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重逢（三）

    大壮怎么也不愿意让卿楚拉上来，宁愿在下头那么狼狈地窝着，眼神恨恨地看着卿楚，卿楚也不强求，倒是先将其他求救的人一个一个地拉了起来。

    骆倾凡顺手在窗户上做了个向下的梯子，让没有受什么伤的人自己先爬上来，秦苍冷冷地叉着手站在旁边低声问卿楚，“要不要我下去把他抓上来？”

    卿楚摇了摇头，“他爱在这里死就在这里死吧，我们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只是大壮倒还算是个道义的，起码卿楚救他这些同伴的时候，他没有愚蠢到拒绝。

    大家一个一个地爬上去，他倒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还是自己的私心害了自己，只是在这个年头，人的性格都被磨得极端了，到现在，他也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和如释重负，却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

    就这么仰躺在那里，他伤得不轻，整个胸腔里头都是翻滚的腥甜之意，一阵阵地疼痛，却又呻吟不出来，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上头。

    “唉……老头子……老头子，我今天是要死啦，我死了，以后谁给你送终啊……”大壮的这句感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算很大，可是原本还在往上头爬的同伴们一下子动作就都停住了，大家眼睛红红的谁也没有说话，停顿片刻之后，还是咬着牙齿继续爬上去。

    卿楚轻轻叹了一口气，听到了大壮的这句话，终于还是转头对秦苍点了点头，“你下去把他捞上来吧。”

    秦苍在外人眼中看来是个冷得不行的人，大壮就这么由着秦苍直接甩上肩膀把他扛着，这么大的动作，他胸腔翻腾的腥甜之意完全忍不住了。

    猛地就剧烈咳嗽起来，这么倒吊在秦苍的肩膀上，直接就喷出几口鲜血来。

    卿楚一看他这样就皱了眉头，肋骨应该已经断了，肺部被扎伤，吐血……卿楚想到，恐怕他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受了这样的伤，活，是活不长了。

    伤员们就这么在地上一字排开，没伤的人都在照顾着队友，人人身上都挂了彩，基本上毫发无伤的人根本就没有，毕竟是车子侧翻。

    只是好在，似乎没有马上不治死亡的人。

    卿楚发了些应急的医疗用具给他们，让他们给自己的队友止血，然后就主动在为几个伤重的治伤。

    她终归还是善意不忍的。骆倾凡伸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胸口，朝着欧勋看了一眼，“卿楚真是越活越别扭了。”

    欧勋没做声，只是看着卿楚忙碌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她原本就是这样子的人，不是越活越别扭，只是先前她那些佯装的冷漠和心狠啊，在关键时刻就装不下去。”

    骆倾凡嘿嘿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说起来，你和卿楚的事儿，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了，你打算怎么样？真要找着了卿楚的爸爸，你怎么办？提亲么？这年头还能找个伴儿多不容易啊？”

    欧勋点了点头，“我有分寸的，好了，我们也去帮忙吧。那人，好像是快不行了。”

    那人，就是大壮，他的嘴唇里头不停地有血沫子涌出来，每说一句话，血沫子就沿着嘴角流下来，卿楚现在就守在他旁边，拿着听诊器听他的肺音，一边听就一边皱眉毛，听得出来，肺部出血情况应该很严重，左肺的呼吸音都已经几乎听不见了，湿罗音非常重。

    他……活不久了。

    卿楚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听诊器，轻轻叹了一口，“你要死了。”

    对于将死之人，什么恨啊过节啊，好像也都有些不那么重要了。

    大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吐掉了口中的血沫子，才说道，“我知道，我快死了。”

    他眼中的恨恨和愤然已经消失不见，有着的只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放松感，他就这么眼神放空，唇角竟是有了些笑容，“是啊，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是要死了。唉，我真是笨啊，若是早知道你是个医生，我是再怎么样都要把你请回去的，时不待我啊，时不待我。”

    兄弟们时常有个割伤划伤的，好多时候只能由着感染，也束手无策，没有医生没有医院，他们甚至就有两个人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掉，在这样的世界里，不是死于丧尸，而是死于疾病和伤痛，那是多么冤枉的事情啊。

    所以老头子才会总是念着念着，若是能有个医生在就好了，若是有医生在就好了啊。而且老头子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其实就连是他，也一直非常想要找一个医生回来，看着老头子身体不好的样子，其实他还是很担忧的。

    而终于有医生来了，他却是认不出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只能说时不待我了。

    卿楚看着他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你死的时候我会亲手解决你，不会让你变成那些行尸走肉的，你放心。”

    卿楚也不知道是看着他这怆然的样子，还是因为自己原本还是个善意的人呢？

    大壮转头看向那些在互相照料的队友们，眼神中有着担忧，“他们是一直跟着我的人，刚才的事情，都是我的意思，和他们没有关系，如果可以的话，请救他们吧，医生。”

    卿楚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你应该还可以撑一会儿，这里离你们基地的位置还远么？我可以送你回去。”

    卿楚看着他眼底里头有些哀戚的笑意，在散去了那些被磨出来的恨恨和愤然之后，卿楚觉得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她看得的确是没有错的，这个大壮，原本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在褪去眼中那些极端的情绪之后，人的本性就显露了出来。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了，我不回去了，免得老头子看了伤心，我跟着他也这么长时间啦，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要是死了，他肯定会难过，但是只知道结果总比看着我死去所带来的伤害要少的，所以不用带我回去啦。我死了之后，麻烦你将我的晶核取出来，你总会见到他的，到时候麻烦你交给他告诉他。”

    卿楚点了点头，“嗯，告诉他什么？有什么要交待的，我会替你转达。”

    卿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强忍着痛楚的表情，终于还是摸出一只针管来，里头是一管透明的液体，直接打进了他的血管里头，是强效镇痛药，起码能让他在剩下的时间里头舒服一些。

    药效很快就起了作用，是镇痛药带来的作用，他的眉头松下去了不少，只是眼神也变得有些空远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们基地的位置，我这些同伴定然是会告诉你们的，到时候你去了……咳咳咳，我死了，老头子肯定是会来亲自问你们的，到时候，你把我的晶核交给他，然后告诉……”

    他的话语忽然停住，眼神依旧是那样恍惚而无神的，卿楚眉头一皱，轻轻碰了碰他，“告诉他什么？”

    他又顿了片刻，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了，口中的血液沿着嘴角不停地流下来，已经在地面上晕开一滩。

    “告诉他，我齐壮国能活到现在，咳咳咳……都是……都是因为他当初救了我……不管后来我心中生了多少不该……不该生的贪婪想法……但我总是顾着他的……你帮我……帮我同他说……不能给他养老送终……我很遗憾……我很对不起他……但是我永远永远……感谢他救我的恩情……没能……没能活到最后……让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对……对不起了……卿扬……对不起了……”

    大壮的眼神就那么僵在那里了，眼睛里头的光泽已经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白蒙蒙的翳已经开始从眼底蔓延上来，皮肤也已经开始迅速灰暗下去，旁边有他的伙伴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而且也听到了他先前的话，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卿楚就这么僵在了那里，面前这个男人已经尸变，她依旧这么僵硬地蹲在他的面前，满脑子轰鸣着的，都是他最后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卿扬……卿扬……

    爸爸……爸爸果然还活着，心中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激动已经瞬间覆盖了一切其他的情绪，卿楚就这么僵在那里。

    唇角勾出笑容来，大壮所变的丧尸已经手撑着地支起了身体来，嘴巴开开合合地龇牙咧嘴着，蒙着翳的眼睛孔洞而茫然地对着卿楚，然后就朝着卿楚扑了上来，只听得后头那些伤员们都是一声惊呼。

    欧勋眉头皱了一皱，转头看了一眼秦苍，秦苍只是站在原地，他知道卿楚不会有事。

    卿楚只是随手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掌来，直接做了一个捂住大壮嘴的动作，它张大的嘴巴就这么对着她的手掌咬下去，一下子就血肉模糊。

    “谢谢你了。对于你的死，我很遗憾，对于你对我父亲的孝意，我很感动，安息吧，我会照顾好爸爸的。”卿楚声音很低很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到。

    伴着手掌上头剧烈的痛觉，她另一只手已经将一个黑洞洞的东西抵上了大壮的脑袋，然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只是很沉闷的一声响，它的牙齿就陡然失去了力气，整个身体都瘫倒了下去。

    卿楚不慌不忙地削掉自己手上被咬过的肉，看着她开始愈合的状态，那些伤员们眼神惊诧，而让欧勋秦苍他们惊诧的，却不是她手上的伤，而是她脸上的眼泪。

    卿楚，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