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22话：围炉夜话（1）

一

    水杉市西城区自12月31日早上七点至1月1日早上七点，全区停电，并停止供暖……该通知一发布出来就令位于西城区的银杏叶街炸了锅，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银杏叶街13号的居民们。

    停电令大家的新年计划搁浅，这些计划也无外乎是通宵电玩，通宵看片，带女朋友去附近新开的酒吧消遣，亦或只是很简单的计划，温书后看着那本推理小说入眠，把昨夜新谱的乐曲誊抄一遍，将阴干的灵界干尸熨平等等……这一切活动都将无法展开，而且是在零下十度的寒夜里。

    第二天，也就是12月31日，一大早六点冯太太就叫醒了公寓的每一个人，在早餐桌上召开了本年度最后一次临时会议。

    “在停电停暖的新年夜，大伙有什么安排？”冯太太提出了会议议题。

    娃娃脸说：“打算多准备几个热水袋。”

    家琪：“还有蜡烛。”

    燕彤兴奋地说：“趁着黑，大伙一块儿装鬼吧！”

    其他人没有发表意见，他们尽量多喝些热汤，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冷。

    冯太太说：“我想了半宿，这个停电之夜最好是大伙一起度过，等到春节放寒假，你们大多要回家过年，所以这个阳历年我们更应该好好庆祝，趁着人齐全。”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

    冯太太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没有彩灯，没有地暖，但我们争取度过一个温暖明亮的新年夜！”

    燕彤接茬：“划亮一根火柴就能吃到热烤鹅了，再划亮一根火柴，就能见到奶奶了！”

    众人不理会，边喝热汤边望着冯太太，仿佛此刻的冯太太就是烛光中慈祥的奶奶。

    “冯奶奶”兴奋地说：“为了这个新年夜，大家恐怕要忙活一整天！”

    “没关系，呆坐着更冷。”Jake不畏惧干活，今天他打工的酒吧也停电歇业。

    “好！那么，接下来，康隆和燕彤去车库开车，到北郊去拉些木材回来……”

    众人打断了冯太太的话：“车？”

    “是老冯当年经常开的，就停在银杏叶街车库，一辆旧卡车。”冯太太将钥匙递给康隆：“我记得你有驾照，燕彤的力气大，能帮你装卸车。”然后将一张纸交给燕彤：“这上面写着买木材的具体地址，以及木材的型号、产地和价格。”

    两人接到任务后便离开了。

    冯太太将另外的两张纸交给家琪和珍妮：“你们一会儿去地下室，将这张清单上列的东西整理出来，擦拭干净，然后去菜市场，按照另一张清单进行采购。”

    “剩下的人，我们需要把多年不用的壁炉整理出来，以前都是老冯收拾这些，剩下我自己也懒得弄，还好我留着当年的壁炉设计图，”冯太太将图纸交给万俟昭：“我们这个活最复杂，一会儿还需要上屋顶。”

    剩下的几人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份任务，新年夜将守着温暖明亮的大壁炉度过，再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

    傍晚的时候，几个人令壁炉的火亮了起来，他们被橙红色火焰映照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会不停地说太美了太暖和了太有情调了，每个人都露出火炉边的猫的神情。

    冯太太审视了家琪珍妮收拾出来的旧物，每一件都被擦得很干净，四个亮锃锃的烧木炭的铜火锅，八个古典的银质烛台，老式的手动咖啡磨，巨大的波斯厚毯等等，另外，就是两人去市场采购的大量食材。

    冯太太一脸的满意：“今天大伙都累了，谁也没力气下厨，不介意吃火锅吧，既省事又能暖和身子！”

    中午凑合吃了泡面的又累又饿的众人，此刻全都双眼发亮，燕彤的眼睛最亮：“再好不过了！”

    于是，四只铜锅燃起了火红的木炭，各种待涮的美食被堆盘叠碗地摆满餐桌，大家团桌而坐，其乐融融。

    “四个锅全部用上！一个清汤，一个麻辣，一个郦氏菌汤锅，一个冯氏番茄锅！”珍妮对今天的一切都满意极了，这比原计划的逛街吃西餐看烟花还要棒，此时的窗外可是没有路灯的寒冬腊月啊。

    “大家都不要客气，今天的一切费用是这一年来公寓里卖废品的钱，旧报纸旧纸箱还有你们那些厚厚的演算纸，卖了不少钱呢。另外，万先生把给人家画吉祥符的钱也贡献出来了！”冯太太说，然后开始点数桌上的食物：“家琪喜欢的鱼丸虾丸撒尿牛丸，娃娃脸喜欢的冻豆腐鱼豆腐虎皮豆腐，Jake喜欢的鱿鱼墨鱼，康隆喜欢的扇贝海螺，珍妮喜欢的黄喉百叶，昭喜欢的鲜蘑青菜，还有彤姐儿喜欢的一切肉类……你们采购得很齐全。”

    家琪从厨房端出一盘速冻汤圆和水饺：“还有冯太太最喜欢的小汤圆！”珍妮将汤圆下入清汤锅：“黑芝麻和玫瑰豆沙，冯冯最喜欢的两种馅哦！”

    冯太太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清了清喉咙：“怎么还想到买饺子啦？”

    “不是说过年吗？怎么能没有饺子？”家琪道。

    珍妮则拿出一瓶红酒：“过年也不能少了酒。”

    娃娃脸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这瓶酒其实是他们今晚准备二人烛光晚餐时喝的，珍妮为此珍藏了很久。

    每个人的面前都斟了酒，大伙干杯，祝福新年快乐。

    烛光，美食，醇酒，欢笑，因为缘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八个人，其乐融融的感觉胜似美满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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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盛的晚餐之后，大家就围在壁炉边巨大的波斯厚毯上，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今夜谁也没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厚毯上支起一张低低的圆桌，各样水果，干果，点心摆在上面，还有热气腾腾的咖啡和红茶。

    “冯冯，咱们这是要开茶话会吗？”酒足饭饱后的燕彤半卧在厚毯上剥糖炒栗子。

    “今晚整条街都很安静，咱们如果太吵，邻居可能会有意见。”家琪赞成茶话会，那种热闹疯狂的Party会令她无所适从。

    “跳会儿慢舞也不错，可惜没有音乐。”珍妮不习惯干聊天。

    “没有音乐才诡异呢，咱们戴着鬼面具跳，谁都不许说话，只能凄厉地叫唤。”燕彤一骨碌爬起来，来了兴致。

    “那还不如玩捉迷藏呢。”康隆希望燕彤赶紧闭嘴。

    “捉迷藏还不如‘时间地点人物’呢！”燕彤回敬康隆。

    “好主意啊！”燕彤没想到自己能一呼百应。

    “是写纸条组成一句话的吧，好多年不玩了！”“是啊，那个游戏可逗了！”“玩改良版！去掉时间，改为结语！”“什么是结语？”“比如，康隆在银杏叶街裸奔，结语：可歌可泣。”“哈哈！就来这个！”

    几轮时间地点人物的字条写下来读出来，众人从笑出眼泪一直到面孔笑僵，终于停止了游戏。

    燕彤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万俟昭在风光无限的大舞台上啃玉米棒子，结语是罚款50元。

    娃娃脸印象最深的则是：郦歌小时候在百鬼夜行的队伍里拥吻燕彤，结语是：被Jake撞见。珍妮印象最深的也是这句。

    康隆最想忘记的一句话是：康隆在梅花如雪的庭院里抠完左脚抠右脚，结语居然是相得益彰。

    家琪最感兴趣的一句则是：蛙在人生的扁舟上讨价还价，只是结语不太相称，只有三个字：讨厌啦。

    万俟昭和Jake一句也没记住。

    冯太太只记得一句，因为是这一句令整个游戏结束了：

    公寓的人在壁炉边讲故事。结语：今夕何夕。

    “咱们为何不讲故事？”冯太太想迅速结束这场至尊欢乐至尊无聊的游戏。

    “对啊，深夜里在烛光中讲故事。”家琪期待无比。

    “讲讲大家的初恋吧！”珍妮也兴奋了。

    “不必了吧，”Jake也终于开了口，“我看不如讲一些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娃娃脸补充：“亲身经历的离奇的事。”

    “如果没有过这种经历呢？”家琪犯了难。

    “亲自听说的事情也行，亲戚朋友身上发生的。”冯太太说。

    大家沉默了一阵，万俟昭将橘子皮在炉边烤，空气中弥漫着青酸辛辣的气味，“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等等，我去烧些开水，续上茶。”冯太太道，“大家别急，趁这会儿想想讲什么，怎么讲，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呢，故事讲得越引人入胜越好。”

    “尽量用诗的语言。”娃娃脸补充，同时觉得这一补充给了大家不小的压力。

    “浪漫的新年夜，迷人的壁炉，围坐在一起的八个人，天花板上漂浮着的十八个过路的魂……”燕彤进入了诗境。

    “燕彤最后一个讲吧。”珍妮道。

    “嗯，燕彤最好天亮了再讲。”家琪道。

    “燕彤最好等咱们都睡着了再讲。”康隆道。

    “谁第一个讲呢？”娃娃脸显然还没想好讲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万俟昭微笑：“咱们还是先等等热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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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故事：

    《妲己》

    ——万俟昭讲的故事

    四年前的一个暑假，我和彤随师父进山修行。

    那座山没有名字，因为是徒步去的，走了大约半个月，只知道位于江浙一带，山里的气候非常怡人。

    若不是因为发生后来的那件事，我或许会选择在那里居住。

    山不是很高，却有很重的灵气，长满奇花异草，我们住在山顶的竹屋，饮山泉，食野菜野果。

    月圆之夜，有月光照到半面山上，可以看到上百个耀眼的白点，据说那是炼丹的白狐，在吸收满月的精华。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月圆之后的几天，随着月亮渐渐亏缺，修炼的狐狸们大概也四散而去了，没有了它们的叫声，深夜的山中格外寂静。师父和彤都已熟睡，我却没有睡意，大概是知道一星期后我们即将离山，心中有不舍，于是便在窗边静坐，聆听着大山的声响，汩汩的泉水，低吟的夜虫，暗涌的松涛……之后，就像是幻觉，我耳中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就好像整个大山停止了呼吸一样，风声，泉声，虫声，包括师父和彤熟睡的声音，一切都消失了。这份宁静大约持续了十几秒钟，才再次恢复，如果用音频资料被按下静音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声音的续接并没有一成不变，而是音量和力度突然比之前大了一些，就好像我们屏息十几秒后，突然恢复了呼吸，吸进的前两口空气自然多些，声音也会重些。

    我不知道刚才的十几秒发生了什么，甚至无法判断刚才的那段时间我是否也随着万物屏住了呼吸，我也许只是打了个盹儿，但我又坚信自己的耳朵，及当时的清醒度。说来惭愧，我当时有些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我认定大山刚才也怕了，起码它很紧张，才会在暗夜里屏息凝视。我不敢叫醒师父，如果大山都怕了，那我们呢，我们和师父此刻也不过是这山中的寄宿者而已。

    我调整了自己纷乱的思绪，以静坐的姿态再次进入忘我的聆听状态，此刻的山中已完全恢复了之前的声响，我也恢复了平静。就在我认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新的声音，是非常轻的脚步声，蹑手蹑脚发出的声音，但却又有别于蹑手蹑脚，这个人，或者人之外的什么，以正常姿态走路发出的就是轻如鸿毛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走近，一步一步逼近山顶，然后停了下来，就在我们居住的竹屋外面。我在窗边静坐不动，外面月色明亮，相信从外面望进窗内，是一片漆黑。我没有朝外望，闭目而坐，我怕引起不必要的对视。

    脚步声走到泉水旁停了下来，那是山顶处的一汪泉水，被师父挖成一个小水池，为了用水方便。我听到水池边响起了水声，像是洗涤衣物的声音，我决定睁开眼睛，外面的月色很好，我看到一个背对着我的女人，她在水池旁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