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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的头发在长,身体也在长,她很清楚食物要怎样配比才是健康的,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顺便也把温舍照顾得很好。
她不算什么大厨但是可以保证饭菜不会难吃,而且自从在书房看了几本西式菜谱之后又是中西方合璧的状态。
温舍本来只有早饭和晚饭会在公寓吃,后来有的时候中午也会回来,从小图书馆把阿翁拎回家做饭。每到这个时候汉娜表情总是不太自然,虽然阿翁再三跟她保证过自己和温舍绝对没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说自己只是负责在他负伤期间照顾他而已,但是汉娜表示负责照顾才容易产生感情……阿翁一头冷汗。
阿翁现在能给出的唯一辩解就是:“你明知我的脸被硫酸毁过容,你觉得他会对我有兴趣吗?”
对于毁容的事情,汉娜是很同情阿翁的。温舍会对一个毁容的女孩感兴趣吗?是啊汉娜也觉得不会,实际上如果温舍那样的人爱上一个脸部毁容的女孩会让她觉得很恶心——不是说阿翁恶心,而是这件事本身。阿翁的“缺陷”给了她一点安慰,但是每到真的看见阿翁和温舍站在一起,那种金发碧眼的般配感就让她很嫌弃自己的一头红发,而且她能感觉到温舍与阿翁的距离很近,看起来很随意似乎根本不用在阿翁面前假客气。最让人心冷的是有一次温舍已经来了,而阿翁还有一点事情要忙,那时温舍看着阿翁的背影笑了一下。
就是这个表情让汉娜确信了,温舍对阿翁的感情不一般。但是她也能感觉到,阿翁对温舍倒似乎是真没什么感觉,不会想他,不会在乎他,不会刻意讨好他,每天只是把图书的位置换来换去一副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让汉娜更为温舍觉得不值得。
阿翁弄清楚汉娜的心思之后倒是很想奉劝一句,那种人还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吧,一般人跟他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很明显这话她还是不说的好。
又是中午,阿翁终于忍不住在回公寓的路上向温舍提议:“以后你中午回不回来在早上说好行不行?你每次到图书馆汉娜眼神都不对劲。”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早上通常不知道自己中午想不想回来。”
“……”阿翁几乎气绝,“汉娜很喜欢你。”
“所以呢?”
“所以你总是来找我会让她误会,我是想好好和她相处的。”
“我有干过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事吗?”
“没有,但是汉娜心思细腻,想得比较多……”阿翁说着回头看汉娜,却突然脚步一顿,“……你先回去好吗?我有点事情。”
温舍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她:“什么事?”
阿翁的脸分明地沉了一下:“看见了熟人。”
就在阿翁回头的时候,那个“犹太小偷”在街角和阿翁正好对视了一下,然后很迅速地逃了。
支走温舍之后,阿翁跑到街角那里伸头看过去,竟看见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小巷子。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脚下传来一声:“别去,那是黑巷子,里面是女支女院。”
阿翁一僵,向下看去。这个地方地形很奇特,地面高起一块,旁边是房屋,看起来就像是房屋下降了一块似的。犹太女孩就躲在房屋和高起的地面的夹缝中,很难发现。
现在这女孩看起来非常瘦,或许和阿翁在集中营时有一拼,阿翁忍住伸脚踹下去的冲动:“你知道你把我害成什么样了吗!”
“对不起,小姐,但我有话要说。当时我们全家都拿到了签证,独缺我一份,我虽然偷到了签证,但是在出境时被发现与证件信息不符,被抓到这边来。在刚下火车到上货车之间的空隙里有人逃跑,人们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过去,我趁此机会偷偷溜走了。我的亲人都去了中国,我就一直这么……”
“你想说什么?”
女孩的声音发着抖,“我想请你原谅我。其实那时我逃跑后看见你被抓住了,我真的想不到你是混血!但是我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报应,你想象不出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知道我是混血还有脸跟我提原谅!”阿翁几乎气得发抖,“你以为这是‘对不起没关系’的问题吗?我多少次死在集中营里你知道吗?我的身上现在有多少伤疤你知道吗?我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你去想象一下好吗!”
“请您不要这样说!”女孩突然看起来很害怕,伸手抓住阿翁的裤脚,“我只想要一句原谅的话,我一直都很不安,一直想得到您的谅解,本来以为不可能了,但是上帝让我们遇见了!”
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吓人,几乎算是不太正常,阿翁猛地一退把裤脚抽回来:“镇子西南角有个棕色小楼,大门是白色的,门上挂着日历。你晚上去敲门,只要说你是犹太人,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你这是原谅我了吗?”她再次伸手去抓阿翁的裤脚。
阿翁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于原谅二字:“你别开玩笑了好吗!我能把活路告诉你已经是极限了!别碰我!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阿翁说着转身便跑了,女孩不敢追过来,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
后来阿翁回到公寓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些抖,或许是因为女孩那不正常的表情。温舍看见了,但是没有多问。
直到第二天天刚亮,邻居们还没有醒来时,阿翁在阳台上看见那女孩吊死在街口她经常躲藏的地方,露出上半身,下半身被高起的路面挡住。是的,已经可以确定死了,整个身子僵直不像是刚上吊的样子。
阿翁突然浑身一抖,压抑着尖叫猛地背过身去。当时温舍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正想走过去看看她看见了什么,阿翁这一转身正好把头埋到他身上,之后就浑身发软动不了了。温舍一惊,一边一只手扶一下她的腰防止她真的腿软滑下去,一边探头看向街角。
“怎么了,你认识她?”温舍觉得阿翁已经不是看见这种场景就会吓得浑身发软的人。
阿翁咽了口唾沫:“好像是我害死她的。她是个犹太人。”
“看起来是自杀。你害死的?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温舍低头看了看阿翁苍白的小脸,“先去坐下。”
于是阿翁坐在沙发上,温舍去给她倒了杯热水。阿翁给他倒水的时候显得非常自然,两个人都不会觉得不舒服,但是他给阿翁倒水时却感觉到很大的违和感。让他联想到妈妈给他倒水很自然,但是有次妈妈生病了,他给妈妈倒了杯水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骄傲感。
把水递给阿翁之后,温舍去卧室打了电话让管辖这一区的人来处理,然后穿上外套对阿翁说:“我去看一下,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大约十分钟后温舍回来,阿翁倒是很听话地坐在原处发呆,连水也没有喝。听见温舍关门的声音,阿翁抬头明知故问:“已经死了吗?”
“死了很长时间了。分管区域的人已经来了,正在处理。”
“她昨天一直求我原谅她,我没有答应,还让她别碰我。”阿翁低头捂住额头,“她明明告诉我了她也吃了很多苦头,但是我昨天一点也听不进去……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求你原谅?为什么?”
结果阿翁把自己怎么被逮进集中营的事给温舍讲了一遍,一直讲到前一天两个人的对话。
出乎意料的,温舍说:“那就不是你的错了。”
阿翁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她脖子上有十字架吊坠,一直求人原谅的话,应该就是基督教徒。”
“不是犹太教吗?”
“有的犹太人也是基督徒。”
“所以呢?”现在阿翁的脑子处于拒绝思考的状态。
“所以她之所以会希望得到原谅本就是因为她打算自杀了,只有得到原谅才能去天堂。”温舍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两口,“就是说如果你当时选择了原谅她,她会更加干脆利落地上吊的。”
“不是相信主的人就能去天堂吗?”
温舍僵了一下。他又不是基督徒,他能确定自己说的没错,但是阿翁这样问,他又拿不出依据:“去书房、或者图书馆自己找找有没有《圣经》,里面应该有说法,我先走了。”
阿翁无意识地答了一声:“好……”
《圣经》……
“你们这些作恶的人,离开我去吧……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温舍走后,阿翁自言自语。看的时候没觉得有必要信主,果然能记得的也就是这只言片语了。
凡称呼我主阿,主阿的人,不能都进天国。惟独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去。当那日必有许多人对我说,主阿,主阿,我们不是奉你的名传道,奉你的名赶鬼,奉你的名行许多异能吗。我就明明的告诉他们说,我从来不认识你们,你们这些作恶的人,离开我去吧。
——《圣经》
后来阿翁又看了一遍《圣经》,真的找到了类似的言论。这个事情虎头蛇尾地过去了。最初的那一下阿翁几乎崩溃,以为自己真的又害死了一个人,但是因为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一切就过去得比最初想象时快了。
某天早上从沙发上醒来时,再去想那一幕,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就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是她必须控制住自己不向那个高地与房屋之间的空隙上看,一看就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阿翁知道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天堂和地狱。但是如果当时自己原谅她,她是不是可以怀着轻松的心死去呢?何况如果把温舍看做受害者,当时放走一车犹太人的阿翁扮演的正是那女孩的角色啊。
每当这样想,胸口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闷气。
阿翁是想和温舍道个谢的,但是她找不到这个机会,温舍也无意给她留这个机会。几天之后阿翁也开不了这个口了,因为事情过去久了,这时再说显得太刻意。
这个时候阿翁倒是开始反省一件事情——真的应该放着温舍不管吗?
如果他死了——当然,是指被她以外的人所杀——她就真的高兴了吗?
是的,死亡总归是不好的事,她不可能高兴的,关键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有朝一日会因为温舍的死而伤心。
他现在和阿翁讲话时还是那样没有好气的声音,但是阿翁感觉不到歧视。而阿翁渐渐对温舍毫无恐惧,集中营的淬炼或许占了主要原因,但是不也是因为温舍无意识的的“配合”吗?她知道温舍本意似乎是不想太接近她的,也知道温舍大概是认为自己有和别人一起生活而不在心灵上结下羁绊的能力。但是,阿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个问题上她是过来人,沃克无时无刻不在抗拒与她过分接近,最终还不是亲人一样?
两个人一起生活的话,会遇到很多事情,如果即使这样也不互相搭理,确实有可能在心路上却走越远,但是事实是温舍已经在搭理她了不是吗?
阿翁觉得现在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不仅温舍已经在拿她当人看了,而她,也开始拿温舍当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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