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绝望（1）

时光依旧如一汪春水般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流逝。很快，几个月的光景便在这平静如水的日子中悄悄划过。这期间，康熙派胤禛和胤祥巡视黄河河道，少说也有几个月，紫藤是没见过这两位。倒是胤禩，紫藤遇见过几次，一次是中秋节，她恰好碰到胤禩携妻与生母良妃共度佳节。那一次，她见着了传说中泼辣干练有加的八福晋——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凌岚。紫藤只是在甬道上向两人请了安，在目送二人离去时，她看见八阿哥将手轻轻搭上八福晋的腰身，紫藤别过头去，心下泛起一阵酸涩。

    第二次遇见胤禩时，便是不久前的腊八。她熬了腊八粥，给慧莹送去了一些。正当她走到景和门时，听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紫藤姑娘。”

    紫藤转身一看，竟是八阿哥，忙俯下身行礼。胤禩虚抬了抬手，问道：“你这是去哪？”

    紫藤笑答道：“今儿是腊八，才刚给一些姐妹送去一些腊八粥。”

    胤禩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问道：“我能叫你……藤儿吗？”

    紫藤略微愣了神，怔怔地看着他。胤禩被她这么一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是那天我听那位年姑娘这么叫来着。”

    紫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当然……可以啊！”

    胤禩不再说话，眼看着离养心殿的方向越来越远，紫藤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八阿哥，如若没有其他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胤禩点了点头，紫藤逃也似的一溜烟地跑了，身后的胤禩一脸笑意……

    紫藤歪在榻上，怀里抱着暖炉，回忆着这一幕，嘴角渐渐沁出一丝笑意。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紫藤探头看去，见碧荷裹着大氅，一进屋就冷得直跺脚，笑骂道：“你今儿又不当值，这大冷天的，风吹成这样，还不知跑哪疯玩去，看赶明冻坏了！”

    碧荷笑答：“就是天冷才去的，这叫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你给谁送碳去了？”

    “才不告诉你呢！”碧荷朝紫藤做了一个鬼脸，边解大氅边说道：“过两日就是冬至了，这可是咱们宫里的三大节呢，到时候啊，可有的热闹了。”

    紫藤笑瞪了她一眼：“你就光惦着玩。哦对了，我看你早前绣地荷包样式很是好看，我最近也没事，想照着你的那个绣一个。”

    碧荷闻言轻笑起来：“你怎的不早说，我绣了几个放在那好些日子你都不闻不问，如今我都送人了，你倒是才跑来找我要。”紫藤一听碧荷送人了，也只得暗暗叹气，又嚷着自己也没绣荷包的天分，索性乐得自在。

    说完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诗经》，翻着看了会，又着实看不进去，只得掩卷叹道：“我呀，是越来越喜静了。”

    碧荷在一旁只顾着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那都是慧莹教的。”

    “你写什么呢？”紫藤有些好奇。

    碧荷搁了笔，将那纸折了几折，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家书而已。”

    紫藤也不再理她，只是起了身，披上披风，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去了前面。

    这冬至节，都知道是清宫三大节，上上下下一众人等自是不敢马虎。冬至节当天，要由皇帝亲率群臣前往天坛祭天，第二日，群臣则要在太和殿前向皇帝祝贺冬至节。

    康熙每年都要亲率群臣前往天坛祭天，为天下黎民百姓祈福，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今年康熙将祭天的配角换成了太子和八阿哥。这明眼人一看便知康老头是为何意，胤禩早在几年前就被康熙封为贝勒，之后又一直深受康熙重视。就拿上次塞外之事来说，就足以看出康熙对这位皇子足够的重视。

    朝中大臣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能手，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点功夫还是修炼得道的。冬至第二日，便是群臣向皇帝祝贺节日的日子。太和殿前，康熙端坐于正中央，左侧依次是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右侧便是后宫嫔妃以及大臣阿哥的家眷嫔妃了。紫藤立于康熙身后，眼瞅着来敬酒的大臣越来越多，她估摸着这万岁爷今晚怎么着也得醉的一塌糊涂。

    反正是个康熙眼不见的位置，紫藤索性放开了观察这里的每一位。经过昨儿那么一番折腾，胤禩在康熙心里的地位已众人皆知了。众大臣也不管还有太子、大阿哥以及三阿哥四阿哥等贝勒在场，给胤禩敬酒的人是一拨接着一拨。紫藤偷偷打量了一下康熙，再看看胤禩，两人都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

    康熙显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住，脸上尽是一片绯红，道：“行了，今儿就到这吧，都散了吧！”

    李德全忙上前一步搀着康熙，转头对紫藤使了个颜色。紫藤会意，叫来秋月道：“万岁爷今儿喝的有些多，你赶紧去给万岁爷泡一杯醒酒茶，近前伺候着，我这还走不开。”秋月应下，忙跟着李德全往养心殿去了。

    紫藤长吁一口气，这才指挥众人都收拾干净了。忙碌间，她看到八福晋搀着八阿哥往宫门口走去。紫藤有些不放心，交代清楚后，也跟着八福晋往宫门口去了。

    今儿进宫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都是将马车停在东华门或西华门，只有极少数人将马车停在了神武门外。紫藤看八福晋搀着八阿哥走的方向，应该是神武门没错。可是太和殿到神武门，足足要走大半个紫禁城，她不禁有些担心起八阿哥。

    果然，才刚走到月华门附近的甬道，紫藤便见八阿哥扶着八福晋蹲在墙边，过了好一会子，才缓缓起身。这条甬道上甚少有人，又是冬日寒夜，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紫藤隐隐听见八阿哥低低的沉吟。

    她上前两步，正想问八福晋是否需要帮忙，可转念一想，此时只有他们三人，若是让八福晋产生什么误会，岂不是弄巧成拙？紫藤思量再三，正欲提步离去时，听胤禩低沉的声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凌岚……凌岚……咱们回家……回家。”八福晋柔声附着：“爷，凌岚在这，您再忍一会，很快就能出宫门了。”

    她猛地转身，用帕子捂住嘴，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听身后的脚步声愈行愈远时，才终于肯放出一点声音。寒风夹杂着她微弱的呜咽声，好似一曲柔肠百转千回，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她缓缓转身，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才嚎啕大哭起来。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个干净和煦如阳光般的男子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他为何要出手相救？他为何要一日日地送药送补品？他为何问她能否称她为‘藤儿’，殊不知当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激起了她心底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不愿再去回想，恍然间，她忆起那块坠子。她胡乱抹了眼泪，双手冻得僵硬，没有一点知觉，却硬是在腰间寻到那块坠子，一把扯下来。

    紫藤细细抚摸着那块坠子，冬日的夜，没有一丝月光，厚重的云压得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愈发得低。她看不清楚，甚至连颜色都看不见，就像此时，她看不清楚他的心一样……

    良久，紫藤才平缓下来，呆呆地坐在墙角：他难道不知道丢了东西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找过呢？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大，紫藤身上只着一件披风，又贴着墙角坐了这么久，越发觉得冻得没有知觉。她意识到自己要是不赶紧回去，今晚就要冻死在这了。她挣扎着站起身，缓缓活动着早已僵硬的四肢，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养心殿。

    碧荷早已候在门口，在宫灯的照映下，碧荷远远就瞧见了紫藤，快步上前。刚搭上她身子，就一声惊呼：“藤儿，你怎么浑身冰凉僵硬啊？”

    紫藤木然地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着想吐出几个字：“我……”，还没说完，便不省人事了。

    梦里，她靠在他怀里，他一脸宠溺地望着她，只道：“有你，是我今生之幸。”她幸福地凑上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梦里，他拥着她看生命的繁华，看时光如花瓣般飘落……

    紫藤觉得眼皮像被压了重物似的，怎么睁都睁不开，她只是不停地喃喃着：“我想喝水……”

    一杯水喂到嘴边，温热的茶水“咕嘟咕嘟”全进了肚子。紫藤又缓了半晌，才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年慧莹和碧荷站在一旁，见紫藤睁开了眼睛，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慧莹一脸担忧地反握住她的手：“你昨儿怎么了？可把我和碧荷吓坏了。怎么冻成那个样子？”

    紫藤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昨儿吃的有些多，想着去溜溜弯消消食，可没想到昨儿个夜里那么冷，就给冻得不省人事了。”

    碧荷一步上前，轻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还知道不省人事啊！”

    紫藤故作无辜地鼓着腮帮子，柔声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碧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就好。哦对，这个是谁的呀？”碧荷说着，从桌上拿过来那块坠子。

    紫藤一惊：“怎么在这？”

    慧莹装作不经意般地看了碧荷一眼，解释道：“你昨儿晕过去了，手里一直死死攥着它，还是我跟碧荷费了好大劲才拿出来的。”

    紫藤默然，伸手接过，不再多做解释。

    慧莹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看你醒来我就放心了，我得赶回景仁宫去。”

    待碧荷送走慧莹，紫藤说想再休息一会，碧荷安顿好她之后，便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