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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倒带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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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樟最近经常过来找我,一般都是夜里居多,丑时的时候离开。我晚间的时候总趁沉花回去休息后偷偷把窗户打开让她跳进来。每次她出来的时候东煌总得叫几个族人远远地跟着,铭樟倒也无所谓,自个玩得高兴便好。但是她有的时候又会连续五六天不来,可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神采奕奕,倍加精神地跟我说着哪里跟哪里的奇闻异事,还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过来。

    我有时也觉得奇怪,狼族本身很少踏足其他的地方,怎么东煌会愿意铭樟到处去晃悠呢?铭樟总老成地装做一脸正经的样子说,“哥哥最心疼我了,他不答应我就哭给他看,我一闹起来他是没办法的,那样他就不得不依着我啦!”

    我只能说这个丫头有时真有点泼皮无赖的天赋,或许是这样吧,我也没多想。

    有日她带来了一块小石头,我拿着石头打量了半天,没瞧出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黑石头而已,我心想,这小丫头又去哪里捡来的?一边想着一边把石头还给她,并表示不感兴趣。

    铭樟叫我再看看,我把石头往她手上一塞,不看就是不看。铭樟打趣地笑我,姐姐一双慧眼能一眼看透魑魅魍魉,怎么连块石头都看不出来?

    我只得揶揄道,“铭樟姑娘过誉了,我不过是泛泛之辈罢了。”

    铭樟“啧啧”了两声后把脑袋凑过来,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神秘地跟我说,“姐姐,这块石头可不一般,我是从我哥哥那边偷来的,现在送给姐姐鉴赏。”

    我一听把它推得更远了,这可千万要不得,连连叫她赶紧把石头还回去。东煌没主动来找我们麻烦已经是祖上积德的事,要因为这块石头跟他理不清的话实在造孽,还是不要为妙。何况他那人不说话气势就压倒一群人,真动起手来,我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铭樟一听更乐了,嘴巴咬着食指,巴眨巴眨地跳着眼皮问:“姐姐是不是怕我哥哥呀?”

    我告诉她,怕,叫她还回去。铭樟拉过我的手往我手心里一放。

    “骗姐姐的,这是我几十年前一次路过魔界从一个鬼将手里买过来的。不过是拿哥哥来唬一唬姐姐而已。”

    这个小丫头真是鬼灵精怪的,把我也给骗过去了,我直捏她的鼻头解气,铭樟咧着小嘴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喊着,叫我饶命。

    “姐姐知道这块石头有哪里不一般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铭樟一看也有我不知道的,得意洋洋地跟我说,“这块石头跟三生石像也不像,是落在三生石旁边的一块小石头。它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前三生,拿着这块石头的人也可以造梦,在梦中你便可以看清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小丫头看着我,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从脸上迅速划过,然后神色如常地继续说,“反正我是没有心仪的人,也不会有心仪的人了,姐姐姑且拿着,如果有心仪的男子不妨试一试呗。”后面这句铭樟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可我还是听出了她的不轻松。

    铭樟后面又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对象,我虽说直摇头并骂她不正经可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了嘉洛的影子。

    什么是心仪?这个算吗?

    铭樟说,“如果姐姐能跟哥哥成一对多好啊,那绝对是佳偶天成。哥哥有一位夫人,是父母亲在的时候指的,我不喜欢这个嫂子,我喜欢姐姐做我的亲人。”她拉着我的手,一脸崇拜,“哥哥是狼族几万年来最伟大的人呢,也是统领狼族最久的少主。以后的几百年几千年狼族都离不开哥哥。”

    我不太赞同她说的话,因为我觉得只有心存仁义才是伟大的人,而东煌,我目前不是这样认为的。

    铭樟死活要我收下石头,我如果不收她就哭给我看,更说她撒起泼来,没有人奈何得了的。我无奈收下,铭樟喜滋滋地跟我说,那块石头不过是忘川河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从买回来到现在还没名字呢,要我给它取个名字。

    她走后又连续好几天没来了,我每天开着窗户等她,天快亮的时候又把窗户关上。那块石头被我留心地放在枕头边上,有时我看着它的时候,我想,要不要拿着去看看小牧童的前两生呢?

    我曾经想知道,而今好像不止想知道他的前生,还想给他织个梦看看他心中所想。河婆曾跟我说过,情是世间最大的□□,沾染不得。我好几次笑着揶揄她,河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谈情,不怕被树林里的精灵们笑话吗?河婆不赞同,说,七情六欲是人世间最难过的一关,说我没经历过,人生不算走得圆满。

    我也好几次信誓旦旦地跟河婆说,我定是不会沾染上这种毒的。河婆摇摇头,说着“未必”,然后甩着尾巴走了。我曾一度以为,永生永世守护三清山圣洁的结界是我的无从抗拒的命运和责任。而历来的守山圣女不也都是孤独终老的吗?因此我把我的命运与他们的宿命画上了等号。

    现在我希望自己中这种毒,但又不希望自己中这种毒。

    什么心理呢,有些说不通,前后矛盾吧。

    有几日我都把石头落一边没去理会。这日我如常去枕边拿石头观赏的时候发现石头不见了,心头一慌,赶紧跑去院子里喊来沉花。沉花这两日心情好像有点不对,像烫过的白菜,焉焉的。我问她,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枕头边上的一块黑色的小石头,沉花说,有啊,看着以为是什么破烂东西就扔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扔了?”

    我心里一阵惊愕,死死地看着她,希望她还有下文。果然,沉花看我的神色如此紧张就知道自己估计扔错了,愧疚地补充道,“以为是谁带进来的,直接从屋子里扔出去了,结果,扔到公子身上被公子拿了去了。”

    她这话让我哭笑不得。我敲着她的木鱼脑袋说,“这屋子除了你我还有公子,有第四个人进来过吗?”

    沉花的脑袋拉得低低,小声地说,“对不起了,姑娘。”她把头抬起来,一双眼睛闪着希冀的光芒,“等公子来了姑娘找公子拿回来就是了呀。”

    这说万幸吧,真是万幸,石头还在,说不幸吧,我本来就有拿着去试他的潜意识,现在他自己把石头带过去了。沉花真是好姑娘呀,一扔就扔对人了。

    嘉洛已经有几天没来了,我记得他最近一次来是五天前。我想他过两天应该会来,到时候找他要回来就是,可这一等又是两天没来。我觉得有些蹊跷,上次他母亲生病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七天没来的。我琢磨着,要不再等一天,再没来我就自己找他要去。

    次日,没来。我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在慌什么,有一个不太好的念头从我脑子里闪过。

    沉花进来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走路的步伐也没从前轻快了,我扑了上去一把抓着她的胳膊问,“公子有好些时日没来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我这样一问,沉花脸色又沉了一半,红着一双眼睛看我,“姑娘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我忙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沉花把我拉到一旁,理了理头绪,吞了几口口水。

    “公子的母亲瑾妃娘娘一直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前几日更是感染了风寒,数日昏迷不醒,公子日日祈祷希望娘娘能早点康复。这不,前两日其乐城那边派了人过来传话,说等两个月后入秋的时候,皇帝会派钦差过来其乐城送还白玉给狼族,叫公子要提前做好接驾的事宜。公子连夜写了一封信叫使者转达给皇上,请求见娘娘一面。”

    “结果信没传到皇上那里,被太子一帮人扣住了,私自回信告诉公子,要见得等白玉归还了才能见。前两日有一帮山贼过来作乱,抢劫了村民不少金银正怨声四起呢,希望官府能出面处理。公子这两日为诸多琐事正烦心着,这不三天前一睡就不醒了,大夫看了好几个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大将们各个急得团团转差点就把大夫们拉出去暴打呢。公子一日不醒,边关将士们的士气就一日萎靡不振,搞得最近人心惶惶的,都担心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呢。”

    沉花一口气道出了事情的缘由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末了还不忘给嘉洛打抱不平,“公子那么好的人,老天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公平?”

    我笑了笑,这公平不公平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老天其实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业障因果,老天不会把是非对错一笔勾销的,他会加命格里,今生欠下的债,来生必须还上,因此人生来也是不公平的。

    “燕归玉既然是要归还的,为什么非要等到秋天呢?”这个我有点想不明白,沉花也只是耸了耸肩,含糊地说,据说是皇帝身边一个游僧说的,说是秋天归还可了结一切恩怨,还陛下寿命之类的。

    我听着觉得荒诞,一个饼被咬了一口还有补上去的道理?

    子时的时候,我抹黑去了嘉洛房间,房间外有个把侍卫吧把守,我隐了身轻松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施了个法从门上直接穿过去。进入了嘉洛房间的时候,里头只留了一盏灯,烛火和着月色一片迷暗。我看见沉睡中的他眉头紧锁,嘴脸一张一阖,呢喃间好像说着什么,两只手微微颤抖着,拳头握得紧紧的,好似陷入了梦魇。房间里我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只是他枕边放着铭樟的石头。我伸手取走石子,一个影像在我面前出现,难道这就是他一睡不醒的原因?

    画面中清晰地放映出嘉洛的前生,我布了个结界确保没有人能进来也听不到屋子里的任何动静。我轻轻松开了手,所有的过往云烟在我眼前跃然呈现。这块石子果真能看到一个人的前生。

    我看到了那个喊着“石姐姐”躲在谷堆里探着脑袋冲我吐舌头俏皮的小牧童,看到了用肉身死死挡在蛊雕面前一脸无畏的小牧童,还有忘川河中不愿喝下孟婆汤的小牧童。前世今生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百年间没有什么能让我铭刻于心,或许只有他了。嘉洛的第二生是个游僧,本是出生富商人家却甘愿家财散尽云游四方。他的第三生是为朝宰相,为官数十载清廉为民,只是他辜负了自己一世韶光。

    三生三世,坎坷的人生历程,不变的是他的容颜,三生三世都生得这副好皮囊。

    三生三世都终生未娶。

    看过了嘉洛的三生,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无垠沙漠,毒辣的阳光照得沙漠一片金黄,几只毒蝎子带着巨大的前脚钻出来觅食,四周没有声音,有的只有嘉洛一路跌跌撞撞,踉跄倒地的声音。这就是将他困在梦中数日不醒的梦魇吧。

    画面中嘉洛背着一个女子,女子垂着脑袋好似没有了生机,及腰的长发盖住了她的容颜。嘉洛的后背被压得佝偻,走得像一只站立的虾米。他几次咬破了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冒出来的血液,随着口水吞下喉,粗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句话。

    “阿昙,快到了,快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从肺里呼出来沉重的呼吸声,随着话落重重地跌倒在风沙中。我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好像一道横空劈过的闪电,从我的心口划了过去,好像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被慢慢撕成了两瓣。刚开始不会感觉到疼,只觉得有什么浸湿了我的心间,低头一看,原来是我自己的血。狠厉尖锐的刺痛像风一般呼啸着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

    一阵剧烈的沙尘刮过,带来漫天飞舞的黄沙,飞沙走石在他毫无遮盖的脸上打得无情。暴风持续了十几分钟,嘉洛将怀中的女子紧紧抱着,他的头发摩擦着她的头发,发出暧昧和绝望信号,他一遍一遍地说着,没事的,快到了。

    我未曾想过,我在他心中竟是这般重要,我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对待?

    或许他等了两世只因前世遇见了我,内心无法为其他女子再起波澜了。

    是我辜负了他三世韶光。

    他说,阿昙出不去的话,有我陪着你呢。

    铭樟跟我说过这块石头可以织梦,却没说它会将人困在梦中。嘉洛为何会进入梦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块石头会洞察人心,它会根据人内心最敏感脆弱的神经和最渴望得到的欲望来织梦,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果走不出来,它一点点吞噬掉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本身具有灵力护体,石头自然侵袭不了。固然我日日把它放在床头也相安无事。

    我趴在嘉洛耳边一遍一遍地叫他醒来,而他仍没有走出梦魇的迹象。我看着他张阖的嘴唇,一种不能自己的冲动涌上脑门,我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嘴唇,源源不断地传入一些内力给他。两分钟后,眼前的画面才逐渐发生变化,从原先一望无际的沙漠变成了麻杆河两边春暖花开的景象。

    嘉洛的眼睫毛跳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好似刷到了我的眉毛。我知道他马上就醒了,正想着可以不用往他嘴里输送内力了,打算带着石头离开的时候,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抱住了我的后背。

    有一股暖暖的电流从我身体里流过,我仿佛被电到了般动弹不得。他的舌头像条光滑的蛇侵占了我,探进了我的嘴里,轻松地打开了我的牙齿,那感觉好像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我胸口挠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我的心顷刻化作了一滩水。

    嘉洛翻了翻身,把我压在了身下,一双手灼热颤抖得厉害,睁开了一双墨黑的眼睛沉沉地把我看着,垂下来的发丝落在我的脖颈上。

    “阿昙。”

    他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却什么话也没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好像百看不厌一般。我轻轻地推开了他,暂时在他身下得到解放。

    我叫他睡一下,他不愿意。他说,睡着了万一一切是梦怎么办?还是看着安全。我说,不是梦。他笑而不语,在我晃神间一把把我捞进他怀里,温热的吻像雨滴般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理智支撑着他没越逾矩半步。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回去的,快出房门的时候,他从后面追了上来抱住我,扳过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看到我远去还不愿意回去睡,一个劲地在屋子里转圈,捏自己的胳膊,在确定会疼后,脸上挂着甜蜜的笑。

    次日,嘉洛醒来的消息传遍了,将士们士气重振,也不再见沉闷紧张之气了。沉花一早就端着水一脸笑容地进来,她刚要说话,我叫她打住,我猜猜。

    “公子醒了是不是?”

    “姑娘你怎么知道?”

    “看你高兴成那样子猜的。”

    “姑娘你不也很高兴吗?”

    是吗?

    沉花拿来一面铜镜,镜中的人都有些笑不拢嘴了,我活了一大把岁数了,这才领悟了什么是甜蜜。心间开起了一朵朵花,在嘴角漾起了一丝无需隐藏的笑。

    桃花长什么样?

    我此生还未见过,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叫他带我去看,好不好?

    幸福是什么?后来我想,如果岁月能一直如此,即便是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

    如果时间停止,岁月不前的话,我愿捏一座城把他和我放进去;如果时间流逝,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的,我宁愿做成一块琥珀,把我们放进去,相守成永恒该。

    世人讲,只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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