高长恭,你真是笨得要命。”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下,只是那个瞬间,抬头的瞬间,见到恒迦温暖的微笑的瞬间,一下。
真的,只是一下。
她的确是笨得要命,不过明天的一战,她绝对不会再心软。
背叛了九叔叔的人,罪不可恕!
次日,天空下起了大雨。
长恭忍住伤痛,一马当先,指挥着将士用霹雳车攻城。巨大的石块犹如雨点一般袭向城墙,无数的士兵借助着云梯朝着城楼攀爬,不停的有人被砍落,但立刻,又有更多的士兵冲上前去……
将近正午的时候,翼州城的城门终于被攻破了!
千军万马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年轻的主帅微蹙着眉,眯起美丽的眸子,雨水沿着她的面颊滑落,抿紧的唇瓣如同手中的长剑,连神佛都要退避,杀气毕露。
“杀!”
一令既出,三军震慑。
战场像陶轮一样旋转着,大地惨淡无光,刀剑在双方战士的身体里进出,弓弦在风中铮铮地鸣响,好像是灵魂呜咽的声音。此时此刻,她挥舞起寒光四溢的长剑,仿佛化身为人间夜叉,当者披靡,瞬间立成修罗道场,血流如河。眼前是敌人恐惧扭曲的面孔,沸腾的血液燃烧她年轻的身体,再也不知道畏惧,再也没有疑惑,只有眼前横尸遍野的沙场。
一个,两个,八个,十个,她冷酷地将剑扎进一个又一个胸膛,闪烁着血光的长剑贪婪地吸吮着他人的血,溅出的血花在她的赤红铠甲上结起一层浓艳。她的肩上像是被烧得赤红的铁铲碰到似的,激烈的疼痛伴随灼热感延伸开来,口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她的耳朵里灌满了临终的哀嚎,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去……雨还在继续下着,雨水渗透了的尸体,盔甲透着雨水的暗淡和血干涸地交织在一起,似一幅恐怖凄美的画卷,诡异的溶化开来。
当一位勇猛的将军被她斩于马下时,那人喘着粗气,定定地看了她半天。然后,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真他妈的倒霉!我怎么死在一个像娘们的家伙的刀下!”她一言不发的上前给了他痛快的一刀。
那人扑的一声倒下,化在水塘里的血和着雨水凝结成一朵又一朵暗红、透明的花朵。
黄昏时分,天空开始放晴,激烈的战斗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叛军尽数被歼,平秦王及其家眷一网成擒。
恒迦略带担忧地望了一眼长恭,只见她俊美的脸上溅满浓稠的鲜血,左眉旁一处细微刀伤还在渗着不祥的殷红,有鲜血正顺着她肩部的铠甲蜿蜒而下……
心里,不由地微微一颤。
天际处,云开雾散,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正在缓缓西坠。
金红色的异光在她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那清澈的眸子被衬得更是光彩万千的夺目,她全身散发着神圣凛然的出尘气势,犹如踏在三千红尘上而来的战神,隽拔威武,英姿勃勃,笑傲俗世的脱立夺目!
乱世中,呼啸战马,沥血杀敌成就少年英雄。
恒迦愣在了那里,一时竟被这惊心动魄的画面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除了惊叹再无其他!
也许,之前他的想法是错的。
如果是她,应该能够在这动荡的时代和变幻的历史中放出无人可以替代的光芒吧!那么,他只要守侯在她的身边,在光明旁的阴影里,当她跌落的时候,用强有力的手臂接住她。
北齐都城,邺城。
当兰陵王攻下翼州,生擒平秦王的消息传到昭阳殿的时候,高湛正与和士开下着棋。
“好,好,朕要重重赏他们!”听得来人的通报,高湛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和士开也不失时机的插嘴道,“这全是托皇上的洪福,可见皇上才是天定的真命天子,那些叛军又能成什么气候。”
这些话在高湛听来也颇为受用,尤其在他心情这么好的时候。
“怎么,还有什么事?”高湛留意到那个前来通报的士兵似乎欲言又止。
士兵犹豫了一下,道,“禀告皇上,小的还听说有刺客潜入军营,兰陵王受了伤……”
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声,士兵惊诧的抬起头,只见皇上脸色苍白的站起身来,由于过大的幅度而撞落了整个棋盘,无数颗黑白棋子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四下滚落……
===============================长恭率领大军回到邺城的时候,初夏的气息已经静悄悄的流淌在城中的每一间院落里,栀子花悄然绽放,碧绿青翠的密叶当中,紧紧地拥着一簇簇雪白而清冷的花朵,仿佛是凝结在绿意中的昆仑雪。
一踏进高府,长恭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了一跳,全家人居然都在大厅里迎接她,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孝琬已经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却只是低低喊着她的名字,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居然干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出来,旁人怎么劝也劝不停。
“三哥,我没事啊,我不是已经写了书信告诉你们吗?”长恭从没见过三哥这么失态过,鼻子一酸,仿佛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涌到了眼睛里……
一旁的孝瑜虽然还保持着冷静,但也早已红了眼眶,一个劲地重复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公主缓步走到了他们的身旁,拉起了长恭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柔声道,“祖宗保佑,孩子,你总算是好好地回来了。”
“大娘……我,我让大家担心了。我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大家,真的不用担心。”长恭赶紧低下头,拼命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怎么可能不担心。”孝瑜指了指孝琬,露出了一抹笑容,“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你三哥差点就当场晕过去,这些天不知背地里哭过多少回了,直到收到你报平安的书信,这才好了些。”
孝琬正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帕子擦着眼泪,听孝瑜这么一说,立刻接了上去,“大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可看到你好些个晚上都没睡,尽在这花园里叹气。还有这个丫头,”他顺手将小铁拎了出来,“哭得两个眼睛像胡桃,现在还肿着呢。”
小铁赌气般的侧过了头,底气不足的喊了一句,“我才没哭!”
长恭望着大家,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还真犹如黄河水来滔滔不绝,突然的变故令众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堂堂镖骑大将军,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在这里哭鼻子!
长公主刚劝了几句,就被长恭抽抽答答地打断,“谁,谁也别劝我,我,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几人一听她的回答,不由笑了起来,便也任由她哭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孝瑜示意侍女去拿块帕子,在转头时无意中看到大娘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一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他并不陌生那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向了东厢的方向,那里是他的母亲现在居住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从半年前生了一场病后,母亲的腿脚不便,就总是待在屋里,终日和佛经相伴。他知道,母亲从来就不喜欢长恭,所以,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
他的母亲,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长恭。
是夜无月。
高府的守门人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和往常一样准备关起门,就在他走到门边时,忽然发现一辆牛车正不偏不倚地停在府门前。离牛车不远的地方,还隐隐绰绰似乎有不少影子浮动。
守门人有些纳闷,却又见那绣着祥云图纹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下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贵公子。
虽然俊美的公子他也见了不少,尤其是自己府中的几位王爷更是个个出色,但这位公子的美丽,却是用任何笔墨都难以形容的,仿佛今晚的月亮也是因为他的出现,才羞愧的躲入了云层之后。
仿佛被他的容貌所诱惑,直到那位公子进了府邸,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是谁?”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本家的两位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里,在看到这位公子时,两人俱是一脸的震惊,又迅速地跪了下来,两个字清晰地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又随风飘到了他的耳中。
“皇上!”
他顿时呆在了那里,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这个夜游至此的绝色男子居然就是当今皇上!他居然还敢问皇上是谁……
皇上似乎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长恭还好吗?”
“回皇上,四弟他回来之后精神尚好,伤势已无大碍。”孝瑜将脸上的诧异之色敛去,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带朕去他房里。”皇上的语气不容置疑。
“皇上,四弟他已经睡下了。”孝琬脱口道,在留意到皇上的脸色微微一沉时,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孝瑜赶紧朝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再开口,随即又笑了笑道,“皇上亲自来探望长恭,实在让臣等诚惶诚恐,臣侄这就带皇上去。”
暗夜如伤,烛火轻曳。
高湛吩咐孝瑜两人离开后,轻轻推开了长恭的房门。
一股淡淡的香味随风飘来,将他一步一步牵引到了长恭的榻前。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乌黑的发丝凌乱的铺陈开来,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完的缘故,她的双颊染着淡粉红晕,本来穿戴整齐的衣衫也有些凌乱,领口处连着内里被隐隐拉扯开来,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细致柔滑的肌肤,也是染着薄薄的绯红。清幽之中却又偏偏带着刻骨的妩媚。
他无声地坐在了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紧抿的嘴角渐渐形成了微微上扬的虹弧,深邃的眼眸里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无人察觉的温柔湿润,逐渐扩散开来……
蓦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想去掀开她的衣襟查看她的伤口。在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锁骨时,他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那种熟悉的,美妙的感觉又在瞬间袭来。
想缩回手,但手掌之下那肌肤是如此的细腻,仿佛冰凉的水晶般有着久违的清冽感。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挣扎,犹如夏日野草蔓延,几乎就要从禁锢的石块中探出头来……
=========================长恭虽然十分疲惫,但长期的军营生活令她比常人更加惊醒,她隐约感到身旁有人,从睡梦中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表情。
喜悦和痛苦,那样矛盾的神色,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九叔叔,你怎么在这里!”她惊叫了一声,心里充满了犹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
“别动。”高湛很快恢复了常色,示意她继续乖乖躺着,飞快地收回了手,帮她压了压被子道,“知道你今天回来,过来看看你。”
“可是九叔叔,你现在是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呢?”长恭担心的说道。
“难道皇上连出宫的自由都没有吗?”高湛的目光掠过了她的肩头,“长恭,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长恭笑了笑,“九叔叔你不用担心,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我福大命大,才没那么容易死……”
听到她说了一个死字,高湛轻轻蹙起了眉,“别胡说。”
见他面露不悦之色,长恭吐了吐舌,没再说下去,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高湛的目光落在她的左眉处时,顿时脸色又是一变,“这里怎么也受伤了?”
“这里啊……”长恭用手碰了碰眉角,“小伤而已。”
高湛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瓶子,“就知道你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所以才特地把这瓶上贡的药带来,据说对消除伤痕十分有效。你看,这还果然是用上了。”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肩上的伤口处也擦一点吧。”
长恭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下意识的拉紧了被子,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
高湛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起来,“怎么?在我面前有什么好害臊的?
“不,不是,侄儿不敢劳烦九叔叔……”
“偶而一次也无所谓。”越是看她慌张,他倒越是想逗逗她。
“还是不要了,长恭更喜欢劳烦美女。”
高湛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说着,他顺手蘸了一些药膏,轻轻抹在了她的眉角处,“那这儿就将就一下吧,”
长恭闭着眼睛,只觉得他的手指过处,轻柔又冰凉,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浮现出一路上恒迦日日帮她换药的情景。
狐狸的手指,和九叔叔不同,是有力而温暖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她忽然感觉到九叔叔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低低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际。
“长恭,不许再受伤了。”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看着那双水光四溢的眼睛被烛火点染成温暖的橘色,心里顿时被一种暖暖的情感填的满满的。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因为,”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九叔叔,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
次日,皇上下旨,令大臣们齐议高归彦之罪。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平秦王作为宗室贵臣,敢于谋逆,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十天后,平秦王高归彦一家二十余人被押解到街市口行刑。
行刑的当天,天色昏暗,乌云密布。
昔日万人之上的堂堂平秦王,被五花大绑的塞在露车里,皇上的亲随都督刘桃枝站于露车之上,手执双刀,交叉于高归彦脖子两旁。军士们一路击鼓,一遍又一遍齐口大叫“反贼受诛!”
沿途的百姓们也纷纷咒骂着反贼,一边将果皮石头等东西往露车里扔。
虽然平秦王犯的是谋逆之罪,但毕竟属于宗室,所以他的家人和他本人没有被剐刑处置,只是砍头而已。
闹市口的刑场上,高归彦及其家人跪成一排,个个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等待着刽子手的大刀砍掉他们的头颅。
刽子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第一个人的身后,麻木地举起了银光闪闪的大刀。
高归彦缓缓抬起头来,看清那排在第一个的正是自己的长子,他紧闭着双眼,全身却是在不停颤抖。
只见银光一闪,大刀划过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唰地一下,犯人的脑袋顿时像个西瓜似的被砍了下来,如落日红光般的鲜血狂喷,引起了围观百姓的一片惊叫。
高归彦的脸部抽动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
族诛,一般都有固定的顺序,一家之主往往放在最后处决,目的是让他亲眼目睹他家族人头落地的下场,从心理上给与犯人最大的折磨。
高归彦的妻妾及其儿女二十多人,皆被依次杀头。
两个士兵把大大小小的脑袋堆满一箩筐,抬到高归彦的面前。高归彦直直瞪着那二十几个血淋淋的头颅,脸部剧烈地哆嗦着,就在人们以为他要崩溃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那诡异的笑容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刽子手一脸漠然的举起了还在滴着血的大刀。
他只看到那柄刀又在空中划了一个极其完美的弧线,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露出了一丝释然解脱的表情,终于,轮到他了。
天家情薄,人各有命。
第二部第46章密函
翼州一战,令高长恭声名大振,兰陵王的威名也很快传到了邻国。
长安城,夜。
黑暗暮夜中,雨雾蒙蒙青黑,王宫的一侧,几枝竹枝被雨淋湿带着微亮的润泽水光怯生生的从廊下探出,蔼蔼水气氤氲在那纤细的枝头,空气中弥漫着微湿意,夹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灯火通明的内殿之上,周国皇帝宇文邕正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随风摇动的树影。在他的身后,梁国公陈崇紧皱双眉,一脸气愤,“皇上,宇文护所拥有的卫兵数已经超过了您宫里的卫兵,滥用职权残害忠良任用奸邪,他的儿子们更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陛下您就这样任其所为吗?”
宇文邕本是背对着他,在听了他一席话之后,缓缓转过了脸。通亮的灯火将他那张年轻的脸照得分外英气,神韵夺目,就像傍晚流彩霞光。
陈崇只觉眼前有一瞬间的缭乱,但随即又涌起了一种伤感的情绪,这位少年君王自即位以来,一直碌碌无为,对宇文护言听计从,可如今宇文护越来越猖狂,照这么下去,只怕是前途堪忧,祸患重重。
“梁国公,晋国公就算是有些过失,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宇文邕露出了一脸乏倦之色,“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来求见朕了。”
“皇上……”
“朕的话你没听见吗?朕乏了。”
陈崇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痛心的告退了。
宇文邕望着他的背影,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低声道,“阿耶,梁国公是位忠臣,只可惜……朕现在连自身恐怕都难保。”
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阿耶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劝慰道,“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
“朕只要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步上哥哥们的后尘。”宇文邕想起几位哥哥的惨死,按在窗棂上的双手不由微微发抖,看得出来正在尽力的隐忍着什么,过于复杂的感情在眼中穿流,被咬住下唇的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血色。
阿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不如就干脆让小的去刺杀……”
“千万不能鲁莽行事。现在还不是时候,朕已经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再多忍一些时间,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能动手。”
“自从皇上您下了旨命令大家不许直呼他的名字后,他是越发猖狂了。”“阿耶,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宇文邕蓦的抬起眼,犀利的眼神,为那狭长优美的黑眸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齐国这次平定叛乱的主将又是高长恭?”
阿耶点了点头,“不错,据说那高长恭竟然一箭射断城楼上的旗杆,威慑三军,短短一天之内就攻破了翼州城,将叛党一网成擒。”
“哦?”宇文邕面露微诧之色,“那翼州城墙可是出了名的高耸险峻。”
“是啊,齐国有个斛律光已经够我们头疼了,没想到现在又出了个高长恭,”阿耶像是遗憾的摇了摇头,“高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宇文邕的眼中掠起了几分好奇,“不知这高长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皇上,那高长恭好像和您年纪相仿,听别人说,他不但能武擅战,容貌更是比女子还娇美百倍……”阿耶把自己听到的有关于高长恭的传闻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高长恭……也许某一天,会在战场上和他相见……宇文邕默默想着,转头朝窗外看去,远处景致似烟,淡然若画,夜色朦胧,仿佛丹青勾勒一般,似有,似无。
夏天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转眼间,邺城上下已然黄叶纷飞,秋菊怒放,霜华凝重瓦楞青。立秋刚过,娄太后就生了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恐怕熬不了多少日子了。
此时,位于城中最为繁华的酒肆内,长恭正和一帮同僚举觞共饮,自从翼州一战之后,兰陵王的名声大振,无论是宗室贵族,还是同殿之人都无不争相巴结。尽管她十分不喜欢这种应酬,但无奈人在官场,有时也是身不由已。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笑僵的脸颊,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恒迦,这个家伙倒是一直保持着那个虚伪的笑容,在这种场合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天生就是个混官场的。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又忽然冒出了在翼州的一幕,这个家伙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了,不过回到邺城之后,他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还是照样把她当作男子看待。
话说回来,他那么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居然不动声色,果然是个狡猾的狐狸!
“兰陵王,那些叛党见了您,必定是以为见到天神下凡,吓得动弹不得了吧。”一位年纪不大的青衫男子笑咪咪道。
长恭刚吃下去的一块肉差点卡在了脖子里,这个马屁,似乎拍大了点吧。
“何止呐,兰陵王根本就不用亮刀剑,只要在敌人面前这么一站,哗,这绝色的容貌就把敌人给震晕了……”
“正是正是,王爷真乃神人啊”
恒迦浅浅笑着,侧头和身旁的人低声说着话,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长恭一定是一脸抽搐的表情。
“哈……哈……各位大人,不知平时有什么消遣?”长恭赶紧开始打哈哈,试图转移话题。
“说起消遣,当然去的最多的就是流花苑了。”其中一位个子中等的男子笑道。
“不错不错,尤其是流花苑的小夜姑娘最是出色……”另一人刚说了半句,忽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恒迦,笑道,“只可惜小夜姑娘开价太高,我等职位不如中书令大人,一个月的俸禄只能听她弹几回曲子。”
“中书令大人为了小夜姑娘,连公主都不要了,可见小夜姑娘的魅力啊……”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望着恒迦有些僵硬的笑容,长恭满意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矛头成功转移!
不过,这还不够,不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吗?
于是,她挑了挑眉,露出了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哎呀,众位大人,中书令也是很不容易的,他还有十七八房妾室要养呢,你们是没看到,他平日里过得有多清苦,惨呐……”
众人顿时一片唏嘘之声,恒迦微微一笑,倒也不反驳,反而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所以我经常还要向兰陵王借钱,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兰陵王生性豪爽,凡是借钱者,来者不拒,归期无限,对了,众位大人若是有意想借的,正好趁这个机会开口,大家都是一场同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尽管立时感到有两道杀人的视线差点在自己身上看穿两个窟窿,他还是忍着笑继续鼓动道,“对了,这次平叛有功,皇上又赏赐了兰陵王两千匹绢,一千食邑,手头可是宽裕的很呢。”
众人一见连中书令都向长恭借钱,于是个个眼睛发亮,开始按捺不住。
“那兰陵王就先借给在下一些吧?”
“在下也想借……”
“不好意思,那在下也不客气了……”
额上出现长长的黑色下划线,长恭笑容僵硬的牵动着嘴角,虽然是点着头,心里却是肉疼的要命,无奈之下又默默将狐狸骂了个半死。
她的钱啊……这算不算是害人终害己?
===========================宴席结束之后,长恭陷入了情绪的低潮之中,今天可亏大了,不但莫明其妙的借出了很多钱,连这奢侈的一顿,也都是她付的!
“死狐狸,我不管啊,要是没钱吃饭的话,我以后就赖在你这里了,”她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恒迦笑了笑,“放心放心,嗯,让我们来算算啊,你一年的俸禄光靠爵位,不包括官职,就有3600匹绢。还有你的食邑,封王前已经有1000户,封王之后又加1500户,如今皇上又赏赐了你1000户,怎么算也饿不死啊……”
“啊,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长恭瞪大了眼睛,连她都不清楚自己有这么多的收入。
“嗯,在本人列出的本朝官员财富排行榜里,长恭你可是名列前茅啊。”恒迦笑得有几分狡猾。
诶?长恭只觉得自己的嘴角又抽筋了。
当长恭带着极其低落的情绪回到家时,宫里的人早就候在那里,说是皇上宣召她速速进宫。
秋夜的月光从来是四季中最为明亮的,穿过窗格,不知不觉的就像水一般的流淌了一地,映亮了高湛的寝宫。
长恭一进房间,就明显地感觉到今天的九叔叔和平时有些不同。
“长恭,今天有人送来一封密函。”高湛的语气也有些异样,“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娄太后宫里的宫女全部被处死的事情?”
长恭心里一个激灵,“难道和我娘的死有关?”
“不错,密函上说其实……当时有一个叫作小荷的宫女幸存,这个宫女深受娄太后喜爱,所以在文宣皇帝处死全部宫女之前,娄太后就将小荷送出了宫,另外找了一位相似的宫女瞒过了文宣皇帝。”
“那么说,难道,难道……”长恭蓦的站起身来,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所以这个小荷一定知道不少事情。”高湛眸光一闪,“也许只要找到这个人,真相就会大白。”
“可是,那个写密函的人可以相信吗?万一……”长恭的心里一团纷乱,本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将一切淡忘,但这封密函无疑又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人在信中说他就是受娄太后之托安排小荷出宫的人,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值得试一试。”高湛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当然,长恭,如果你不希望再提及往事,我也会当从没收到过这封密函。”
夜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秋日落叶般的香气,略带干燥的甜香中透着丝丝凉意,似乎像是心头那片深藏着伤痛的地方,轻轻触碰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九叔叔,请下令派人去找小荷吧。”长恭抬起头,“我想知道真相。”
“你放心,就算她在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找出来。”
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
长恭经过庭院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朝着二娘的房间望了一眼。
那间厢房依然亮着灯火,隐隐还能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念经声。她驻足而立,静静聆听,那声音此时听起来低沉而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说来也是奇怪,二娘自从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好像转了性一般……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几次见在院子里碰到,二娘好像有话想对她说……
就在这时,窗口忽然出现了二娘的侍女阿妙的身影,阿妙想关上窗子,但窗棂却似乎被什么卡住了。
“二夫人,不如叫管家来看看吧,这夜深露重的,到时感染了风寒就糟了。”
念经声停了下来,二娘的声音又低低响起,“算了,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长恭心里不由涌起几分感慨,若是换作从前,二娘必定不会这么说,那位骄纵跋扈的二夫人似乎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虽然自己一直不喜欢她,但不管怎样,她都是大哥的娘。想到这里,长恭上前了几步,隔着窗子道,“二娘,我来看看吧。”没等二娘回答,她就在窗棂上捣鼓起来,没几下就修好了。
“这下就可以关上了。”长恭顺手替她关上窗子,却见正好见到她抬起头来,那双曾经娇媚动人的眼眸如今犹如一潭死水,只是,在见到长恭的瞬间,眼波里荡起了一丝微澜,复杂难辨,隐约蕴含着几分说不清的欲言又止。
长恭心里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着心事重重,一夜无眠。
第二部第47章不得求
一连过了几个月,虽然高湛派人四下寻访小荷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秋去冬来,很快又到了迎接新年的时候。
每一年,朝廷会在正月初一,也就是元日举行朝会,今年也不例外。
长恭一大早起来,刚换了官服走出房门,就被守候在门外的孝琬硬塞下了一个生鸡蛋。按捺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她赶紧回屋灌了自己一杯水。每年这一天,她都要被迫吃一个生鸡蛋,虽说这是齐人习俗,认为在元日吃生鸡蛋可以避瘟,可是……问题是,她每次吃完生鸡蛋后都会不停的打嗝!
“三哥!你怎么又给我吃生鸡蛋,不知道我会打嗝打个不停吗!”
“啊,糟糕,三哥全忘了!”
“呃你每年都忘!”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也该去宫里了,”孝瑜过来将两人拖了过来,“快点上车吧,今天要是迟到可了不得了。”
“等等,别忘了带上却鬼丸。”大娘匆匆走了过来,将几粒用蜡和雄黄裹成的药丸递给了他们,“记得一定要随身带。”
一股浓烈的雄黄味扑鼻而来,长恭皱了皱鼻子,将盛放着却鬼丸的结扣佩带在了手臂上,又看到高府的大门上早就悬挂着蒲苇绳和神荼,郁垒的画像,心里却不免有几分怀疑,难道妖魔鬼怪见了这些东西真的会被吓跑?
冬日的瑞雪飘飘扬扬洒落,齐国的王宫琼华叠沓,雪花飞舞,窗檐、亭台、假山石上都冉冉的堆着白雪,光景煞是好看。
长恭随着哥哥们按照惯例从云龙门进入,来到等候皇上圣驾的东阁,此时群臣差不多都到齐了,也趁着这个时候互相说些喜庆的贺词,拉拢拉拢关系。宫庭中火盆大燃,鱼贯而入的宫女们往殿内搬进香炉,不停往里面投放香煤。整个殿内,很快,香气郁勃氤氲。
长恭一眼就看到了在那里和众人相谈甚欢的恒迦,只见他今日身穿一袭绯绿色官服,嘴角扬起仿佛一弯新月,眼睛盼顾神飞风采飞扬,仿佛清晨那一刹那冲破云层的朝阳。
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她心里就来气。都拜这只狐狸所赐,这几个月来向她借钱的家伙是有增无减,简直把她当成聚宝盆了。
似乎察觉到有恶狠狠的视线盯着自己,恒迦蓦的抬起头,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她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将头转开。
侧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和士开走到她的身旁,笑咪咪的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像兰陵王这样的少年英雄实在难得,假以时日,定能有更大的作为……”
虽然一直以来这种奉承的话已经听多了,但这和士开拣的实在不是时候,她现在正好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呢。
“和大人,那您的意思是本王现在只是小作为了?”她挑了挑眉。
和士开心知撞上了个软钉子,忙笑了笑道,“在下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在下的意思……”
“依本王看,和大人可能是太过劳累而一时失言,”对于孝瑜忽然出声替和士开开脱,长恭正觉得惊讶,紧接着,又见到孝瑜露出了一抹讥笑,“长恭,你不知道和大人一直陪着皇上玩乐也是很辛苦的吗?”
和士开的脸色微变,其他的各位官员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有碍于和士开的得势,所以也没人敢表露出来。
孝琬可不同了,他哪管和士开得不得宠,早就哈哈大笑起来。
和士开眸光一暗,唇边却还是笑意盈盈,回了一句,“河南王说笑了。”
就在这时,只听钟磬齐鸣,乐师们开始演奏《皇雅》三曲。随着节拍,黄门鼓吹歌者齐唱五言颂,帝德实广运,车书靡不宾。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八荒重译至,万国婉来亲……
长恭皱了皱眉,低声道,“每年的内容都是这一套,我都能背下来了……”
孝瑜轻扬嘴角,“不过,就算背下来你也根本不知道这些颂言到底讲什么吧。”
“喂,大哥……”
“嘘,皇上出来了。还不赶快跪下。”孝瑜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拉了她一下,长恭赶紧扑通一声跟着大家跪倒在地,
皇帝在一片鼓乐声中缓缓而出,百官纷纷跪地伏拜,高呼千万岁,一时气势惊人。
长恭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九叔叔头戴通天冠,冠上的黑色平冕有十二旒荡晃,悬垂着白玉珠,其长齐肩。他身着上皁色,下绛色的礼服,衣上画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等图案,还绣有藻、粉、米、黼黻一些饰物。腰间系有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尽显王者之气,恍如天神降临,周身散发耀眼光芒令人不敢正视。
在他身后的胡皇后挽着繁琐的芙蓉归云髻,头戴最尊贵的博鬓十二树首,朱唇用乌膏点染成最流行的“嘿唇”妆饰,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袆衣和青纱内单衣。饰以鲜艳的大带,上半段饰以朱红色织锦,下半段饰以绿锦,腰间还挂着金饰白玉凤凰佩件,高贵明艳。
皇上和皇后坐在御座之上后,这才让众臣平身,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献礼贺拜,向皇帝进献寿酒。高高在上的皇上面色依旧清冷,对每位大臣所献上的寿酒也只是浅尝即止,威严中带着几分疏离。
轮到长恭进献时,她也依样描葫芦照做,将献皇上的寿酒递给了侍中,由侍中将酒跪置御座前,自己也倒了一觞酒,又跪倒在地道,朗声道,\“臣高长恭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说实话,她真是对这种没完没了的仪式深恶痛绝,膝盖都快跪麻了,比打仗还累!
皇上接过那觞酒,嘴角边漾起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一仰头居然全都喝了下去。
众位大臣迅速交换着眼神,面露复杂之色。
皇后意味深长地望了皇上一眼,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酒觞上,又飞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和士开,似有几分黯然,却又立即消失不见。
百官献完寿酒之后,皇上又接见了各州郡国派的使者。等到可以进席就食的时候,长恭的肚子早就提了无数次抗议。
不过,一看头盘上来的菜,她立刻又没了胃口。果然又是人见人厌,鬼见鬼憎的五辛盘,这种盛有葱,姜,蒜,韭菜,萝卜五种蔬菜五种辛辣味道蔬菜的菜盘,也是齐国元日必吃的食物。
幸好之后的菜肴丰富,尤其是居然还有“浑羊设”。此道菜肴,用五味禽肉放置于肥鹅肚中蒸熟,然后,再把肥鹅放置于一只全羊内烤熟。汁流味溢,鲜美异常,是长恭的最爱之一。
期间,鼓乐声声,君臣同欢,气氛融洽。
众人想要巴结长恭,不知不觉又将话题引到了可怜的她的身上,无非就是英勇善战,齐国之栋梁云云。
“不知兰陵王在战场上可曾被误认过女子?”皇后忽然开了口,“这样的绝色容貌,有时还真是让人难辨阴阳。”
长恭心里微微一悸,抬眼望去,皇后的脸上笑意柔柔,似乎问这话只是一时好奇。
“说起来,这样美丽的容貌还真是苦恼呢,若是让敌人误认为齐国居然派出了女人征战,只怕有折我齐国的威风啊。”皇后不等她回答,又低低笑了起来。
长恭的脸上浮起了一抹不悦之色,但碍于对方是皇后,所以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有几分困惑,平时素来对她不错的九婶为何今日忽然说这种话令她难堪?
孝琬已经按捺不住,刚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孝瑜阻止了,侧目望向对面的恒迦,这个家伙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兰陵王,你……”皇后将长恭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莫名的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刚又说了几个字,忽然留意到皇上那水月清濯的茶眸中,隐隐蔓延开的那一抹森寒刺骨的缥缈若无,不禁心里一寒,脱口道,“臣妾说的只是戏言。”
这时只见和士开持觞而起,笑道,“娘娘说得虽是戏言,但在战场上与敌人对阵,相貌不能使敌人畏惧,也确实……”
一看是和士开趁机报复,长恭的唇角边绽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朗朗有声道,“和大人言之有理。那么依和大人所见,若是相貌凶恶,那必定更能令敌人畏惧,战胜的可能性也更大罗?”
见和士开点了点头,她笑得愈加灿烂,朝着高湛的方向上前了一步,“皇上,下次若是再开战,臣有一个绝好的主帅人选,必定无往不胜。”
高湛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人?”
“回皇上,当然是庙里的钟馗泥像啊,这才够凶恶,够狰狞,这敌人一见还不吓得半死,我军可是不战而胜啊!”
高湛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一见皇上乐开颜,也就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和士开的脸色极为尴尬,闷闷地坐了下去。
皇后望着那个冰玉般的容颜却笑容恣意的男子,明明他是在笑,可是白玉珠帘下的狭长眼角流出的波光却让她感觉到一丝冷冷的寒意。
元日朝会之后,又过了十几天,皇上再次单独召见了长恭。
长恭一见到他就气呼呼的开始抱怨,“九叔叔,那和士开不过是个小人佞臣,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天在朝会上他居然还想让我难堪……”
高湛轻轻一笑,“结果还不是你给了他难堪?”
“那是当然,想从我高长恭这里讨便宜,简直是作梦!”长恭顺手拿起了一盅清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是个什么人我清楚,”高湛的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但是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觉得无须伪装什么,”或者说,自己内心深处的苦恼,似乎只有这个人才能感觉到。
“九叔叔难道你在我面前伪装了什么?”长恭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可从来不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瞧瞧你,又孩子气了不是,我在你面前,不一样还是你的九叔叔……”他微微笑着。
长恭从碟子里抓了一颗糖,准确无误地丢进嘴里,又格格笑了起来。那样的笑,落在他的眼里,却是一阵苦涩。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心脏深处一波一波的疼痛逐渐袭来,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他是她的亲人,相同的血脉把他们紧紧的连接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分开。从得知她受伤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倘若失去她的存在,那他的存在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那种单纯的亲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人知道,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滑落到万丈悬崖的边缘,明知前进既是粉身碎骨,可是,为何他还在这里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况且,他怎么能告诉她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一种罪孽吗?他怎么忍心让她去面对这惊天骇浪?不,他不能告诉她,因为他害怕失去,失去他已经牢牢拥有的作为她最重视的亲人的位置。
只是,他仍然不甘心啊,以这么近的距离相处,却只能那样远远的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九叔叔,这个身份,这个性别,就好像一套枷锁牢牢锁住了他,让他堕入地狱底层,永世不得翻身。
怒,莫大与有所求而求不得。
哀,莫大与有所求而不得求。
长恭回到高府的时候,有人正在府内等着她。长恭认得那人是邺城最为出名的王记打铁铺的老板,她有几把刀剑也出自于王记。
“王爷,这是斛律大人让小的送过来的,说是王爷您以后打仗时用得上。”王老板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人抬上了一个木箱子。
长恭疑惑的打开了箱子,在看到里面所装的事物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里面居然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铁面具。面具上面,除了为露出双睛和嘴巴而凿开的三个洞外,还装饰了一些发着寒光的黑曜石。
“斛律大人前些天来我们铺子,说是让我们仿效傩舞的头面,打制一个铁制面具,而且还要求用最上等的玄铁,务必令面具又薄又轻。”王老板恭恭敬敬地将面具奉上。
长恭伸手接过了面具,只觉触手冰冷,果然是又薄又轻,心里微微一动,又问道,“斛律大人是什么时候让你们打制的?”
“回王爷,小的记得清楚,是正月初二那天。”
长恭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了然,一种淡淡的温暖在心里悄悄地蔓延着,就如同那个受伤的夜里,他轻轻为她上药那样的温暖。
从身体,一直,到心里。
戴上了这张面具,她兰陵王在战场上将会更加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王老板,你帮我向他道声谢。”她收起了面具,却见王老板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
“王爷,您,您还没给钱呢。”王老板堆起一脸的笑。
诶?长恭愣住,“这难道不是斛律大人送我的吗?”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斛律大人只吩咐小的用最好最贵的材料制作面具,还说王爷您会付帐的,对了,斛律大人还顺便订制了一些东西,说王爷也会一起付的,王爷……?”
王老板惊恐的看着长恭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王爷似乎并不需要那样恐怖的面具了,因为现在的他好像比那个面具还要可怕……
高湛内心的那段里的她,只是为了人称不要太混乱,不是说他发现了
第二部第48章求亲
此时的长安城,大雪纷飞。
一位眉目清朗的少年站在窗前,看着飘飘扬扬柳絮一般的雪花不断自铅灰色的天空降落下来,把世间染成一片雪白。雪中的宫殿慢慢消失其它颜色,极目望去只余下一片沉静的白仿佛昭示什么。
少年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微蹙的双眉泄露了他此刻忧郁的心情。
不多时,一位个子中等的男子匆匆走了近来,收起伞,握着伞柄将伞尖抵在地上轻轻一震,雪花四散,然后又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雪,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昨晚宇文护闯进了梁国公府中,将他们一家大小以莫须有的罪名全部处死了。”
宇文邕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陈崇参了他好几本,朕也料宇文护必定不会放过他。可惜了,一代忠臣……”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阿耶,朕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回皇上,臣都已经办好了。”
宇文邕点了点头,“你先退下吧,等会宇文护会来见朕。”
“皇上?他来有什么事?”阿耶有些不大放心的看着他。
“如果朕没猜错,或许和突厥有关。”他望了一眼窗外的飞雪,“突厥的新可汗是位十分厉害的人物,如果此时我们大周能和突厥结成牢固的联盟的话,必定能给予齐国重重一击。”
“但据说这位新可汗性格粗鲁暴躁,和之前的突厥太子完全不同,所以如果想和他们结成联盟,恐怕还是有点难度。”阿耶站起了身。
宇文邕的嘴角轻轻一挑,“想要结成牢固的联盟,自古以来,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
宇文护走进皇上的房间时,正好看到年轻的皇帝正兴致勃勃地玩着投瓶的游戏,心里不免冷笑了一声,这个窝囊废皇帝,整日里也就知道玩这些东西。
“晋国公……”皇上一见他近来,好像是被吓了一跳,连手里的花枝都掉了。
宇文护也不理他,只是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皇上,梁国公犯了谋逆之罪,臣已经将他们全家都杀了。”
皇上的手微微一滞,却又露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如此罪孽,自然是该诛,辛苦晋国公了。”
“皇上,你也不小了,也该册封皇后了。”宇文护看着他,“突厥可汗的阿史那公主和你同龄,等开春之后,臣打算派人去突厥求亲,这样一来,你的终身大事解决,另外,我大周和突厥也能结成牢固的联盟,有百利而无一害。”
宇文邕心里也是冷冷一笑,想要结成牢固的联盟,自古以来,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那就是联姻。他低下头去,局促不安的绞着衣袖,嗫嚅道,“晋国公,你也知道朕对联盟不联盟不清楚,朕只想知道,这阿史那公主可是个美人?”
宇文护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美人,臣会派宇文直前去求亲。”
听到堂弟宇文直的名字,宇文邕眼前不由一亮,于是不动声色的说道,“要不是美人,朕实在没兴趣……啊,晋国公,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朕也一起去吧,朕被关在这里就快闷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就让朕也去玩玩吧。”宇文邕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什么?”宇文护有些吃惊,“这怎么行,你毕竟是皇帝,怎么能随便跑到突厥?”
“反正朝廷里的事务都有晋国公全权处理,朕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宇文邕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有晋国公在,朕放心。”
宇文护本来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个窝囊废向来都听话的很,也不会随便招惹麻烦,反正他不过是个傀儡,倒不如趁这次遂了他的愿,以便将来能让他更加死心塌地。再说还有自己的亲信宇文直相随,应该没有问题。
“既然皇上坚持,臣就答应陛下吧,到时就向他们宣称陛下病了就是。”
宇文邕一脸感激涕零,连连道,“多谢晋国公,多谢……”
“行了,臣还有事,先告辞了。”宇文护已经很不耐烦了,也没有行君臣之礼,就直接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宇文邕缓缓跨出了房门。不知何时,地上已经厚厚的积了一层雪,一步一步踩在上面沙沙作响。他也不打伞,任雪随意的落在身上,由着它们慢慢的融化,束起的乌发、浅青的袍子渐渐吸饱了雪水……
开春以后,高湛的后宫里纳了不少新人。自皇上登基以来,依古制设立的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这些嫔妃位置都处于空缺的状态。众人本以为皇上并不好女色,所以这次皇上一反常态的扩充后宫令百官颇为惊讶。
而和士开更是累迁侍中,又拜为右仆射。在外人眼里,他完全是靠一味地奉承讨好皇上扶摇直上青云。不但如此,皇后对他也是青睐有加,众人对他和皇后之间过于亲密的关系也颇有微词,尤其是河南王高孝瑜,已经毫不客气的当面指责了他好几次。
和士开和河南王之间的不合,也逐渐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就在此时,周国准备向突厥提亲,以求结成联盟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齐国上下,包括高湛,都对于这个消息感到担忧,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突厥和周国联盟,必然对齐国是非常的不利。
“皇上,一旦让周国和突厥联盟,势必祸患重重,唯今之计,我们是不是该阻挠这桩婚事?”
“总之万万不能让这桩婚事成了啊,不然的话……”
众位大臣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一个妥贴的解决办法。
长恭并没有在意大臣们说些什么,只是略带担忧的望向了御座之上的高湛。虽然白玉珠帘遮掩住了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内心的焦灼。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烦恼呢?
要怎么做……
“皇上,臣倒有一个法子。”恒伽忽然站了出来,“既然周国的皇帝可以求亲,皇上您也可以如法炮制。”
“中书令,我齐国一直和突厥不和,怎么能前去求亲?”立刻有人提出了异议。
恒伽微微一笑,“虽说周国之前和突厥结过联盟,但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对付周国还是对付齐国,对于突厥来说都没有区别,他们所在乎的,只是得到最大的好处,利益面前,大家的机会是均等的。既然这样,我们为何也不试试呢?”
“可是中书令,你忘了突厥太子是因我们而死吧。”
“突厥太子若是不死,如今的可汗又怎么顺利继位,我看他还要感谢我们才对。”恒伽从容不迫地应答道。
“中书令,”皇上在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开了口,“朕就令你带领使团,前往突厥求亲。”
长恭微一愣,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九叔叔要向突厥提亲了……
不过,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只要九叔叔不再烦恼,只要他的江山固若金汤……
“臣遵旨。”恒伽低头领旨,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如同在這華麗優雅的宮廷表面下所掩蓋著的複雜紛亂的人心。
高家兄弟一回到府里,孝琬立刻就将这个消息传了个遍。高家上下对于那个传说中的突厥公主更是颇感好奇,在用晚餐的时候,大家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那位公主是突厥可汗最小的妹妹,是个精通音乐的绝色佳人,听说也是西域诸国君主们争逐的对象。”孝瑜露出了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
“不知比胡皇后如何?”孝琬顺口道。
孝瑜的眼中隐隐露出不屑,“容貌不说,至少那突厥公主不会和近臣走得这么近吧。”
“孝瑜……”大娘轻轻蹙起了眉,“你一向冷静,怎么每次碰到这件事就这么不冷静,听说你顶撞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连皇上都没有说什么,你又何必得罪皇后他们呢?”
“娘,大哥是看不惯这种佞臣,”孝琬接了上来,“不过这次如果求亲成功的话,这皇后的位置恐怕是要让给突厥公主了吧。我可听说周国皇帝是打算尊那位公主为皇后呢,”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三哥说得没错,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到时让九婶情何以堪呢?
“不知比我们长恭又怎么样?”孝琬笑嘻嘻地瞥了一眼正在发呆的长恭。
孝瑜轻轻一笑,“这就要看过才知道了。”
长恭瞪了孝琬一眼,心里却又有些遏制不住的好奇,那位可能会成为九叔妻子的公主,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对了,那突厥可汗听说也是粗暴的很,恒迦这次也是前途未卜啊。”
“那可汗不是瞎了一只眼吗?”
“啪答”一声蓦的响起,长恭抬眼望去,只见小铁手上的筷子掉了下来,不由心里一惊,怎么差点给忘了,那位突厥可汗很有可能就是阿景啊!
“哈……手滑。”小铁讪讪笑了笑。
“还不快去替这丫头换一双。”孝琬立刻示意侍女去取了一双新筷子,又继续投入到兄弟之间交换八卦消息的兴奋状态中。
“不过听人说,他最信任的人却是一位汗人臣子。”“有这种事?”
“听说那个汗人臣子好像叫什么……小仙。”
又是“啪答!”一声响起,小铁手里的第二双筷子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长恭一听到这么名字也是大吃一惊,只见小铁全身发抖,眼眶发红,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小铁,你一定是不舒服了,不如先去房里休息一会。”长恭赶紧站起了身,也顾不得大家是什么反应,一把拉住小铁的手,将她不由分说的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刚进房间。小铁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那一定是我哥哥,一定是我哥哥……我的哥哥没死……”
“小铁,你冷静一点。”长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我的脑子都乱了。”
“可是,那一定是我哥哥,他没死,他在突厥!”
“嗯,我也觉得那很有可能是你哥哥。”长恭眯了眯眼睛,“因为,叫那么变态名字的男人,真的只有你哥哥一个。”
小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擦了擦眼泪,“长恭哥哥,我要去突厥,我要去找他。”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长恭立刻一口拒绝。
小铁出乎意料的没有哭闹,只是用一种伤感的目光盯着她,“长恭哥哥,若是在突厥的是你的哥哥们,若你换作我,你又会怎么做?”
“我自然是要去……”长恭没有说下去,心里却是一动,脸上浮起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的抬起头,“好,小铁,我就亲自送你去突厥。”
小铁一愣,面露喜色,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送我……?”
“那是当然,我怎么放心让你这个丫头自己去突厥。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那位突厥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长恭想了想又道,“到时我们就跟个商队走吧。”
“长恭哥哥,对了,我也会一点简单的易容术,可以稍微改变一下你的容貌,”小铁眨了眨眼睛,“不然你的容貌就太显眼了。”
“啊,那倒是!”长恭眼前一亮,“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招,怎么不早说!”
“听说斛律哥哥不是要带使团去突厥求亲吗?我们也可以混到他那里啊。”小铁蓦的想起了这件事。
长恭立刻摇头,“不行,不行,想瞒过那只狐狸,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会易容术都不行。”
“这样啊……可是长恭哥哥你每天都要上朝,如果这样擅自离开,一定不会被皇上允许吧。”
长恭露出了一脸苦恼的表情,对了,怎么没想到呢,该找个怎样的理由呢?
“长恭哥哥……”
“哈,有了!我有办法了!”长恭腾的站了起来,“不过我这个周密完美的计划,还需要有一个人的帮忙。”
“谁?”
“当然是最宠我的三哥啊。”
几天后,高湛在上朝时从孝琬口中得知了长恭抱病在家的消息。
当夜。
一位气质宛如明月的男子走进了位于邺城东面的高府。
藏青色的下摆乘风向后扬起,划出一道道弧线,院中的苇草随着他的脚步摆动,不知何处飘落的梨花回旋飞舞。
春日的月夜,满目尽是清幽的色彩。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孝琬也匆匆进了房间,对着躺在软榻上的长恭低声说了一句,“他来了!”
长恭立刻嗖的钻进了被子里,眯着眼睛瞄向屋外。没过多久,就听见孝琬的声音传来,“皇上……”
高湛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了长恭的榻前,一脸关切地问道,“长恭,好些了吗?”
长恭哼哼了几下,“九叔叔,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高湛更是焦急,回头朝着孝琬道,“大夫怎么说?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回皇上,臣连御医都请来看了,可都看不出个端倪,依臣看,可能是长恭过于劳累了,休养一段时日应该就会好转。”孝琬回道。
“嗯嗯,三哥说的对……”长恭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可能休养一段时日会好些。”
“好,好,那你这些日子就不要上朝了,好好在家静养。”高湛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赶紧应承了下来。
“家里这么多人,又吵又闹,不过,”她的话锋一转,“三哥在并州有一处依山傍水的私邸,我想去那里住一段时日。”
“并州?”高湛轻轻蹙起了眉,虽然并州就在邺城附近,但一想到自己就不能随意出邺城看她,不由就犹豫了起来。
“九叔叔,这样我才能好的快些啊,”长恭露出了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像小动物一般楚楚可怜,高湛只觉眼前一阵缭乱,除了说好以外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会派人去随时看你的。”高湛临走前还不忘说了一句。
“啊,不要!”长恭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睛,“九叔叔,我这是静养,所以千万不要派人来打扰我,不然我换地方了。”
看着高湛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踏出了房门,长恭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刚走进门的小铁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长恭哥哥,你可猜得真准,他果然亲自来看你了。”小铁一直对高湛耿耿于怀,所以总是以“他”来代替。
长恭骨碌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九叔叔听我病了,自然会来看我,而且,也必定会同意我养病的请求。”
“可是,为什么连三大叔也要瞒着呢?”小铁纳闷地问道。
“嘘,轻点,”长恭望了望窗外,确定孝琬还在送九叔,又说道,“你想啊,要是我说去突厥,还不把他们给急坏了,三哥那性子你也知道,打死他都不会让我去,所以啊,还不如说是我想偷懒休息,三哥保证就会帮忙。”
“三大叔为了你,连皇上都敢骗。”小铁笑嘻嘻道,“不过,万一要是皇上心血来潮去并州看望你呢?那不就穿帮了?”
“不会的,不会的,本朝有规矩,皇上是不能随便出邺城的,如果真要出城的话,那是要有一定规格的,仅仅左右羽林郎就要有十二队。更别提什么持钑队、铤槊队、长刀队、细仗队,楯铩队……你说九叔叔会不会大张旗鼓来并州看我啊。”长恭挑眉一笑,“放心吧,准备准备,我们到了并州之后,就立刻改去突厥。”
第二部第49章长安乱
四月的长安,虽然在早晚的时候还有些凉意,却早已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
报春的杏李在四月的早春里全部竞相开放了,一片片的柔和粉红,粉白,还有如雪的纯白,似乎覆盖了整个长安城,满城都是春天的温暖颜色。
但,却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高高城墙下的深宫内院,繁华又冰冷,平和又颓败,如同盛开的罂粟花,冶艳又危险。
此时,在这深宫的一角,当今皇上宇文邕正在密谋策划着一件大事。
“卫国公,朕所说的一切你都听清了?”宇文邕的脸上平静无澜。
只见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会按皇上的吩咐去做,请皇上放心!”
“宇文护今日从同州回长安,差不多也该到了,你先去迎接他吧。”宇文邕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望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阿耶似是感慨地说道,“宇文直投靠了陛下,对陛下成就大事颇有帮助啊。”
“若不是宇文护削减了他的封地,恐怕他也不是这么容易投靠我们,”宇文邕微蹙起眉,“我等他们失和的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阿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皇上,您等除去那人的一刻也很久了。”
年轻的君王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不错,是等很久了,所幸,还是等到了。”
晌午时分,宇文护行色匆匆的来到了王宫,准备和宇文邕一同先去拜见太后。
宇文邕和宇文护寒喧了几句,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宇文直,和他飞快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在前往太后宫中的路上,宇文邕面露忧色,低声道,“太后她年事已高,可还喜好杯中之物,经常喝得大醉,堂兄你今天和我一起去见太后,也不如劝劝她吧。”
宇文护听得皇上喊了一声堂兄,倒也有几分惊讶,立刻明白皇上这是在以堂弟的身份恳求他,但还是有些惊讶,“太后嗜酒,我去劝告她,没什么依据吧?”
“有依据,当然有依据!您是父皇遗诏指定的大臣,而且国法也禁止酗酒!”说罢,宇文邕从怀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酒诰》,交给宇文护说:“朕早就想拿国法规劝太后,可朕的身份不适合。朕已经写好了相关诏书,您就拿这个去规劝她吧!”
他顺手接了过来,也没仔细看,就径直往前走去。
到了含元殿前,宇文邕按照惯例示意阿耶候在殿外,而宇文护则带着自己的亲信宇文直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进殿之后,两人向太后请安之后,宇文护就拿出了《酒诰》,对着太后读了起来。他读了几句,发现有几个字并不是看得很清楚,正想回头相问,却只觉脑后一凉,一股凌厉的杀气随即袭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脑后已经重重挨了一击!
宇文邕飞快扔掉了预先藏在袖筒的玉笏,唰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朝着宇文护就刺了下去!偏偏就在这时,宇文护又奇迹般的醒了过来,情急之下他抓起旁边的花瓶挡了一下,只听哗啦啦一声响,这一剑居然只是刺中了他的左臂。更糟的是,这一挡也为宇文护腾出了时间,他也利用这一瞬间迅速地拔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宇文邕,你居然敢暗算我,看我不杀了你!”宇文护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宇文邕见他气势汹汹地过来,倒也不慌张,只是望向了他的身后,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宇文直冲了过来,趁着宇文护愕然的一刹那,一刀干脆利落地砍断了他的右手!
宇文护惨叫一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痛苦呻吟着在地上不停翻滚……满脸的难以置信……
宇文邕走到了他的身边,慢慢弯下了身子,似是欣赏着他那痛苦的表情,唇边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宇文邕你……你这小人……”宇文护虽然剧痛难忍,但神智仍然清晰,挣扎着用沾满血的左手抓住了宇文邕的衣袖,“原来你,你一直都在装傻……我……我看走了眼……”
“堂兄,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有什么话,留着和我大哥和三哥说去吧。”宇文邕一洗身上温和的气息,映不出倒影的眸子燃烧起了地狱的红莲之火。手上的银剑闪着摄人的寒光。火红的眼眸,流星般的一闪白练,毫不犹豫的刺进了那个,憎恨了许久许久的身体!
“皇上!接下去……接下去该怎么办?”宇文直此时倒慌张起来,
宇文邕冲着殿外朗声道,“阿耶,传朕的命令。立即召集文武百官前来晋见!”
等百官们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宇文邕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晋国公禁止太后饮酒,对太后不敬,图谋刺杀太后,已经被卫国公杀死了。朕赶到现场时,惨痛的事情已经发生。在现场,朕也看到了晋国公劝谏太后的《酒诰》。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众爱卿说该怎么办?”
众人一看眼前的情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不理解皇上的意思?
一直就对宇文邕忠心耿耿的宫伯长孙览立刻上前道,“皇上,晋国公作为臣子,胆敢指责太后,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谋反,是死有余辜!”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立刻纷纷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将宇文护骂得狗血喷头。
宇文邕漠然看着他们,心里不由冷冷一笑,这之中,也有不少人,昨日还在巴结奉承宇文护,今天就全换了一副嘴脸。不过也是,懂得转风使舵,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皇上,晋国公对太后不敬,应迅速逮捕他的同党,避免出现大动乱!”另有人急于在皇上面前表现。
宇文邕唇角轻扬,对了,落井下石,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朕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晋国公同党甚多,恐怕难以一一捉拿。”
“皇上,”宇文直已经冷静了下来,“臣以为应该迅速逮捕晋国公的家眷子女们!”
“皇上,还有他的亲信宇文乾嘉,宇文乾基、宇文乾光等人!”
“皇上……”
听着那一串长长的名单,宇文邕终于挽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那就按众爱卿说的做吧!
当天,宇文邕便处死了宇文护在长安的几个儿子和若干亲信,只要稍微有点权利的,一个也没有放过。他不敢丝毫懈怠,当夜就派人乘驿车前往蒲州,捉拿宇文护的长子蒲州刺史宇文训;派人带着用印章封记的文书,前去杀了正在同州的次子宇文深;并下令与宇文护亲近的所有官员一概免职。
斩草除根,那是为帝王的生存之道。
十天后。
时近黄昏,夕阳西坠。
阿耶走进房里的时候,正看到皇上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那挺直的背脊,仿佛风雨中一棵苍劲的青松。
“皇上,前些天从我们手里逃脱的宇文训已经被杨坚大人拿住,过几天就能押解到长安了。”他带来了刚得来的的消息。
“到了长安就处决他。”宇文邕并未回头。
“皇上,杀了宇文护,我大周必定会更加太平。”阿耶顺口说了一句。
“太平?”宇文邕似乎在笑,“我大周周围有齐国,陈国和突厥虎狼环伺,何来太平可言?”
阿耶听到突厥两字,蓦的想起了一件事,“皇上,那之前提过的开春之后向突厥求亲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听说齐国前几日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突厥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发,尽快赶路,尽量不要落在齐人之后。”宇文邕缓缓转过了头,“朕已经令人在准备了,很快就出发去突厥。”
“皇上,您……”
“和突厥联盟是势在必行,这次求亲事关重大,”他笑了笑,“所以,朕会扮成使者,亲自前去突厥。”
“什么!皇上,这怎么行!”
“迎娶突厥公主,朕是志在必得。”
窗外,夕阳啜血般,浓浓淡淡的红色打湿了半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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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塞外的风景和中原大不一样,恒古不变的蔚蓝天空下的草原,像一块无边的绿毯向四面八方肆意的延伸着,阳光下山脉历历。草原上没有路,只有偶尔经过的牧人赶着成群的牛羊。
长恭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远处,山脉的轮廓在尘沙中若隐若现,无比开阔的画面在她眼前延伸。小铁在不远处兴奋的大喊大叫,“哥哥,快看,是羊啊,好多的羊!那里,那里有好多的牛啊!”
这个丫头,从来没有看过关外风光吧,长恭轻轻一笑,一切似乎比她想像的还要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混入了这支商队里,一路上平平安安的进入了突厥境内。望着似曾相识的风光,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却浮起了初阵时踏上这块土地的一幕,那时的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这里的景致,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是温柔与冷漠的交替,红色与白色的映衬,刀光和飞血的华舞。
“这位小哥,快起来吧,商队就要出发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在不远处提醒着她们。
“林伯,还有多久才能到啊?”长恭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快了,快了,再过个五六天就能到了。”
长恭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这支商队走得可不是一般慢。
“小哥,瞧你这脸脏的,来擦把脸吧?”另一位随行的大叔热情地打着招呼。
长恭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哥哥,还是我的办法好吧,这一路过来根本就没人注意你的容貌。”小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长恭瞪了她一眼,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她指了指脏兮兮的脸道,“还以为你说的什么易容术呢,不就是涂了两大块炭灰吗,谁不会啊!”
小铁笑吟吟地眨了眨眼,“反正只要让你变得丑点就行了。”
“还不快跟上!商队都出发了!”——
黄昏时分,天边橙紫的余霞照映着撕扯开的云絮,晴空澄澈无垠,草原上的微风带来阵阵凉意。
商队缓缓行进着,长恭策马跟随在商队的后面,小铁与她同乘一骑,兴许是乏了,似乎已经昏昏欲睡,随着马儿的步伐轻微摇摆着身子。
算起来,她离开邺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希望九叔叔和三哥那里能蒙混过关,狐狸这个家伙也应该快到突厥了吧?可千万别让她碰到他,不然的话……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为首的林伯侧耳倾听,顿时脸色大变,高声道,“糟了,是马贼!”
长恭一听马贼两字,也不由蹙起了眉,早就听说草原里偶尔有马贼出入,打劫过往商人,一路来还正庆幸没碰上这些麻烦的家伙,没想到这个时候偏偏出现了。
随着马蹄声的临近,只见一群身形彪悍的马贼们手持长刀,大吼着冲着商队冲了过来,他们策马如飞,很快从两边将这支商队围得密不透风。
冲在最前面的马贼头领大约三十几岁,细眼高鼻,似乎带了几分突厥人的血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阴厉狠辣的气质。
长恭暗暗握住了剑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大哥,我们把货物都留下,就饶我们一命。”林伯也知道面前的这人不好对付,在这种时候,生命自然是比那些货物珍贵的多。
那头领的唇角扯起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听好了,货,全都拿走。人,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长刀又快又狠地砍向了林伯!
“当!”头领只觉有什么东西将长刀震开了,刀刃在还嗡嗡作响,直震得他右手发麻,一惊之下,他怒道,“是什么人!”
“是小爷我!”长恭懒洋洋地开了口,慢吞吞地从队伍后面现身,策马行至他的面前。
头领抬起头,慢慢地对上长恭的视线,细长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不过是个脏兮兮的少年而已,会有几分能耐?
想到这里,他示意身旁的几个大汉先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少年,一瞬间,雪亮的弯刀幻起几道光弧,直扑少年而去。少年微然一笑,轻巧的侧身避过,凌厉的刀风未碰到他的一角衣衫,就在几人面露诧色的时候,夕阳下明晃晃的剑光一闪,三人中已有两人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头领也是大吃一惊,这才明白遇上难缠的角色了,赶紧将手一挥,示意众人全都攻上去。
不远处,也另有几人正在驻足观望。
为首的少年手握缰绳,气度高洁,沉稳冷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一袭黑衣显得如此合身,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材。
少年正是前往突厥提亲的周国皇帝——宇文邕。这些天,他带着人马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塞外,和虽然提前出发,行程却不急不慢的长恭正好撞到了一起。
“皇……王爷,我们要不要去帮忙?”阿耶低声道。
“再等一会。”少年的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韵,宛如春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无法掩饰住他的沉着与睿智。
“王爷,那少年可真厉害,您看,转眼间,他就轻轻松松砍倒了许多马贼。”
宇文邕望着那少年,虽看不清他的容貌,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即使相隔甚远,他也能感觉到那少年的凌厉斗气如苍穹一样的笼罩下来,令人不寒而栗。
“阿耶,我们也去助他一臂之力吧。”宇文邕微微一笑,纵马而去。
虽然这些马贼不是长恭的对手,但毕竟双手难敌众拳,加上她又要保护商旅们和小铁,难免有疏漏,为首的马贼瞄准一个空档,挥刀砍向了一旁的小铁,长恭大怒,一剑将对方砍下马,但背后立刻又有几个马贼冲了过来……
长恭明白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是十分不利的,但这里除了她,懂武艺的没有几个。
“咣!”一声兵器的交接声在她背后响起,她愕然的转头,只见一名黑衣少年带着人马冲了进来,虽然没看清那少年的容貌,但他显然是帮自己这一边的,不由心头一喜,手下的剑法也更加凌厉……
马贼本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再一看又有新的对手加入,更是全盘崩溃,忙不迭地逃窜而去。
看马贼已被赶走,长恭下了马,上前朝宇文邕道了声谢。
“你们没事就好。”他的声音如同那幽谷中的泉水,温柔而舒畅。还带着几分熟悉感,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这种声音,怀着这样的困惑,长恭抬眼打量了他一番,顿时愣在了那里。
这,这不是周国小皇帝的男宠吗!
“弥罗,是你!”她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心里涌起了他乡遇旧友的欣喜。
第二部第50章重逢
宇文邕微微一惊,这个脏兮兮的少年怎么会知道他的小名?还叫得这么顺口?
“你是……”他试探地开了口。
“弥罗,你怎么不认识我了!”长恭一着急,早就忘了自己的脸上还抹着两大块炭灰,她望了望周围,压低了声音,“是我啊,我们在长安的王宫里见过的,你还救了我一命呢!”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邕心中更是吃惊,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流光飞逝,现实与回忆重叠了起来。
“对了,糖人啊,我帮你做过糖人!”长恭的眼中掠起了明亮的笑意,
糖人……宇文邕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朦朦胧胧的画面,被炉火烤的满脸通红的少年,笑咪咪地将一个不知是什么形状的糖人递给了他……眼前看到的画面渐渐的变白,变模糊,变得透明。
细细的无名伤,勾勒出愈来愈清晰的轮廓……那些零碎的记忆,悠然飘来。
“这个,是很丑,可是毕竟是我第一次做啊,亲手所作的,不是比买来的更有诚意吗!我保证,一定很好吃!”
那清脆的声音似乎还飘荡在耳边,他仔细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年,虽然少年面容肮脏,可那双乌黑的眼睛灵动过人,明朗纯净又温暖,不错,就是那双眼睛,——在他悠长记忆中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双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喜悦,唇角边扬起了一抹笑容,“原来是你,唐雨。”
“唐雨?”长恭愣了愣,显然早就忘了临时用过的这个假名,不过幸好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也太凑巧了……”
她兴高采烈的抒发着久别重逢的兴奋之情,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弥罗,你过得还好吗?没有人——欺负你吧?”
宇文邕心里微微一动,少年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萦绕,“如果谁要是欺负你,我也会保护你的。也不会让别人看轻你。”
虽然已经过去了有些年,可那几句话,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却是如此清晰。
“没有人欺负我。”他的脸上浮现出云翳背后青阳般的和煦笑靥,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不会再有人能欺负我。”
长恭并未留意他话里的涵意,只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这就好了。我见你一直也没来邺城来找我,心想你应该在宫里还过得下去吧。”
说着,她无意中抬头望了一眼对方所带的随从,只见那些随从穿着气质似乎不同于一般人,而且似乎还带着一些礼物之类的东西。看这阵势,倒和恒伽所带的求亲使团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惊,难道说……
“弥罗,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到突厥来?”
宇文邕虽然对她有几分好感,却没有忘记她是齐国人,自然不愿意实话实说,于是笑了笑道,“我有一好友远居突厥,所以趁着有空特地来看看他,顺便欣赏一下塞外风光。”
“原来是这样……”长恭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突厥看朋友?况且这些随从看上去似乎都不像普通人。
周国不是也派人向突厥求亲了吗?或许她猜的没错……弥罗是来突厥替周国求亲?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让一个男宠做呢?
不对,看他刚才的身手,根本不能让人把他和男宠联系起来啊,莫非他真的是——皇族中人?
“那么你呢,怎么会来突厥?还变成了这个样子?”宇文邕的声音将她从思绪纷纷中扯了回来。在她还来不及地回答时,他似乎是开玩笑的加了一句,“莫非又是来刺探什么消息?”
“哪有那么多的消息好刺探,上次还没吸取教训啊,差点连命都没了,”她立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小铁,低声道,“这次我纯粹是私事。”
“那倒是,”他轻轻笑了起来,“奸细这份工作,确实不适合你。”
在一旁惊魂未定的商人们也缓缓回过神来,向他们俩再三道谢。此时天色已晚,草原上的漫漫长夜就要来临。商旅们不便前行,便按照惯例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扎起了帐篷。宇文邕考虑到自己一行人最近日夜兼程赶到突厥,已是劳累不堪,于是也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再继续赶路。
夜,宇文邕的帐内。
“王爷,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就是那个齐国的奸细,要知道我们真不该出手帮忙!您说他会不会使什么坏点子?”阿耶一跨进帐篷就皱起了眉。之前皇上把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就令他大吃一惊,那个记忆中像女孩子一样的少年,竟然是齐国的奸细,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时的皇上竟然还救了他一命。
宇文邕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我看来,他倒是那种没什么心机,心思单纯的人。”
“可是王爷,他毕竟是齐国的奸细……”
“他完全不适合做一个奸细。不但是他的性格,还有,他的容貌太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里却蓦的有几分好奇,现在的他,不知是不是更美丽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唐雨脸上那两团炭灰有点碍事。
“王爷,您怎么告诉了他您的小名?”阿耶又想起了一件郁闷的事。
“当时随口说的,”宇文邕微微一笑,“唐雨,这多半也是个假名吧。不过,他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皇上……”
“行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宇文邕转身朝帐外走去,“我反正也睡不着,先出去走走再回来。”
沐浴在月光下的大草原有着一望无际的深沉,漫天繁星,仿佛触手可即。草原上的清风夹着淡淡的青草味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宇文邕策马前行了一段路,忽然发现不远处正拴着一匹骏马,旁边的草地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不时还有歌声隐隐约约顺着风传了过来,他侧耳倾听,辨出了那是一首鲜卑族的歌谣。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可此时那吟唱的声音似乎和平时不同,多了几分温润婉转,闭目聆听,那声音轻轻地荡漾开来。仿佛诱惑着它欲捕获的猎物循声而去。
就在他听得出神的时候,歌声忽然嘎然而止,紧接着是少年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哪里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是我。”他缓缓走了过去,刚才有那么一瞬,他似乎能感觉到少年身上稍纵即逝的一股杀气,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弥罗,怎么是你?”长恭一见是他,顿时放松下来。
宇文邕并没回答,只是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坐了下来,笑道,“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唱歌。”
长恭只觉得脸上一热,没想到自己刚才一时即兴而为,却偏偏被他给听到了……
“唐兄唱歌的声音细致婉转,如果不仔细听,还真会以为是女子的声音呢。”宇文邕侧过脸,不经意间发现对方的神情有几分古怪。
“只是随便唱唱而已。”她微微一惊,发现对方好像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又稍稍放下了心。
“当年你们齐国高祖高欢曾经攻打我们大周的玉壁,双方苦战五十天而没有结果,高欢”智力皆困“而患病。军中谣言四起,于是高欢命爱将斛律金唱这首《敕勒歌》,高欢自和之,将士们情动于中皆潸然泪下……”宇文邕的声音,优美,平静,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仿佛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长恭有些惊讶,当初斛律叔叔教她唱这首歌时,的确是说过了那场她的祖父和恒伽的祖父一起参与的战争。
如今,他们都只有一掊黄土相伴,往事俱矣,饮马长风、烈酒悲歌,又有多少英雄杳逝无踪?岁月里浮浮沉沉,拍岸惊涛早已卷去了无数沉重的叹息,只有这草原见证着血与泪、烟与火的过去,还有,那谁也不知道的未来。
“回去了。”长恭站起身来,翻身上了马。宇文邕也策马跟了上去。
此时的草原一片幽静,放目四顾,但见月色融融,星光如银,天地间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纱薄绡,远近处的连天碧草,均似盖着一幅轻纱,朦胧之中,更显神秘。
“弥罗,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回去,若是你输的话,就不许把我唱歌的事说出去。”长恭转了转眼珠,斜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好,那要是你输的话?”宇文邕觉得有些有趣。
“我?”长恭眨了眨眼,猛地一甩马鞭,“我是不可能输的!”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只留下了一串得意的笑声。
宇文邕那被压抑已久的内心,此时仿佛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不可思议的,他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一种孩子气般的冲动,一挥马鞭也追了上去,“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两人在夜幕之中纵马迎风奔驰,互相追逐,疾驰的坐骑卷起草原特有的清新而狂野的气息,草浪在马蹄下起伏,随烈风扑入胸襟的是充斥天地的豪气,这是中原的风给不了的!
草原的风,是属于自由的!是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
宇文邕只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抬眼望去,只见领先的少年长发飞扬,骑姿优美,恍如一颗明媚的流星划过草原,当下心里一动,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他策马奋起直追,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忽然看到少年掉转头来,冲着他眨了眨眼,将手指放在了唇边,发出了一声惟妙惟肖的狼叫声……
身下的坐骑被狼叫声吓得一个趔趄,险将他甩下马来,等他制住了自己的坐骑,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
果然还是让那个家伙赢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非但不恼,唇边反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抬头望着漫天星光,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隐密蠢动的温柔,迄今为止,他还从不曾象这样,释放出自己深藏的一面,用一种好像苏醒过来的目光来欣赏自然的美,感受季节变幻的奇妙,这一切,让他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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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长恭起来时才知道,弥罗一行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初以为弥罗还因为昨晚的输赢在生气,所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离开了。但很快又觉得自己的猜想越发有可能,若不是因为有什么秘密,又何必不告而别呢?
若是弥罗真的是周国的求亲使者……她摇了摇头,不论谁是周国的求亲使者,那只诡计多端的狐狸都有办法搞定吧?
说起来,那只狐狸也不知到了突厥没有?
此时,人已在突厥的斛律恒伽忽然莫名地打了两个喷嚏,身旁的侍从担忧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恒伽笑着摸了摸鼻子,他如今人在突厥居然还能感应到那个家伙的怨念,可见的确是执着的怨念啊。现在的她,一定还在并州偷懒吧,得知她要去并州静养的消息时,他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明白那个家伙是想偷懒。瞧她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怎么可能说病就病……
那么——皇上呢?难道他就会轻易相信?
“大人,我们在突厥也住了好几天了,这可汗怎么还不接见我们呢?”侍从在一旁有些焦急。
“急什么,”恒伽微微一笑,“可汗是这么容易随便就能见的吗?”
“大人您的意思是,可汗是故意派人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冷落我们几天,煞煞我们的威风?”
“谁知道呢,”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既然来了,就顺便欣赏一下塞外风光吧。”——
齐国邺城,昭阳宫。
春夏之时,翠色刚刚染上池中的水波。几缕淡泊的清风宠辱不惊的横面折来,刹那,池面上齐齐的跌宕起一阵碧绿的波澜。有娇小的花蕊羞涩的从葱翠的荷叶下探出头,脆弱,洁白,格外的安静。
一位如月光般清冷的男子正凭栏而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一池碧水,几缕淡泊的微风穿过,卷起了衣角,勾起了发丝,惹了心头层层无发话语的心事,摇动了心底郁郁的悲哀,由眼波里慢慢迤俪而出,旖旎了一片池水。
和士开本是有事前来禀告,刚一进来就看到眼前的一幕。若是以往他必定示意旁边的内侍不要出声,自己在一旁等会儿就好,但今日不同往日……他上前了两步,行了个礼,“皇上……”
高湛看到他,略有惊讶道,“和士开,你怎么来了?”
“皇上,臣有事禀告,”和士开压低了声音,“此事和乐陵王有关。”
“高百年?”高湛的脸上立即恢复了一如霜色般的冷漠月华,“他怎么了?”
和士开也不言语,从怀里掏出了几张字,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高湛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这满张的纸,通篇写得都是一个“赦”字!那墨黑的字迹仿佛冰冷的刀刃,在一瞬间刺开了他的内心,释放出了深埋心底的丝丝杀意。
“皇上,这是乐陵王的书法先生贾德胄交给微臣的,自古以来,”敕“字只可皇帝亲写,乐陵王此举,恐怕居心叵测。”和士开微微皱了皱眉,“皇上,怎么说他毕竟也是旧太子,臣认为一直留着他,恐怕是个隐患。”
旧太子……这句话传入耳内,高湛蓦的想起了六哥临终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低低哀求的情景,那垂死的言语似乎还历历在耳,“九弟,我的儿子高百年没有罪过,希望你能将我的妻儿安置一个好去处,千万别学我啊……”
不知为什么,他的手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冷涩的感觉。
按捺住杀意,他淡淡开了口,“你先派些人盯着乐陵王,若是他有什么不老实的举动,再来向朕报告。”
“是,皇上。”和士开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一看皇上并无惩戒高百年的意思,于是也就不再说下去。
就在此时,内侍前来通报,说是李侍卫有事通报,高湛顿时眼前一亮,立刻传召那位侍卫进来。
李侍卫风尘仆仆地进了宫来,见到高湛倒地就跪。
高湛不等他起身,开口问道,“李侍卫,并州那里情况如何?”
李侍卫抬起头,“回皇上,还是和往常一样,河间王告知小的,兰陵王仍在静养,但情况已有所好转。”
高湛唔了一声,冷漠的神情却难掩眼底那抹失落,“兰陵王并没有说何时回邺城吗?”
“小的不知,河间王并未告知兰陵王何时回来。”
“好了,下去吧。”高湛挥了挥手,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长恭这孩子,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此时他倒有些后悔起来,那时明明知道她是装病偷懒,却为何又假装不知,还偏偏准了她的请求。
“皇上,既然您惦记兰陵王,为何不亲自去并州走一趟呢?”和士开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眸光,低低问道。
高湛似乎吃了一惊,“去并州?但是我朝有规矩……”
“皇上,您是皇上,您就是规矩。”和士开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高湛沉默不语。
和士开的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长时间的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皇上已不自觉的有着一种独特的傲慢的优雅。当他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实在让周围的人深深感觉到这个身体本身的可怕的威严。
虽然刚才的话是想皇上所想,但毕竟圣心难测……就在他忐忒不安的时候,忽听皇上冷冷开了口,“和士开,你去打点一下,过几天你随朕去并州,记住,就朕和——你。
第二部第51章狐狸
几天后,长恭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突厥人的聚集区,七彩斑斓的野花如满天星斗,将一望无垠的草原点缀得风情万种,远处,无数白色的帐篷从眼前蔓延开去,周围的羊儿则在尺高的青草间时聚时散、若隐若现,如漫逸流动的云彩,似绽放吐蕊的雪莲。
长恭和林伯告别之后,就带着小铁到处先逛了逛。此处似乎也是突厥人和外来商旅交换货物的地方,形形色色的打扮穿着令长恭和小铁大开眼界。在邺城,看到的多是鲜卑人和汉人,而这里,却多是和阿景一样蓝眼棕发的突厥人。
“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小铁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当然是先去打听打听再说了,可汗身边的人哪是这么容易见到,”长恭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着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哥哥的。”
“长恭哥哥……”小铁咬了咬嘴唇,“你不喜欢草原吗?也许你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你救了我,又照顾了我这么多年,阿景哥哥和我哥哥一定会原谅你的。”
长恭挑唇一笑,“傻孩子,我也有我的哥哥在邺城啊,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们呢,对不对?”
小铁转过头去,没有再说话。
轰隆隆——天边忽然有闷雷炸开。雷响过后,紧接着就是倾盆的大雨。突如其来的雨势越发汹汹,从天而落的雨滴像线一样的连绵,仿佛有无数根水色的细线从苍穹拖到地上。
“这雷雨怎么和孩子翻脸一样,说来就来。”长恭郁闷地看了一眼空旷旷的周围,“这儿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小铁嘻嘻一笑,一脸神秘地在包袱里掏了又掏,居然摸出了一把油纸伞!
长恭瞪大了眼睛,“哇,这个你居然也带了?”
小铁一手将伞撑开,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防患于未然。”
“哈哈,小铁,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个贤妻良母的!”长恭赶紧接过了伞,还不忘夸了她几句。
“哥哥,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小铁忽然指了指左前方。
水气蒙蒙,长恭的视线有些模糊。所以,在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影,左前方,正站着一个少女,被雨打湿的发丝透着琉璃一样的光泽,像蛇般蜿蜒的粘贴在她的大半个脸颊,随后顺着细长的颈子,到了一下又一下呼吸着的,微微起伏的胸前。
“果然是有个人!”长恭也没多想,就拉着小铁走了过去,顺手将伞举得更高了些,以便把那个少女也容纳在伞下。
“姑娘,你没事吧?”长恭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姑娘居然就顺势抱住了她,还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哇哇哭了起来,一边还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些什么。长恭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这草原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大胆?一旁的小铁早已皱起了小眉头,立刻将这个居然敢随便抱长恭哥哥的女人划入了黑名单。
虽然极为惊讶,但长恭还是依稀听出了这姑娘好像在说,“我不想嫁人,我谁也不想嫁……”
“姑娘,你在这里哭也不是个办法啊,”她也不知该怎么相劝,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忽然见那个女孩又放开了她,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
小铁抬眼望去,脱口道,“哥哥,你的脸……”
长恭顺手摸了下脸,这才忽然想起脸上的炭灰早已被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她眼看雨势也渐渐减弱,于是将伞柄塞入了少女的手中,“我们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这把伞就留给你吧。”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姑娘,要记着,哭泣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若是有喜欢的人,不如就干脆和他私奔好了。”
少女紧紧握着伞,怔怔望着长恭的背影,刚才那微笑的瞬间,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冰山上的雪莲绽放,一股似浓还淡的香气缓缓地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缕,两缕,这幽幽的味道,奇迹似的,四周好像都因它的存在而变得温暖……——
雨,终于停了。
此时的小铁正对着长恭呲牙咧嘴,一脸怒容。
“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你的伞,可是我们不能让个姑娘淋雨啊。”长恭好声好气地相劝着。
小铁冷哼了一声,重重吐出了四个字,“重色轻友!”
“好吧,我答应你,等我回了邺城,我一定托人给你带个十七八把好不好?”
“不要!”小铁气呼呼地看着她,“我就要那把伞!”
长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冒起了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虽然忘了是哪位大伯说的,但她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现在的长恭,显然暂时忘记了自己也是属于其中一类的。
小铁索性低下头,不再理她。“喂,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长恭也有点没耐心了,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哥,能不能打听一下怎样去月牙湖?”
什么月牙湖,她正想回头说不知道,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秦林,你看这两人的穿着根本不是突厥人,必定是异乡客,又怎么会知道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长恭的全身在瞬间就僵硬了,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听错这个声音!
这,这不是恒伽的声音吗!
要命了,怎么会这么倒楣!
她偷偷伸出了一个手指,示意小铁千万不要抬头,心里暗暗希望他们赶紧走人。没想到那个人偏偏还不相信,对着她们又问了一句,还顺手去拍了拍长恭的肩。
长恭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为了不让恒伽看出破绽,硬是忍耐下来了,
“秦林,你也别问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听到恒伽这么说,长恭总算放下了心,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恒伽似乎略带惊慌的喊了一声,“看,那里怎么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长恭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看到小铁抬起头来,那眼神中分明在表露着一个意思,你上当了,笨蛋!
她心里暗叫不好,撒腿就跑的心念刚一动,身后的魔音已经传入耳膜,“高长恭,你怎么会在这里!”
完蛋!她的眼前只有这两个大字在不停摇晃……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过如此……怀着这种恐怖想法的长恭,一脸不情愿地转过了身,讪讪一笑,“恒伽,这么巧?”
“你不是在并州静养吗?怎么会在这里?”恒伽敛去了眼中的惊讶,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微微的不悦,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悦。
“我,我在并州闷得慌,所以就带着小铁来突厥玩玩……”长恭胡乱扯了一个理由。
恒伽倒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小铁,忽然说了一句,“如果突厥可汗就是你所说的阿景,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带她来突厥了。”
长恭心里格登一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什么事都瞒不过这只狐狸的无奈感。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你不是在我身后吗?”长恭有些困惑地问道。
“因为……你鬼鬼祟祟的,不让人生疑才奇怪。”恒伽眯了眯眼睛,挽起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长恭不服气的反驳道。
恒伽低头轻笑,之所以能认出是她,那是因为——每次征战的时候,他总是在她的身后啊。
“啊……啊嚏!”长恭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恒伽微微一顿,立刻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抛到了长恭身上,又对着秦林道,“你也把你的外套脱下给小铁,这两个家伙都淋了雨,要是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秦林应了一声,立刻脱下了外套,在递给小铁的时候又忍不住疑惑地望了一眼长恭,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兰陵王啊,又怎会那么弱不禁风?斛律大人的举动实在有点奇怪。
“那我们能不能先走了?”长恭还抱着一丝侥幸。
恒伽的笑容完美无比,“当然可以,不过我怕等回去之后,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说漏嘴就不好了。”
“喂,你这是威胁好不好?”
“呵呵。”
恒伽带着长恭一回到帐篷,便下令众人谁也不能泄露兰陵王在此的消息。
“别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到突厥的。”他指了指她的脸。
“我有那么笨吗,”长恭哼了一声,“知不知道,我可是每天抹着两大块炭灰自毁形象啊。”
“炭灰?”恒伽忽然有些想笑,说实话,他还真想看看涂了炭灰的长恭是什么样呢。
“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是都怪小铁这个家伙,还说什么会点易容术……”长恭不客气的揭了小铁的短。
小铁不服气了,“可这一路不是平平安安过来了吗。”
“你还顶嘴,”长恭瞪了她一眼,又转向了恒伽道,“拜托你再帮我去弄点炭灰之类的东西吧,我这张脸,在突厥的地盘里始终不是那么安心,反一被人认出来就糟糕了。”
“那当初怎么不用那张铁面具呢?”恒迦的眼眸里闪着促狭之色。
长恭的嘴角一抽,“那会不会太吓人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张铁面具她就来气,那时结下帐来一看,狐狸买的也不知是什么鬼东西,价格大大超过了那个铁面具,她的损失可是大了!
“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恒伽示意秦林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旧让他出去了。
不一会儿,秦林就匆匆而回,手里还拿了一样东西。
“这是这里的突厥人自己雕刻的木头面具,虽然手工是粗糙了一些,但勉强能遮住你的半张脸,你就戴上这个吧。”恒伽将那个面具交给了她。
长恭顺手拿起面具看了看,笑眯眯道,“这个办法好啊,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抹些奇怪的炭灰泥巴了。不过,”她转了转眼珠,“我戴着这个出去会不会太醒目了?要是别人问起来……”
恒伽似是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放心,别人问起来我自有应对。”
尽管已经是春夏之交,但草原的夜晚却还是格外的寒冷。
长恭在舒舒服服享用了一顿烤羊肉之后,这才考虑到自己的住宿问题。
不过,还没等她出声,恒伽已经提前开了口,“今晚,你和小铁就睡在这个帐篷里。”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这是我的帐篷,我自然也睡在这里啊,再说,若是下属来找我,如果我不在帐内,岂不奇怪?”恒伽坦然自若地说道。
“可是……你明明知道……”长恭支支吾吾地暗示着他,只差后面那半句“我是女儿身”没有说出来,之前他不知道的时候倒也算了,可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
“明明知道什么?”恒伽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我们出征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过的吗?”
“喂……什么叫一起睡过……话可不能乱说哦。”长恭瞪了他一眼,这个狐狸,明明就是在装傻嘛。
“难道不是吗?连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我天天替你……”
“啊,别说了!”长恭的脑海里蓦的又出现了他替她换伤药的一幕,一抹红色的烟霞迅速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这只死狐狸,总是对帮过她的事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提醒她一下,真是可恶!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她转头想看看小铁在干什么,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已经靠在毡毯上呼呼大睡,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还不时地发出咋嘴声。长恭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起了旁边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你打算真的把她送到阿景那里吗?”恒伽忽然问道。
长恭拉了拉毯子,转头道,“其实这次也不光是阿景,因为很有可能,她的亲哥哥也在这里……”
恒伽也有些惊讶,“你是说那个曾经对你动过心思的林小仙?”
“不错,听说他成了阿景身边最受器重的汉人官员,如果真是他的话,我猜可能是他逃过了上次的一劫,至于他怎么和阿景碰上,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是要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林小仙……”说到这里,她的眼前忽然一亮,“对了,不如突厥可汗接见你们的时候,我也一起去。”
“你就不怕林小仙见了你想杀了你?”
“不怕不怕,我有面具啊。”长恭眨了眨眼。
“你说戴个这样的面具,能去见可汗吗?”恒伽用一种你真是幼稚又简单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那怎么办……”
“那林小仙的样子我也记得,到时如果可汗接见我们的话,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了。”“真的!恒伽,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长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早把刚才的怨念抛到一边去了。
好兄弟……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微微怔忡了一下,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像映照在水面上细碎的月光,有些碎,有些乱,有些——捉摸不定。
深夜的草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火缽裡木炭燃燒的微音在幽靜中分外清晰。
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长恭,此刻,她睡得正香,墨黑冰涼的長髮蜿蜒一如春夜的溪流,纖白的手指彷彿映照于河川上的明月,微抿的嘴唇又似绽放在四月天的绯红桃花……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啊,若不是上次的意外,他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真相……
不过,他恐怕也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这个真相的男子吧。
一想到这个唯一,他的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来。这个唯一,是把孝瑜,孝琬和高湛都排除在外的唯一啊。
就在这时,长恭似乎动了动,一角毯子从她的肩部滑了下来。恒迦的面色微微一红,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将毯子重新替她拉了上去。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她忽然一个翻身,不偏不倚地将脑袋压在了他的右手臂上。他吃惊之下想要挪开她,却又怕不小心惊醒她,这个姿势可是说不清楚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恒伽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已经完全麻木了,无奈地望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长恭,只见她的面色纯真又安然,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就这样没有任何顾虑地沉睡着。
“狐……狐狸你坑了我这么多钱……去……去死……”长恭忽然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恒伽在听清她念叨些什么时,先是一怔,随后低低地笑开,仿佛是无意识的,他那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白皙的前额,将那些垂落的纤长刘海丝丝密密的缠上去,复又轻轻柔柔的挽到了她的耳后。
从帐篷的缝隙里漏进了几丝明月光,在地上形成了淡淡的光斑。从他的位置望去虽然看不到月亮,不知为何却能感觉到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
是的,很温柔。虽然没有炙热的温度,但是却让人觉的很安宁,很平静。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第二部第52章妒意
第二天清晨,长恭在醒来时,发现帐内已经空无一人,别说恒伽了,连小铁也不知去向。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上了外袍,睡意犹存地揉了揉眼睛,踱到帐门前,掀起厚厚的布帘,想去找找恒迦他们在哪里。
就在她掀起布帘的瞬间,明媚的阳光如流水一般泻了进来,强烈的光线令她不得不闭上了眼,就在她重新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对面的那个帐篷的布帘也正被人掀了起来,帘后出现了一张俊秀无比的面容。
长恭蓦的瞧见这张脸,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再看!
没错,她没看错,这个人居然是——弥罗!
对方也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在抬起头的刹那似乎也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宛如一轴才完卷的水墨丹青,清雅空灵,又如同刚采摘下的藕荷滴著露意,娇美动人。清朗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清朗,仿佛幻海生波,真实而完美,却临近虚无。
此时此刻,四目相投,目光交接。
在这一瞬间,宇文邕只觉所有的人,所有的物,所有的事;一切无名与有名,无声与有声,无色与有色,全都溶化在这样的笑容里。
一花一世界,一叶满天堂,一笑倾天下。
“原来是唐兄。”在听到对方先喊出他的名字时,他赶紧稳了稳心神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又暗暗一笑,自己居然会看一个男人看得失神。不过说句真话,没想到恢复了真面目的他,居然比以前更美丽了,幸好这不是一个女人,不然的话恐怕会天下大乱了。
“你那天不是提前离开了吗,怎么现在才到?”长恭哪里知道对方想了这么多。
宇文邕笑了笑,“路上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耽搁了两天。昨天半夜才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长恭点了点头,心里却又起了一丝疑惑,听狐狸说,这一带都是招待外国时节的住处,弥罗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不是说……“
“弥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周国的求亲使者吧。”她敛起了笑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只见他倒也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开口道,“不错,我也不想继续瞒你了,你猜得一点也没错。”
“哦……”长恭挑了挑眉,“还骗我说看什么朋友……”
“我的确是没说实话,不过,唐兄,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长恭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身旁响起,“他是来找我的。”
是狐狸!他可来的真是时候,长恭转过了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解围之人。
恒伽也没看她,径直走到了宇文邕的面前,行了个礼,“在下斛律恒伽,这是我的五弟钟都,从小顽劣不堪,这次居然一个人跑到突厥来找我,请不要见怪。”
宇文邕也回了个礼,开口说了话。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如琉璃般纯净而无丝毫感情,那优雅的语速隐隐散发着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
“早听闻此次齐国派出了斛律将军之子前来求亲,在下有幸,这回一次就见到了两位。”说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长恭。
长恭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她也骗了他,不是吗?
“对了,还没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恒伽挽起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宇文邕犹豫了一下,“在下——宇文直。”
长恭惊讶地抬起了头,原来他真的是皇族中人!要命了,之前居然还把他当作男宠!
“原来是周国的卫国公亲自来突厥求亲,”恒伽敛去了眼中的一抹讶色,又装做不经意道,“对了,我在来突厥的路上居然听说贵国的晋国公刚刚去世了……莫不是什么市井流言?”
宇文邕眸光一暗,又微微一笑,“斛律大人的消息可真灵通。”
长恭听得此话,又是大吃一惊,晋国公,不就是那个权倾周国,还毒杀了两位皇帝的宇文护吗?居然死了?
“唉呀,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恒伽露出了一副略带遗憾的神情,连连道,“可惜,可惜啊。”
“在下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宇文邕转头道,“阿耶,走吧。”
阿耶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还没离开恒迦几人的视线范围,他就忍不住道,“王爷,我早就说了那小子有些古怪,依我看,他上次一定是故意和我们碰上的,幸好我们走得快,不然都不知道这小子会使什么怀心眼。”
“我早就觉得他不是普通的人,”宇文邕笑了笑,“没想到居然是斛律光的儿子。”
“王爷,以后还是和他少来往,这小子忒狡猾了。”
“狡猾吗?”宇文邕转过了一个帐篷,停住了脚步,“他的性子单纯,这不是能装出来的。依我看,深藏不露的倒是另外那个总是笑咪咪的男子。没看到他刚才借机已经确认了宇文护的死讯吗?”
“王爷……看来这次他们会是我们最有威胁力的对手了。”
宇文邕嘴角轻扯,明亮的瞳眸中绽放着冰花,“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意思。”——
长恭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正想抬头问恒伽关于宇文护的事情,忽然想到他可能会问自己如何和弥罗认识的事,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就已经听到熟悉的魔音贯耳,“高长恭,你随我进来。其他人,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还是逃不掉……这是她踏进帐篷时唯一的念头。
“好了,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宇文直的吧。”恒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问道。
长恭的脑袋极快的转着,决定将糖人一段完全过滤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夜闯周国王宫的事?”
恒迦点了点头,“难道就是那次……”
“不错,那一次我误打误撞,正好闯到了他的房里,当时他正在沐浴,我还以为……”说到这里,她看到恒伽的眼角轻轻跳了一下,于是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他是皇上的男宠,而且要不是他让我到他沐浴的木桶里躲避,恐怕我已经被……”当她再次看到恒伽的眼角又剧烈跳动了一下时,不由又停顿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恒伽,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说——下去。”他还保持着完好的笑容。
长恭应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今天觉得他那个笑容格外虚伪,假得她背后都冒冷气了。
“后来就靠他的帮忙,我才离开了王宫。”长恭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那条秘道的事情说出来。
“他应该知道你是齐国的奸细吧,怎么还会出手相救?”恒伽疑惑地扬了扬眉。
长恭嘻嘻一笑,眨了眨眼,“嗯,或者是他当时心情好,或者是舍不得我这么美丽可爱的人被抓到吧……”
恒伽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伸手摸了摸眼角,“这也是理由吗?”
“不管怎么样,反正他救过我一次,我欠他一份人情,”长恭又灿然一笑,“其实在来突厥的路上,我也碰到他的,他还帮我赶走了马贼……”
“行了,”恒伽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刚才可汗派人来通报我们,明天他就会接见我们,我去和那些属下商议一下明天的细节。”
不等她说话,他站起了身,又说道,“没事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出去别忘了戴上那个面具,别给我添麻烦。”在快走到帐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似乎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
“他——知道你的秘密吗?”
“放心吧,他不知道,”长恭连忙回答。
“嗯,那你就在这里先待着。”听上去,他好像有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知道了,明天你一定要帮我留意有没有林小仙啊!”
恒伽点了点头,一脚迈出了帐篷。帐外阳光灿烂,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长恭居然这么早就认识了那个宇文直……
那个时候,他却……丝毫不知情。
那一刻心里对宇文直竟然有些微微的妒意,但随即他被自己的妒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绝不是妒嫉。”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绝不会有一点点妒忌。我最在乎的人是我自己。”
可是就算他重复一千遍,心里奇异的郁闷还是在不断扩展,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并州,河间王的别院。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河间王别院的前庭里盛开了多时的红色蔷薇,竟也垂下了数朵。阵雨袭来,本是露垂红萼,在零落泥尘之后,便也似残年脂粉,失了颜色。
但此时,比蔷薇更无颜色的,却是河间王高孝琬那张泛白的脸。
“河间王,你告诉朕,长恭他为什么不在这里?”高湛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冷声道,“不是说他在这里静养吗?”
孝琬心知大事不妙,自从四弟留了张便筏离开并州之后,他整日里就担惊受怕,想尽办法应付来打探消息的宫里的人,生怕被皇上得知了真相怪罪下来,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亲自来并州了!
“回皇上,四弟他离开并州了。”他心里不知骂了长恭多少遍,这个家伙,居然带着小铁跑到突厥去了!更可恶的是,居然连他也骗!
“到底去哪里了?”高湛眉目一敛,隐隐有不耐之色。
“回皇上,长恭去了突厥。”
“什么!”
见到皇上又惊又怒的表情,孝琬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皇上,这都是臣的过错,是臣让四弟装病的,臣知道四弟想去突厥,但又怕皇上不允,所以出此下策,欺瞒皇上,错都在臣,请皇上治臣的罪,此事和长恭无关!”
“河间王,如果朕没猜错,恐怕他连你也一起骗了。”高湛的神色倒缓和下来,“你护弟心切,朕也明白。”
“皇上……”孝琬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高湛阻止了。
“不过,发生这样的事,你不但不及时告诉朕,还设法不让消息传到朕这里,不能不罚。”高湛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河间王,朕就罚扣你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多谢皇上开恩!”孝琬赶紧低头说了一句,然后,又像是不放心地又问道,“那长恭……”
“长恭的责罚自然少不了!”高湛面色一沉,“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赶到突厥,去把长恭给朕带回来!”
出了别院的时候,高湛捂住了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一直随行的和士开忙扶住了他,一脸关切道,“皇上,你已经咳了好些天,还是快些赶回邺城再让御医们看看吧。”
“没事,只是有些气喘,”高湛的眉宇间瞬间笼上了一层薄怒,沉声道,“这一次朕一定要责罚他。”
“皇上息怒……伤了身体就不好了。”和士开低声劝道,“还是先回邺城再说吧。”
高湛渐渐敛去了怒色,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去。
和士开微微一顿,也立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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