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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第27话:礼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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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Nirvana的真爱粉儿。”黑衬衫蹲在Jake房间的地板上,Jake收藏的所有摇滚唱片此刻都摊在地上,他一张张拿在手里看得仔细,“他们的八张专辑一张不落……The Beatles(披头士)是必须有的……滚石,U2,皇后,枪炮与玫瑰,林肯公园,这张碟子的包装上有水痕,我打赌这是你笑出来的口水。”

    “事实上是眼泪。”Jake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听罐儿啤,边慢悠悠地独饮边看着黑衬衫研究他的收藏,“这张碟当时在我家那边没的卖,我靠捡破烂卖钱和献血才攒够了买碟的钱——那时候献血还是有偿的,然后我逃学坐长途去了邻市,舍不得花钱换乘公交,就徒步沿街一家一家的找音像店,直到最后一趟返程的长途车要开了,我在往车站赶的路上看到一家店的橱窗里贴着这张唱片的海报,狂喜地冲进去,人家却告诉我最后一张刚卖掉……我因此误了回家的车,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也没钱住旅馆,寒冬腊月的,就在音像店门口窝了一宿,第二天饿着肚子继续去转,几乎跑遍了全市的音像店……终于把这张碟买到手后,不知怎么就哭出来了。”

    “我猜你是喜极而泣,而不是觉得艰难委屈。”黑衬衫笑道。

    “没错,那时只有一个心思,就是一定要买到这张碟,什么冷了困了饿了害怕了,都压不住这份心思。”Jake也笑了,眼底朦胧,不知是醉了还是被回忆温柔了目光。

    “后来呢?”黑衬衫低下头继续翻那些唱片。

    “后来?”Jake后背靠着床侧,“后来老师骂了我一顿,闹着让学校开除我。”

    “你得罪过你们老师?”黑衬衫好笑地问。

    “她儿子也在我们班,有一次笑话我没爸没妈,还弄坏了我国庆节演出要用的吉他,我揍断了他的鼻梁,大概是因为这个。”Jake淡淡地道。

    “再后来呢?”黑衬衫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同情或是什么,这让Jake莫名觉得舒坦,因为他从来不需要同情,那会伤到他隐藏很深的自尊。

    “你是问我有没有被开除?”Jake有些故意地问。

    “Who cares!”黑衬衫盘腿坐到地板上,手里依旧翻着新新旧旧的唱片,“我是问你后来的节目怎么样了。”

    “我直接上台清唱的,”Jake笑了,“第一名的奖品是把新吉他。”

    黑衬衫挑出一张碟来递给Jake:“这张放来听听。”

    Jake看了眼盘盒:“你要知道,我的房东太太的杀伤力抵得过十支重金属,这张唱片放出来,我会被她丢到大街上去。”

    “放吧,我保证她不会来丢你。”黑衬衫笑道。

    Jake做好了向冯太太低头认错的准备,把碟片放进光驱,低音炮带动得整个地板都跟着音乐共震起来,Jake推测冯太太房间的天花板此刻正簌簌地往下掉灰渣儿。

    黑衬衫打开一听罐啤,冲着Jake举了举,然后仰头往喉咙里灌,一口气喝光,丢开空瓶,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扯着嗓子冲着Jake吼:“你天天这么活,难不难过?”

    Jake也灌空了一瓶,扯着嗓子吼回去:“我他妈的难过死了!”

    “什么最难过?”黑衬衫继续吼着问他。

    “没见过我妈的样子!没让我爸看到我第一次唱歌拿奖!没让我哥听过我自己写的歌!”Jake把空酒罐儿扔在墙上,酒罐儿落下来,在震动着的地板上挣扎着跳了几下,而后匍匐在那里发着抖,Jake觉得这像极了自己,无论是在人生的路上还是梦想的路上,就算摔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记得。

    黑衬衫突然伸手摁下了音响的暂停键,轰鸣的音乐戛然而止,听见他微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余音未绝的房间里响起:“Nirvana的音乐是很矛盾的,在我看来,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才是涅槃的真正境界。”这话说完,他又摁下了播放键,音浪瞬间淹没了他的话尾,仿佛刚才的静止从不曾发生过。

    Jake张着嘴笑,音浪里无法得知这笑究竟有声还是无声,又一罐啤酒灌下去,他已经笑出了泪光。

    “累了吗?”黑衬衫伸手扯住他的前襟,笑着问他。

    “太疼了,觉不出累。”Jake笑着回答。

    黑衬衫哈哈地笑,明亮的眼睛望住Jake:“泰戈尔的《飞鸟集》第167节: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asking for its returnin songs。”

    Jake看着这双眼睛,心脏重重地收缩又搏张。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

    没有等受伤的左臂恢复,Jake就去凯撒皇宫复了工。

    “杰哥,你还是再歇几天吧,我看那肥佬的人天天在吧里转悠。”Leo在后台劝他。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躲过了这个肥佬还会有另一个肥佬,”Jake不以为意,“何况那肥佬轻易就能查到我的住处和学校,我能躲哪儿去?”

    “那也不必自撞枪口啊,”Jo也加入劝说行列,“学校门口总有保安可以拦着吧?住处也能关着门不让他进啊,你在这儿登台演出,那不就是个活靶子吗?”

    “而且那肥佬的人天天叫嚣,说一旦逮着你非让你当着所有客人的面跪着磕头求饶不可。”大键忿忿地道。

    “那就跪吧。”Jake仍旧一派淡然。

    “喂……杰哥,你这……”Leo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我来这儿只为了唱歌,其它的全都无所谓。”Jake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然后偏头从房间门上的窗口向着外面看了看,灯光温暖的吧台前坐着一个穿黑衬衫的家伙,叼着烟,端着一杯汁液透蓝的酒,百无聊赖地看着吧台后的调酒师玩花样儿。

    Jake过去打开门,叫住一个路过的侍者,指了指黑衬衫:“那位客人今晚的酒我请了,A3的位子给他留着。”

    侍者答应着向黑衬衫走了过去,Jake退回房间,Leo在他身后指了指外面:“那哥们儿也在肥佬的黑名单上,想不到胆儿还挺大,这当口还敢一个人来泡吧。”

    Jake笑了笑,黑衬衫那小子就是这么个怪人,他不了解这个人,可这个人却无比地了解他,总能一指头就戳中他心里最疼最痒最软最深的那块地方。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Jake和他的伙计们登上了舞台,台下有客人高声呼喊:“J!J回来了!Come on!”

    Jake向台下扫了一眼,黑衬衫闲散慵懒地坐在A3号座位上正叼着烟冲他笑。

    Jake也笑了,台下的女客就有人议论:“冷面杰克居然笑了!他居然会笑!”

    “冷面杰克”是凯撒皇宫酒吧的客人给Jake起的绰号之一,很少有人见到他的笑,他总是木着脸,因为对牛弹琴对于一个乐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何况他对着的往往是一群牛,一群疯牛,甚至有的连牛都算不上,是纯粹的禽兽不如。

    没人愿意对着禽兽卖笑,他也不想让自己的音乐沦落为谄媚客人的工具,所以他成了“冷面杰克”,甚至还有些女客一掷千金买他一笑。

    在这些人的眼里,酒吧驻唱和以色事人的优伶没什么两样。

    谁会在乎他是如何花心思地演绎这些音乐艺术家的作品呢?

    谁会欣赏他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创的乐曲呢?

    谁会在意他投入在每一支歌曲中的情感呢?

    如同任何类别的创作,所求的不过是被理解与被欣赏,所谓“千古知音最难觅,人生难得一知己”,伯牙破琴绝弦,还不是为了一个钟子期?

    “他在对谁笑?”女客们还在猜。

    “好像是冲着那个座位上的人。”

    “那个座位上只有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啊。”

    音乐声响起,台下一如既往地被冷面杰克的烟酒嗓摇滚点燃了为现实生活压抑住的情绪,Jake弹不了吉他,贝司手Jo临时代弹,Jake就只站在麦克前,一首接一首地唱,没有多余的言词和动作,就只望着某一处,专注得连位置处在最后面的鼓手Leo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Leo给Jo使了个眼色,Jo会意地往前站了一站,乐队的四个人里只有主唱Jake和他能自由移动位置,Jo站到了与Jake平行的位置,然后惊讶地发现他那么专注地看着的,竟然是个男人。

    A3座位上的黑衬衫,手里夹着高脚酒杯,杯子里的蓝橙酒像盛满了星光,晶晶闪闪,映在黑衬衫黑沉沉的眸子里,Jo疑心自己眼花,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时,那酒就恢复了平常。每一支歌曲结束,黑衬衫就向着Jake举举杯,然后一口气喝掉杯中酒,像在祝贺,又像在夸奖,更像在一同愉悦欢喜。

    喂喂喂……Jo浑身激凌了一下,杰哥一直喜欢的是女人啊,这个黑衬衫算怎么回事?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互动交流也太诡异了点儿吧……

    Jo看到吧里最漂亮的坐台妹向着黑衬衫走过去,贴着他的胳膊坐下,言笑晏晏眉目如画,黑衬衫并没有拒绝,也歪着头笑眯眯地回应,Jo悄悄地瞥向旁边的Jake,正到了换歌的当口,Jake说:“下一首,《Norwegian Woods》(挪威的森林)。”

    Jo险些笑出来,关于披头士的这首经典之作,它略显古怪的歌词所想表达的深意一直在国内歌迷中产生着不同的理解,有人说它讲的是一个男人想泡妞,结果被妞甩了的故事,有人则说这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面对女人的主动勾引临阵退缩的怂故事,不过Jo记得最清楚的是其中一个最简单粗暴的解释:有些女人,你可以进入她的身体,但是进入不了她的心灵。

    杰哥这是吃醋了吗?Jo心情复杂地琢磨,难道男人的心灵比较好进入?

    ……

    中场休息的时候,Jo悄悄找到那位坐台妹:“Shirley,你跟那穿黑衬衫的小子说什么了?”

    “关你个屁事?”Shirley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Jo察言观色,猜到了两三分,伸手在Shirley的腰上捏了一把,嬉皮笑脸地道:“得了,我在台上都看见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去。”

    Shirley信以为真,而且是真的气着了,猩红的嘴唇里狠狠向着地上啐了一口:“嘁!那傻X说他不近女色——X,不近女色来泡什么吧?!难不成是来搞基的?!哼,瞧他那样子不是基佬就是不举!人模狗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惹上了道上的人,急了老娘一个电话打给姓张的那个肥佬,看这傻X还装不装X!”

    “行了,消消气,你要是真把那肥佬招来再砸一回店,咱们的收入不也跟着受影响不是?”Jo还真怕这女人不知轻重惹麻烦,笑嘻嘻地哄了她几句。

    不近女色……该不会真是基佬?Jo回到后台,没发现Jake的身影:“杰哥呢?”

    “在前头和客人喝酒呢。”Leo道,“杰哥今儿是怎么回事?看着古古怪怪的,不过又不像不高兴的样子。”

    “哎,我跟你们说,我怀疑……”Jo拉过Leo和大键低声道。

    ……

    Jake坐在A3座位上喝酒,黑衬衫在旁边笑着看他:“昨晚我离开你们公寓的时候,你的房东太太郑重地警告过我了。”

    “哦?”Jake挑着眉看他,事实上这些天以来黑衬衫每天都会在他的房间待到很晚才离开,偶尔还会留宿,两个人也没什么事做,除了听音乐就是聊音乐,不过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将房间的音响开到多大,冯太太都从来没有上楼来制止过他。那么这一次是……?

    “她说:‘我们阿杰是正经孩子,水杉音乐大学的才子,交过女朋友的!别看那孩子在酒吧里打工,人可是老实人!从来不搞那些花花肠子,更不会学外国人那一套,好好的男女朋友不交去弄那什么牛仔山,所以你啊,以后要注意着些,我这里也不允许外人留宿……’”黑衬衫笑着学冯太太说话,“难道是我的意图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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