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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第29话:冷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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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邻居。我们住的那个旧公寓住了很多复杂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没什么作息标准。生

    活比较规律的可能也就我跟他。我的工作就是编程,每天都守在电脑前面。我猜,他的工作也

    是守在电脑前面的。我每天下午五点钟会到楼下的超市采购明天一天的伙食,顺便接接地气,

    每次下楼的时候会碰见他上楼。他和我一样戴着眼镜,总是穿着皱巴巴的棉衬衣,他也是去同

    一家超市买东西,从他用的袋子就能看出来。他喝跟我一个牌子的矿泉水,还有面包,哦,有

    一次发现洗发露也是用一个牌子。不过,他似乎常买海鲜味的方便面,我很不喜欢那个味儿。

    是,我很仔细地观察他,没有目的,因为那个公寓楼里只有我和他的作息时间是一样的。”

    他像戴了面具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而他后面的话,却又突然令他眼睛发亮,表情兴奋起来

    。

    “我喜欢吃动物的眼睛。羊的,鸡的,鱼的,猪的,还吃过猫的。我喜欢把眼睛冻在冰箱里,

    冻得脆脆的,咯兹一口咬裂,就那样含着……那种感觉你们想象不到。后来,我开始吃生的眼

    睛,活着的动物的眼睛,同样也是冻到冰箱里那样吃。再后来,我就想到了人的。我接触的人

    很少,我们住的那个破公寓,每天能见到的人也只有他。”

    他抬了抬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深陷,但眼球微凸,转动的时候像是某种禽类。

    “我敲开他的门,说我那里的宽带好像断了,看看他这儿是否正常,他说正常,然后就让我看

    他的电脑,我站在他身后,很轻松就制住了他。把他绑住。我想试试,他活着的时候,眼睛能

    否被冻脆。”

    他低了低头,舔了舔嘴唇。

    坐在他对面的警官表情平静,但不冰冷:“那个人叫祁枫,是一个网络作家,每天都守在电脑

    前写小说。”

    他听了这些,依旧没有表情,名字以及职业对他来讲都是虚无,这世界上唯一触动他的就是口

    感。

    “什么时候开始对眼睛感兴趣的?”警官直视他的双眼,平静,甚至看不出探究,这大概就是

    犯罪心理学家的特有眼神吧。

    “小时候了。和两个伙伴一起在村口的小树林玩,后来一个孩子被他婶婶叫走了。寒冬腊月,

    我就守在一棵小树后头看他婶子在骂他,好像骂的更多的是他的父母。后来就听不见了,天太

    冷好像把耳朵都冻住了。我就看见他的一只眼睛滚落到我的脚边,我连他的哭声都没听见。我

    自己也忘记了哭喊。就那么死死盯着那个圆圆的眼睛,回家之后还想着那个眼睛。第二天一大

    早去小树林,那眼睛还在,只是冻上了。我揣着眼睛回去,冰雪路滑,我摔了一跤,那眼睛被

    摔裂了。”

    他此时有些痛苦,抓了抓头发。

    警官递给他一支烟,继续听。

    “我老想着那个眼睛。老想着。”

    *——*——*——*——*

    一束光从窗外射进来,是警官拉开了黑色的窗帘。

    已经习惯了黑暗,令他觉得阳光是个坏东西。

    警官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几口,跟他说:“小助子。”

    他张着嘴抬起头来,呆愣地伸手遮了遮窗外的阳光。

    小助子。离开村子之后就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

    扈助,是他的名字。非常友好,非常有暖意的名字。

    他摘下眼镜在裤子上蹭了蹭镜片,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分泌物,再次戴上眼镜,看着眼前这个

    负责罪犯心理的警官。他使劲儿眯着眼睛看他胸前的金属名牌——扈红旗。

    他哑着嗓子说:“小旗子?”

    *——*——*——*——*

    扈红旗也忘不了童年的那个黄昏,那个隆冬的黄昏。

    农村的冬天比城市要冷得多。黑褐色的被冻硬的田埂,像是巨兽的脊,小小的胖棉鞋踩在那脊

    上,毫不畏惧四面八方刮过来的野风。冻裂的小手抓起地上硬邦邦的土坷垃,互相掷着玩儿。

    冷得不行了就使劲儿搓搓手,有点儿热乎了就捂捂几乎没知觉的小耳朵。在孩子这儿,冷永远

    是次要的,他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嬉戏,小小的口鼻呼出白白的呵气,睫毛上常常结着霜花儿。

    他们的老地方就是村东头的那一片小树林,他们可玩的游戏非常多,抓匪兵捉迷藏崩弹弓,那

    一天,他们玩的是拯救地球的游戏。

    他。小助子。小栓子。

    “小栓儿!”那个女人的声音从西面传过来。

    “小栓子,你妈喊你回去吃饭呢!”小助子的帽子上插着大大的干树枝,像是一只漂亮的麋鹿

    。

    小栓子看看破筐子里他们今天的战利品,两只胖田鼠,还有它们窝里的一大把肥粒儿的棒子豆

    ,他还想再玩一会儿:“那不是我妈,那是我婶儿。”

    他下意识朝西头村子的方向望了望,他记得今天他妈还说过,小栓子家和他叔婶儿家好像闹翻

    了,就为的借钱的事儿,他叔家要翻盖房子,朝他家借钱,没有借给——“小栓子他大姐刚考

    上大学,人家现在哪儿有钱借给他们!他婶子倒有脸说,说女孩子上啥大学呢?要是她闺女考

    上那么好的大学她也肯那么说?就算她肯,也轮不着她给人家的闺女做主!借不借钱本来就是

    你情我愿的事儿!不借给你还有罪啦!”他记得他妈就是这么说的。

    他看着小栓子的婶子笑吟吟从西边走过来,她背后的残阳如血。

    他当时还想着,小栓子的婶子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这是主动示好呢,或者,她想用这种友

    好的态度借出点儿钱来,反正借出一点儿是一点儿。

    他婶子高高壮壮的身子走过来,冲他们笑道:“日头都下山了,你们这群猴孩子还不快回家吃

    饭去!”

    小孩子都很听话,于是他和小助子一块走了。

    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他家就住村东第一条巷子,他拐进了巷子,不知为何,那天他们没有像

    平常一样说‘吃了饭再出来玩儿’之类的话——小孩子有时候是会有些第六感的。

    他走进巷子,捡了一块白石头在墙上画着,边走边画。他突然想起今天的战利品,那一堆棒子

    豆,还有那两只胖田鼠,那是他们今天刚征上的两个兵。不行,小栓子的婶子肯定不会让小栓

    子把田鼠带回家的。他可不想明天一大早看到两只冻僵的死田鼠。于是,他返回了小树林。

    那只装着战利品的破筐子还在那儿,小栓子和他婶子也还在那儿。

    他躲在了一棵树后面,树不大,但足以遮住他小小的身影。

    小栓子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听见了他的惨叫。还有,那一颗滚落进小树林的,眼

    球。

    他紧张害怕得快晕过去了,他扶着粗糙的树皮,望着滚在不远处的那颗血肉模糊的眼球。他也

    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判断出那是眼球。好像,他刚才听见小栓子的婶子在疯狂咒骂着:“让你娘

    抠儿!让你娘抠儿!我就抠了她小子的眼!看她还抠不抠儿!”

    是,那是小栓子的眼。

    他突然想起来,村诊所的大夫说过,人体器官在短时间内是可以再接上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

    气,轻轻将那眼睛揣进兜里,迈开大步一口气跑回了村子,先回家,把事儿跟爸妈说了,大人

    们看到那眼球,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叫人了。

    小栓子的婶子直接在树林里就喝农药死了。她知道没有人会放过她。

    那颗眼球重新安进了小栓子的眼睛,视力差了些,但还能用。

    另一只眼睛却是永远的盲了。而且,是一个黑洞。

    ……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的黄昏,忘不了小栓子他婶子恶狠狠的神情,还有那个滚落的眼球。

    他当时就立志要做一名警察,抓住这些恶人。随着慢慢的长大,他才知道,预防犯罪更加重要

    ,而预防犯罪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掌握犯罪心理,于是,他成为了一名犯罪心理学家。他积极

    在鹿鸣市的各个周边县市及村镇开展普法活动,进行心理疏导……令他欣慰的是,在自己和同

    事们的努力下,已经阻止了十几起萌芽状态的犯罪……

    *——*——*——*——*

    扈助和扈红旗对视着,他们来自扈村,村里人大部分姓扈,包括小栓子。

    扈助:“你真的看见了另一个眼睛?”

    扈红旗点头。

    扈助:“也就是说,那天咱们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事。”

    扈红旗再次点头。

    扈助:“可为什么……你当了警察,我却……成了今天这样……”

    扈红旗把黑色窗帘彻底打开,外面正是黄昏,残阳如血,和那天很像。

    “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大意是说,两个被判了同样刑罚的罪犯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深夜,

    他们从同一个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但,其中一个看到了泥土,另一个却看到了星星。”

    *——*——*——*——*

    她以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

    但没想到,她的事儿到现在还没有完。

    她想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认了,但他们没让她受这些罪。

    她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房子空空的,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墙上的那个电视屏幕,那上面演着人间

    的事儿。

    上面真实上演着她死后的那些事儿。

    她的丈夫带着一对儿女跪在小栓子家门口,跪了几天几夜。

    没有人去搀扶他们,村里的人冷眼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连啐他们一口都不屑。两个孩子饿晕了

    ,冻僵了,没有人管他们。

    她大伯子,也就是小栓子的父亲走出来,冲他们说:“滚。”

    她丈夫去南方打工了,给小栓子治眼睛,给小栓子娘治疯病,小栓子娘看见孩子流血的眼眶子

    ,当时就晕过去,醒来就疯傻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话:“我真该把钱借给弟妹,不然栓儿

    也不会瞎。可大妮儿上学要用钱,上哪儿挪钱给弟妹家呢!唉,我真该把钱借给弟妹,不然栓

    儿也不会遭罪。可大妮儿上学要用钱……”

    丈夫走后,两个孩子就没人管了,换做以前肯定会有村里的大娘婶子照顾着,但现在没有人管

    这俩孩子,大小子十一岁,小闺女六岁,大的拉着小的,去邻村捡破烂为生。俩孩子风餐露宿

    ,从小饭店的泔水桶里捞馍馍吃,晚上就睡在一个很大的垃圾桶里。他们省吃俭用,竟还余下

    一些零钱,大小子说:“这些钱咱们留下给小栓子看病。”

    她惨叫一声,挖下了自己的眼睛,她不要看,她看不下去。

    他们又给她安上了,让她接着看。

    孩子们渐渐长大,小栓子家也和他们有些往来了,村里的人也不再那样敌视他家,乡亲们说这

    俩孩子仁义,不像他们娘。

    二十多年过去了,俩孩子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也还是有人给提亲的,毕竟那事儿过去了二十

    多年。

    小闺女对大儿子说:“哥,你还打算给我娶嫂子吗?”

    大儿子不言语,低头干活。

    小闺女沉默了一下,说:“我那天看电视,说起希特勒。哥,你知道不,他的后代,包括旁支

    ,都没有再繁育后人,而且他们是自愿的。因为他们身体里有残暴的基因。他们怕过几代再出

    个希特勒,那将是人类的灾难。”

    大儿子看着妹妹,眼睛里是赞成的神情。

    “咱们都别结婚了,咱身体里有娘的基因,以后生了孩子也肯定有娘的血统。”小闺女看了看

    自己细瘦手臂上隐约可见的血管,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嫌弃和鄙夷,“恶劣的血统。”

    她看不下去了,在剧痛中挖了自己的双眼。

    这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在这剧痛里她还能获得些许的安慰,像是在赎罪。

    门锁被开启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

    她知道,她的眼睛很快要被安上了,她不断挣扎着:“别治了,就瞎着吧!心静!”

    “我们必须保证您的健康。”

    “这事儿,什么时候算完?”她的双眼是两个黑洞,她的嘴巴则是一个更大的黑洞,不断翕合

    着,绝望地喘着气。

    “完不了。这事儿永远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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