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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告诉阿翁:“那是党卫军别动队的军装,是黑色的。”
又一次听见“党卫军”,阿翁必须问明白了:“党卫军?”
“元首的亲卫队,1933年成立的,正在不断武装的过程中。”
“为什么要武装,德国也要打仗吗?”
“也?”
“嗯,日本对中国出兵了,从北方进攻的。我的故乡在中部偏南所以应该不算危险,但是我爷爷还是希望我到德国来一阵子。”
故乡?库特觉得阿翁把中国成为故乡倒是挺幽默:“是么……德国领导人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战争应该避免不了。”
“打犹太人?”
“犹太人应该也不会好过,但是武装力量多数还有别的用途。”
“那就是攻打别的国家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只要听上级指挥就好了。”
“对了,我刚刚听你叫那两个人长官?”
“我从军校毕业后是国防军,和他们不是一个军种,但是他们——尤其是温舍先生——在党卫军里也算个人物,我一个小兵总要表示尊敬。”
“国防军?”
“我们一个个来好吗?我总觉得我还没把党卫军别动队解释清楚——你要小心穿着那种军装的人。别动队又叫特别行动队,他们的任务就是抓捕犹太人、异己分子与地下反抗组织,刚才提到的名单估计就是抓捕对象名单。”
“为什么名单在我爸爸这里?”
“准将先生是党卫军,虽然不属于别动队,但是与抓捕行动或多或少有一点联系。其实现在许多雅利安人和犹太人结合的家庭还好好的,夫人之所以被两年前就被带走也有准将先生身份特殊的原因……”说到这里库特小心地看了下阿翁的表情。
但是阿翁认为现在有比装作悲伤更重要的事要做:“既然是抓捕,果然是被带去监狱吗?”
“不知道,也许更坏呢?”
“杀掉吗?就因为和雅利安人结婚?”
“不,也不见得杀掉……唉,我该说吗……你有没有听说过,集中营?”
库特走时两位党卫军先生早已离开,阿翁站在栏杆旁看着他和金发女佣在客厅里吻别。从小在中国长大的她几乎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果然没猜错,她就是库特的女朋友。
当时阿翁没有多想,直到第二天把饭菜和书一起送来的人变成了金发女佣,阿翁才记起昨天她和库特似乎聊得太久了些,惹得人家女朋友直接找上来了。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阿翁问她。
“小姐,我叫夏利。”夏利说。
阿翁不太能接受这种年龄差,她比库特大太多了。但是阿翁还是礼貌地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你是库特的女朋友吧,他提到你好多次了,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夏利笑笑:“他人很好。”
“是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不能出门太无聊而来看我了,真的是个非常适合做朋友的人。”
“呵呵,”夏娜终于笑出了声音,“您的每一句话都在尽量和库特撇清关系。”
阿翁怔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因为我真的很怕你误会。你是雅利安人吧。其实你没什么可担心的,库特可是雅利安人啊。”
夏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种族法。她哑然失笑:“您说话不太像小孩子呢。”
这会阿翁倒说了句比较孩子气的话:“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夏利耸了下肩:“现在说话倒是比较可爱了——但是今天换成我来不完全是为了库特,而是安妮实在没有勇气上来了。”
阿翁愣了一下,才记起来点什么,突然又露出了有些厌倦的表情:“她把德国元首的演讲稿背给我听了,并表现出了狂热的信服。我认为你们元首是个非常有头脑但是有着错误目标的人。聪明不是犹太人的错,天下没人不爱钱所以疯狂赚钱也是无可厚非,狡猾、诈骗并不是每个犹太人都干的事,说犹太人与蝼蚁无异更是可笑之极。能把这些漏洞百出的理论说得看似没有漏洞,我只能佩服那个男人的逻辑和口才。而相比之下,连思考都省了,完全依赖于历史积习和演讲者的呼喊,我认为这样的安妮很傻,很容易被洗脑。而她还自以为很对的样子让我有点闷得慌。”
“其实安妮也有自己的苦处,”夏利认为应该把安妮家的事讲出来,这样阿翁才会缓和一下态度,她不认为阿翁说的有错,但是阿翁忽略了安妮的心情,“安妮的父母都是犹太人开设的工厂里的工人,但犹太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扣他们的工资。他们也很无奈,继续工作就薪水微薄;但是认为不公平、辞职,就连一点收入也没有了。在现在的德国找工作太难,犹太老板正是看透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欺压手下的工人……”
“原来如此,不只是没有脑子,连心脏也已经被仇恨占据了。”
阿翁依旧语气平缓,但吓人的气质又开始向外辐射了,夏利几乎觉得自己也要被嫌弃了:“嗯?”
“所以说,这样的老板应该是坏人而不是犹太人。哪怕犹太人中还有一个好人,‘杀光所有犹太人’这种话就是只有恶人才说的。安妮说我妈妈算是极少数的犹太好人,但是这个好人不是已经受到伤害了吗?工厂老板是坏人,那么为什么不抓住工厂老板,反而抓住了妈妈呢?安妮弄错了,她恨的是坏老板,而不是犹太人。”阿翁顿了顿,“我刚知道自己是犹太人时已经看过了《威尼斯商人》,当时我哭喊说不要当犹太人,他们都是坏人,爷爷打了我一巴掌。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是可以用好和坏完全概括的。”
这些话也憋在阿翁心里好多天了,说出来也算痛快,夏利则听得在之后五秒内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笛林……”
“叫我阿翁吧,我听说在西方叫名字是比较亲切的叫法。”
“好吧,阿翁,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吗?”夏利边问边拿起茶壶帮阿翁把红茶倒进杯子里,但是听了很多颠覆“常理”的话让她还有些失神,一个不小心,红茶顺着壶嘴流了出来。阿翁飞快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壶竖起来,另一只手拿纸巾抹着桌上的污渍问:“还好吧,烫吗?”还未及听见回答,阿翁突然觉得不对劲,连擦桌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用心感受了一下之后惊讶地看向夏利:“你怀孕了?”
夏利更惊讶地看向阿翁:“你怎么知道?”
“你早就知道?”
“昨天去医院检查过了。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有告诉库特!”
“这里,有跳动的东西,叫脉搏,”阿翁指指自己的手腕说,“你的是双向滑脉,也叫喜脉,能摸到两股跳动,较强的是你本人的,另一股就是胎儿的,这是中医里讲的。”
夏利自己摸了摸脉搏,果然没什么感觉,只能感叹:“你好厉害啊……”
“是库特的孩子?”
“当然是!”
阿翁被现实打败了——在中国乡下,十七岁的女孩的确都能结婚生子了,而男方则往往更大些。她不是受不了库特十七岁就有了孩子,而是受不了男女方的年龄正好和中国的情况反过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好像还没有结婚吧!
“为什么不告诉库特,他有权知道。”阿翁很不能理解。
夏利一副恳求的样子说:“不能,他会被吓到的,他还太年轻,我怕他会不要这个孩子。”
“那你就更不该自作主张了!有一个完全没有做父亲的准备的父亲,这孩子不就太可怜了吗?”
“阿翁,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我觉得笛林准将也是个没有准备的父亲,我知道准将先生总是往中国寄抚养费和书籍,但是许多父亲的责任他没有尽到。但是你已然成长得这么好,或许是因为你刚刚提到的爷爷。我爱库特,我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形势紧张,而他是一个士兵,注定要为国远征,没有过多的精力关注家庭。阿翁,我可以做到像你在中国的爷爷那样将孩子抚养长大,所以你就当挽救了一条性命,不要告诉库特好吗?”
夏利和安妮不同,她比安妮聪明得多。所以那时阿翁才会被这番话动摇——其实也有另一个原因——中国人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心态。既然夏利这么说了,她认为她不该插手。
但是多年后,在和一个朋友提到“做过的最后悔最愚蠢的事”的时候,阿翁只想到了这件事。
夏利出门后安妮立刻拉住她问:“怎么样,你们说了什么?”
“真是后悔答应帮你,”夏利佯作生气地把托盘塞给安妮,“帮你这个忙,被误会是在吃醋。”
“然后呢?她有提到我?”
“我不主动提的话,她似乎真的不打算提起你们吵架的事呢,”夏利觉得安妮有点可怜了,“她很有自己的见解,作为小孩子,我觉得她很厉害。她并不是生你的气,而是……”
“而是很讨厌我吧……”安妮看起来竟是很难过,“但是奇怪啊,我就是不能讨厌她,就好像以前在学校里与英俊的男生起了争执,时候不生气反而喜欢上人家的感觉,你能理解的吧……”
“理解不了。”夏利干脆地回答。可话虽如此,她确觉得阿翁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理性、果断,几乎令人臣服——连女人都这样了,男人呢?这孩子长大以后真是不得了……
显然安妮也是这么认为的:“夏利,你真的不担心库特……”
“有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长得漂亮就是有自信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夏利想,库特可是雅利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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