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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牵着温舍的袖口引着他往远离阿尔菲尔大街的方向走。
别误会,之所以要牵着,是因为阿翁为了不让他知道密室的位置而用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
作为医生,让受重伤仅过了一夜的人开始走动是不对的,但是对温舍的话,阿翁认为怎么折腾都不过分,何况这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
但是果然,体魄再怎么强大也是受不了这样玩命的,又是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要掌握平衡实在太难。温舍走着走着突然向前方倒去,在他摔下去之前阿翁到他身前去支撑了一下,之后就认命地架着他的右胳膊向前走了。
温舍似乎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并没有完全把重量压到阿翁身上,所以阿翁也没有觉得吃力,基本上她还就只是个引导作用。
她几乎要觉得自己判断失误,但是伤口明明就在那里,还很深。常人是不可能这么快醒来的,也是不可能做到直立行走的。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温舍的脸。但是由于温舍的双眼被蒙住,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又被人盯着看了。
凌晨五点多不到六点,店铺还没有开门。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士兵们也因为昨晚的事大多聚集在阿尔菲尔大街那边。
七拐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阿翁才放下心来,想把温舍丢在这里了。
温舍似乎察觉了阿翁的想法,开口道:“你知道埃斯大街吗?”
阿翁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活地图,发现不远,就在邻街:“你想干吗?”
“那里有个开门很早的咖啡厅,我的朋友发现我不见了,就知道在那里能找到我。”
想起恩什,阿翁后背一寒:“我不去,或许他现在已经等在那里了呢?”
疑心重的孩子。温舍不再商议了。
阿翁把他放在了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动作粗暴地扯下他眼睛上的布条。那种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让温舍有些不快,但是他现在也就只能不快而已了。
阿翁倒是痛快了,当年她被抓时也是这么被扯下口罩的。像对待畜生一样,毫无尊严可言:“说吧,笛林准将在哪儿?”
“其实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一定能抵达他那里。”
阿翁逼供似的猛地抓了一把他的左肩,带动伤口撕裂般的抽痛。温舍暗自咬着自己的舌尖忍耐,阿翁则略有些慌乱。最厉害的赌徒也有赌输的时候,但是阿翁衷心希望不是这次:“他在哪儿?”
“先把枪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在开玩笑吗?”
“以你的脑力应该能明白的。昨天发生了枪击,而我的身上有枪伤,很明显我就是昨晚被击中并且被带走的人,但是今天我活着出现了。如果我身上有枪,我可以说我杀掉袭击我的犹太人然后跑出来的;但是如果我没有枪,那我只能是偷偷逃出来的,袭击我的人就都还活着——这时候我的战友们会怎样地在这个镇上搜捕犹太人呢?”
阿翁怔了一下,顿时有种遇到了对手的感觉。
她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温舍没有必要通过得到枪来抓住她。这里是居民区,他只要大声呼救,很快就会有人冲过来抓住她。所以,要相信他吗?
阿翁想了想,下定决心后说:“算个总账。你在集中营里把我折腾得够惨还杀了我的朋友,而我也打了你一枪;我帮你医治了枪伤还帮你逃出来,你告诉我笛林准将的所在并且不把凡他们的事说出去——这样我们两清了,再没有别的纠葛了。以后再落到你手里那算我倒霉,但是估计是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然后后退一步远离温舍,掏出枪来把枪身倒过来,手伸向弹夹。
那一瞬间,温舍突然冲了上来。动作迅速得简直就像没有受一点伤一样,右手劈手夺过那把枪,左手按军校里学的擒拿术握住阿翁的右手腕向后一扭,完全控制住了她,然后才连带着阿翁向后一倒,重新坐回长椅上,阿翁几乎就是倒在他怀里。
“放开我!”阿翁惊慌地叫着,却根本不敢太大声,用没有被抓住的左肘接连袭向温舍的伤口处。
温舍忍受着非人的疼痛,用牙咬住枪的保险左右一拉,然后冰冷的枪口顶在阿翁的太阳穴上。感觉到时,阿翁立刻就僵住了,再也不敢动弹。
温舍在阿翁身后无声地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那就算你倒霉吧。”
阿翁无论如何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身上却止不住地抖。三分恐惧,六分气愤,还有一分是被大力扭住手臂的疼痛。
“本来我是想直接用枪的,谁知道你居然能想到先把子弹拿出来。”温舍喘着气说完,松开了反扭住阿翁的那只手,但因为枪还顶着脑袋,阿翁不敢乱动。
温舍伸手去找皮带上的钥匙,想要单手从一堆钥匙中取下其中一个,但是这无疑是高难度。看看天,惊觉街上的人大概快要多起来了,于是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把一串钥匙都取了下来。
这时阿翁突然开口:“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怔了一下:“嗯?”
“我现在确定你不值得相信了,我后悔很多事情。反正你也不知道凡他们住在哪里,能搜查出来的话你们早就找到他们了。所以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笛林准将曾经藏匿我的事说出去。”
温舍看了眼她带着风帽的后脑勺,把钥匙塞到她手里:“去埃斯大街的B栋公寓楼,202号。在那里等着,在我去之前不要出来,最大的那把是钥匙。”
阿翁一惊,想回头却不敢:“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自己思考吧。提醒你不要半路跑掉,因为我的人质是那些夹层里的犹太人。”
“……”
“你以为蒙上眼睛我就不知道路了吗?在参加党卫军校之前,我接受过飞行员培训,方向感都是蒙着眼练的。”
“……”
“还有,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把笛林准将藏匿你的事说出去,因为笛林准将已经阵亡在波兰战场。由于没有亲人,所有财产已经归国家所有,相应的他获得了无上的荣耀,以英雄礼仪下葬。”
原来如此,怪不得说保证会告诉她,怪不得说她无法抵达准将那里。原来如此。
像是为了刺激温舍,阿翁说:“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吧,只是你现在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别提为祖国阵亡了。”
温舍承认自己被刺痛了,但是他可以不表现出来:“去我说的那个地方,我会一直拿枪指着你,如果你有别的举动,我会开枪。”
阿翁站起来,向埃斯大街的方向走去,步履虚浮。
她的脑子暂时成了一堆浆糊,完全找不到出路。这次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完全受制于人。
拐过弯之后,知道自己已经走出枪的射程了,她稍稍“复苏”了点。但是温舍的人质太多,她又能怎么办?
B栋202号吗……
正想着,突然发现手上的钥匙黏糊糊的,阿翁一低头,看见钥匙上全是血,紧接着发现自己的背后也都是大片的血迹。
伤口裂开了?
她猛地一回头,脚步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现在他就算死去,也已经不是她的错了,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何况天已经大亮了,她这样浑身是血的样子如果被看到会被怀疑的。爷爷说过救人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的,这个人她不救了。
她转过身来,径直走进了写着大大的字母B的一栋小楼。
而温舍,兀自垂着脑袋坐在长椅上。血很快浸湿他的绷带,然后衬衫也湿了,但是他强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听见有人大叫:“喂,先生,你怎么了?还好吗?——快,他还活着!快送他去医院!”
他还有事要做,现在,他不能轻易死去了。
温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手上打着吊针输血,恩什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打呼噜。
“恩什……醒醒恩什……”他声音很微弱,好歹恩什还是听见了。
“上帝啊,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恩什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你还睡得那么香!温舍差点给他个白眼:“我躺了多久了?”
恩什却没有理他,对着门外大喊大叫:“医生!医生!他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舍觉得和恩什在一起时总会很丢人……
医生进来了,给温舍又检查了一下伤口,让他吃了点药,顺便问道:“先生,我能问一下吗,之前伤口明明处理得很好,为什么又会裂开呢?”
温舍的回答是:“我很抱歉,但是你的问题已经超过你要管辖的范围了。”
医生愣了一下,明白了是军事上的事情,于是知趣地不再过问。
恩什看着医生出去之后,正要问些什么,两个穿便服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拿出证件说:“您好,马克思先生,我们是秘密警察。关于您受伤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如果身体允许的话请让我问些问题。”说罢看向恩什,意思是他该出去了。
温舍不得不在恩什发怒之前接话:“可以,不过请让我的朋友留下,因为反正跟你们说的话我之后也得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秘密警察盯了恩什一眼,然后“审问”开始了:“12月20日晚上九点左右,在阿尔菲尔大街发生了枪击,那时被打中的是你吗?”
“是我。”
“当时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那里比较安静,我开车到那里只是想散散步。”
“据我们了解你平时没有散步的习惯,常去的咖啡厅也和阿尔菲尔大街相距甚远。”
“是的,但是最近有烦心事所以例外。”
“恕我冒昧,能问一下是什么事让您心烦吗?”
“我管辖的集中营最近有人逃脱成功。我一直是那种不会犯错的人,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
恩什插嘴:“这个我可以作证。”被秘密警察剜了一眼。
提问继续:“然后你在散步时遭到枪击。”
“是的,当时我穿着军装独自走在街上,袭击我的是犹太人。”
“然后呢?”
“他们打中了我,我晕了过去,醒来时眼睛是被蒙上的。”
“那时你身上的伤就已经被医治过了吗?”
“是的。”
“你是说,他们开枪打你,却也帮你治好了伤?”
“是的,他们没有说为什么,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你没有对原因进行猜测吗?”
“您应该知道的,镇上有一帮藏匿起来的犹太人,事实上我的这位朋友抓到了那帮犹太人的一个成员。我猜测他们留着我的命,是想拿我和那位成员进行私下交换。”
秘密警察思索了一下,他身边的人迅速地做着笔记。半响,秘密警察回应:“是的,先生,您的猜测很合理。请您接着说下去吧。”
“我自己松开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抢到一把枪,杀掉了当时我所看到的所有犹太人。”
“等等,你是说,在你受了这种伤的情况下,你抢到了枪,还杀了人?”
“是的,千真万确,你可以调查我在军校的同学和教官,问问他们认为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或者你可以去看看我各项体能测试的成绩。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现场展示一下。”
“不,不,这就不必了,我想你的身体不允许伤口再次崩裂。所以,你的伤口是在打斗时裂开的?”
“不是,”温舍在心里暗叹这个秘密警察的狡猾,“打斗并不激烈,我趁他们不注意拿到枪又开枪杀掉他们,这过程中伤口并没有裂开。伤口裂开是在我逃出来之后,再次晕倒之前的事。当时我的体力耗尽,也没有能力大声呼救,实在站不稳就倒了下去。我的伤口是这样裂开的。之后我勉强爬起来坐到长椅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那么,那些犹太人的据点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这是迄今为止他给出的最荒唐的答复。
秘密警察皱了下眉头:“你从那里逃了出来,却不知道究竟是哪儿?”
“是的,我对此也很遗憾,我刚才一直是一边回答你的问题一边在想究竟是哪儿,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当时是硬撑着没有昏过去,杀掉那几个犹太人之后几乎看不清东西,一直像做梦似的往前走。而且我对这个镇子的大街小巷本来就不熟悉。上边的确在镇上给我分配了公寓,但因为公务繁忙我一直住在集中营里,到镇上来唯一感兴趣的地方就是那家咖啡厅。”
“大体上总对那个据点有印象吧?”
“有印象,阴暗潮湿很像地下室的地方。我记得我逃出来时的确有向上走的台阶。”
“嗯。”秘密警察点点头站起来,“很抱歉打扰您静养了,衷心希望您能尽快好起来投入到自己的岗位中去。”
“感谢您的关心。”
“对了,最后问您一件事。早就有传言说,您在柏林进行抓捕行动时有意放走了为数不少的犹太人政治犯,您对这个传言怎么看?”
温舍笑了一下:“这不是传言,是谣言。”
“打扰了。”秘密警察点了点头,带着自己做笔录的小跟班出去了。
温舍这才松懈下来——终于结束了,太累了。所以他才这么讨厌动脑子。
这下好了,再也不会有他有意放跑犹太人的谣言了。因为他已经把这项罪名坐实了。
走出病房后,跟班说了一句:“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怎么可能记不住据点的位置呢?”
但秘密警察说:“不,他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
“如果是说谎,在我问他‘是不是在与犹太人搏斗的时候崩开伤口’时,他就该说‘是’了。但是很明显伤口不可能是那时崩开的,因为不可能他一路逃过来只有那条长椅附近有血迹,路上没有。而他给出了‘不是’的回答,可见他说的是实话。”
经验丰富秘密警察看起来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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