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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往常的日子里,辉一渐渐忘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
和辉二在病房里那段记忆,蒙上了时间的纱,变得模糊透明。
只有车祸的伤口触目地留在左肩膀,提醒他这是为谁烙下的印。
妈妈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需要在医院休养。可是他们已经没有这么多的钱去支撑那些昂贵的住院费。
辉一只好白天上学,晚上做兼职。
刚刚痊愈的身体受不过这样的折磨,才三天,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小一,”是拓也的声音,“你最近好像很累啊。”拓也担忧的脸凑近他。
“啊…那个,不是快要期中考了嘛,我最近都在熬夜。”的确在熬夜,不过是熬夜在建筑工地抗泥沙。
“是吗?”迟疑地拖长语调,辉一被他盯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熬夜温书也要注意身体呀。”辉一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长长舒了口气,不慎没逃出拓也的法耳。“…你真的在温习?温习温到上午连续睡了五节课?…最近怎么放学你也不等我就走了?…还有,手腕上的瘀青是怎么回事?”
“够了!”连珠炮式的发问轰炸得辉一重心不稳,现在是课间,他们的对话更是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辉一觉得自己就要全线崩溃了。
“辉一……对不起。”被攥紧的手腕又被松开,留下隐约的体温。拓也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步。
“……没什么,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心里面虽然不忍,可是嘴上仍旧不依不饶。辉一开始恨起自己这样的个性来。
“辉一君,你也不要这么介怀啦,老公关心老婆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像我们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哎哟……”某个不知好歹的跑出来调节气氛,没想到他好像在冰水上撒盐,室内气温骤降到了零度以下。泉女王看不过眼,一记手刀把他ko了。
最后成功的调解员还是上课铃。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辉一趴在桌面向外张望。树枝上的绿色显露出衰败迹象,天空的深蓝浅蓝变换轮廓。夏天已经结束了。
他能感受到背后拓也的目光。唉……还真是不死心的家伙。
虽然并不想伤害他,辉一却不忍心看他再为自己奔波。
虽然现在靠自己一个人撑得很辛苦,可辉一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的难处。而且,他亏欠拓也的,已经太多了。
拓也……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我最不擅长应对的家伙。
辉一强忍着扭过头去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欲望,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今天唯一一节课他没有睡着,不过精神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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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戚戚地向后张望,路上除了他,就只有鬼魅般的影影绰绰。
是他太多心了?从走出学校开始就觉得被人跟着。
继续加快脚步,可是步伐已有些不稳。
该不会是学校的老师吧…要是被发现在校外的建筑工地非法打工,可能会被停学的……
不对。那些大人对他这个半路转学的单亲小孩才不会有半点兴趣。
小路拐角处,无意中一瞥停在路边的车前窗,真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而且,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辉一慌忙转身,那里空无一人。
怎么会……
辉一握紧的手心满是冷汗。脑海中浮现一幕幕鬼故事里的恐怖画面。
冷静……
辉一咬紧下唇,把那些荒谬的故事驱赶出大脑。
“出来吧。既然有事要找我,何必鬼鬼祟祟的。”
“不愧是曾经的源家少爷。”说话者全身裹在黑色长风衣里,就像凭空从夜色中生出来的。
“你有事吗?”没有起风,正是闷热的暮夏傍晚。但是看着眼前的人,辉一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冷。
“不是我有事,是我家主人有请。”那个人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转身。
辉一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五十步开外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身漆黑得连路灯昏黄的光也无法反射,和那个男人倒是绝配。
连车都准备好了,真是服务齐全。
不过这是要将他送到什么地方……
辉一还来不及思考,就被身后的人粗暴地塞进后座。
…………
……
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驾驶座上的人却一概不理。辉一知道自己被当成空气般的存在,只能无聊地看着窗外风景。
车子经过建筑工地的时候,辉一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少年瘦削却结实的肩膀上抗着有他一半大的泥沙袋,明明脸上的肌肉已经累到抽筋却还是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和旁边的老工人们说笑。照明灯打在他身上,浸透了汗水的粟色头发变成耀眼的火焰……
轿车疾驰而过,那抹红色变成了远处的一点,转眼就不见了。辉一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能听见心里有根弦绷断的声音。
笨蛋……真是个……多事的家伙……辉一在心里苦笑。
…………
……
身子突然向后作用。轿车停在类似古代庄园般的巨型豪宅大门前。
熟悉的场景将辉一那六年不堪的记忆拉回。
“进去吧,夫人在等你。”
辉一犹豫不决地踏进这个由稀薄的记忆构成的庭院。
花园里开放着藤萝和丁香,幽清的香味与他记忆中的某一点重合。外围的合欢树修剪齐整。树的枝干上有他小时候玩耍时留下的伤痕。那个时候,作为本家的不受宠的长孙,他唯一得到的权利就是可以自由支配玩耍的时间。分家或者佣人们的孩子会翻墙进来,正在做功课的辉二会从楼上爬窗户下来。大家的笑声充斥着每个角落,以致招惹来板着张嘴脸的管家的一阵怒骂。结果就是大家嬉笑着一哄而散。
那段时间,就像活在天堂里,除了快乐,什么也没有。
“请你自己进去。”领路的人停在一棟带有长廊的和风楼阁前。
“谢谢。”
辉一换了双木屐,向离开的女佣鞠了四十五度躬,后者礼回了同样的动作。辉一想起小时候的礼仪训练,光是鞠躬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就被老师骂过有几十遍。
眼前的回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清脆的足音摇撼两旁狭长的烛光,它们有生命地舞蹈。
轻轻拉开纸门,宽敞的会客室内描绘着中国山水画的巨大屏风映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请坐。”一把庄严得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女性嗓音。这把嗓音的主人就是辉二的养母,“那个人”的正式妻子。
“我开门见山的说好了。我希望你们母子能够搬到别的城市去。”刚待辉一坐稳,那把嗓音再次响起。庄严得不像是人的声音,声音发出的地点也不像是这个空间。
“这,不可能。母亲的病还没好。”辉一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荒唐话差点气愤得失去控制。他们又不是货物,怎么能任由她的话说搬走就搬走?
“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沿途照顾,搬家的费用我也会出,而且等你们到了新的城市后,我会每月寄钱过去作为安顿你们的费用。”
“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辉一突然站起,“如果您特地派手下来偷偷摸摸地找我就是为了这种没有道理的荒唐事的话,恕我不奉陪了。”转身时,木屐砸向地面发出低鸣。
“道理是有,不过不是你这个被踢出源家的人应该知道的罢了。木村辉一,想想你和你母亲现在的处境。你认为你们可以选择吗?”
“谢谢您的提醒。我清楚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也清楚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谁造成的。”辉一冷冷地看着屏风另一端。
“你……”尖锐的愤怒女声撕裂了那层进来时庄严的假象。辉一将木屐扔在会客室,光着脚走出去,毫不理会身后一浪接一浪的女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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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一光着脚走在郊外的公路上。
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一分钱,刚才逞英雄落下狠话,自然不会再有专车送自己回家。唉……还要倒霉到连鞋子都被源家的清洁工扔掉了……
辉一走在石子密布的路上,脚心一阵疼痛。
“可恶!哪个没良心的把碎掉的啤酒瓶扔在地上!”辉一弯下腰,借着月光能看到脚上沾染了隐约的红色,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
算了……
辉一颓坐在路边。裤子口袋里有个东西硌了自己一下。
手机。幸好他还有带着。
那么打给谁好呢?
妈妈……不,绝不能麻烦她。
泉,唯子,大助……他们应该都睡了吧。
神原拓也……
辉一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足有一分钟,却又翻到下一页。
必胜客批萨送货处……叫这个好像没用吧。
……
就这样,整个通讯录里的名字都被他轮回了一遍。
神原拓也……
又回到那个闪烁着的名字。
唯一熟悉的人只有他了……打不打好呢……算了,还是……噢,不小心按了……
手机里“嘟嘟——”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漫长。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呢?算了……还是不要麻烦他比较好。大不了就跑回去跟源家的人到个歉,反正自尊这种东西他也……
[喂?]很疲惫的声音。辉一突然想起今天拓也代替他去打工的事内心有些愧疚。
[请问,是谁?]辉一默不作声,他想不起开场白。一滴温暖的液体顺着脸颊淌到嘴角,咸的。
[是辉一吗?你怎么了?你哭了?]辉一想要否认,可他害怕颤抖的哭腔暴露了自己。
[怎么了?你在哪里?]
“……”
[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辉一点了点头,忘记了自己的手机没有可视功能。
[你等我,我马上到。]
电话断了。
辉一用袖口擦拭被泪水弄花的手机屏幕。
小小的屏幕中投射出微弱的光,照亮了他身处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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