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千万年.8

8

    天宿一下子跌倒在地，并非被敌船撞倒，而是铁棒轮空，巨大的惯性将身体带了一个筋斗。他迅速起身睁开双眼，却发现三架敌船已无影无踪，再看看身后的阿芮娜，竟也毫发无损，只是张大着嘴巴愣愣地站在原地。

    来不及多想，天宿急忙拉住阿芮娜向“摩雅”奔去，很快便来到库房与维修间隔墙的豁口，向维修间那边望去，只见刚才围攻艾融飞船的小型艇同样神秘地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宿匪夷所思地望着阿芮娜，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敌船好似人间蒸发了。”阿芮娜虽惊魂已定，但同样疑惑不已。她突然想到应尽快询问一下舰长，便抬起手腕想要传话，却发现表盘竟失灵了。

    传话不成，两人赶紧向“摩雅”靠近，刚走出两步，上空突然传来巨大的沙沙声，好似风吹树林般的动响，紧接着，维修间内光线渐渐变得黯淡——原本敞亮的顶棚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罩住了。

    天宿抬眼观瞧，只见一艘巨大的飞行器如黑云压顶般浮在了头上，这架奇异的飞船下降到一定高度后停止，在上空保持着悬浮状态。通过它与废墟间留出的缝隙，向外可以看到它的边缘，并能判断出它的大小和形状：飞行器的个头虽不比艾融母舰剑豚号，更无法与斯康蒂星人的终极母舰相提并论，但却远远超过了“摩雅”与敌方的中型母舰，以至于不仅将圆形的维修间完全笼罩，四个方向还延伸出去很远；飞船的形状也前所未见，既非艾融星的碟形，亦非娅冥星的雪茄形，而与地球飞船的鸟形和入侵者的鱼形也有很大区别——它底部的基本形状竟然是带有圆角的矩形，好似一艘巨大的空中方舟！

    维修间内虽然昏暗，但从侧面照进的光线仍可使人比较清晰地看出飞行器的表观：灰黑色表面光滑平整，泛出的光泽既均匀又柔和，给人以柔中带刚的质感，使人觉得其外壳并非完全是金属材料，而是一种化学合成材料铸成；在巨大的灰黑色的底部，镶嵌着许多盏彩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神秘飞船的莫名而至令天宿和阿芮娜竟不知何去何从了，天宿说不出此刻的心情是庆幸还是恐惧，他揽住阿芮娜的肩膀，驻足观望着上空的景象。

    忽然间，一圈耀眼的白光从飞船下部射出，灯火将维修间映得雪亮，几乎与此同时，在天宿和阿芮娜的头顶，飞船划开一个方形缺口，一部升降机从豁口内探出并徐徐下落着，升降机距地面越来越近，直至从侧面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天宿复杂的心情随着升降机的接近愈发强烈，因为那个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天宿也愈发地肯定：他是个地球人。

    升降机一直降到地面，刚好停在一对情侣旁。天宿发现升降机除了简单的护栏外，并无其它防护装置；里面的人只是着着一身简单的服装，同样未携带任何具有威胁性的用具，面部表情也是轻松平和的。这让天宿的心里踏实了很多。

    升降机的护栏被打开，里面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向天宿和阿芮娜招了招手后，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做了一个肢体语言，好像在邀请这对情侣与他返回，去到他们的飞船。

    “您好，”天宿礼貌地用世界语向对方招呼道，“请问您来自哪里，刚才是你们的飞船救了我们吗？”既然是地球人，天宿确信地球世界语对方可以听懂，因为这种语言是最基本的通用语，地球上几乎人人都掌握。

    然而另天宿惊讶的，是这位地球人竟然表情迷惑地摇摇头，两手摊开，示意听不懂对方的语言，接着仍是做出邀请的动作。

    “舰长，对方想邀请我们上飞船，请您指示。”阿芮娜抬手用表盘请示道。她发现此时表盘已恢复了正常。

    “等一下，我们马上过去。”舰长回应道。

    阿芮娜放松手臂，朝“摩雅”那边望了望，只见从里面钻出来几个人，舰长和怡姆莎都在其中，他们也望了望这边，相互商量了一下，然后向自己走来。

    见到这么多艾融人上前，陌生的地球人变得有些警觉，因为天宿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紧张的神情，这也让天宿更为纳闷：艾融人是我们的朋友，他们不仅毫无恶意，而且给予我们无私的帮助，难道眼前这位地球人连这些也不清楚吗？他以及他们飞船上所有人到底来自何方，难道来自世外桃源不成？

    舰长向对方行了一个礼并友好地说：“您好，尊敬的地球人，请问您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使用的同样是地球世界语。

    对方似乎无以释明，显出非常着急的样子，于是终于开口说话，但他所讲的语言却无人能懂。在场的艾融人和包括同为地球人的天宿，所掌握的地球语言加起来不下几十种，然而没有一人能通过对方的语汇领悟到他的想法。

    “人家是想让我和天宿上他们的飞船，也许到了那里可以解开谜团。”阿芮娜向船长解释道。说罢又和天宿站到一起，向对方打着“哑语”，表示接受邀请的意图。

    “阿芮娜，对方来路不明，我看还是谨慎一点好，不成我们多去几个人。”舰长说。

    阿芮娜又将上司的意思用肢体语言传递给对方，得到的回复却是否定的，舰长只好征求天宿的意见，因为他毕竟也是地球人。

    “没问题，我很想到他们那里一探究竟，再说刚才也许就是他们出手相救，我们有什么理由怀有敌意呢？”天宿平静地说。

    “我和天宿一起去，刚才对方示意让我们两个上去的。”阿芮娜说。

    舰长斟酌片刻，说：“我同意，如果刚才真是地球人营救了艾融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对挽救地球劫难有好处的。天宿，地球浩劫归根到底还需要你们自己解决，希望你能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阿芮娜，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络。”怡姆莎说。

    “放心吧，我们走。”天宿拉住阿芮娜的手，同陌生的地球人走上了升降机。

    升降台缓缓上升，最终将二人带进上空悬泊的巨大的飞船内。

    ******

    脚下的滑动门关闭了，三个人穿过一条内设简单但却明亮宽敞的走廊，进入到飞船内部区域。

    跟随着陌生人，天宿和阿芮娜首先经过一条通道，他们看到通道两边排列着许多扇门，门上印着不认识的文字，天宿想也许是人员生活和办公的房间吧。通道尽头是一扇双开门，一旁站立着一位中年地球女子，见到三人来到，彬彬有礼地迎过来。她先和领路者交谈了几句，关于他们的对话，天宿和阿芮娜仍是像在听天书；然后做出邀请的动作，将两位客人让进门内。

    里面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大厅，中央摆着会议桌，但是，诺大的房间内却只坐了两个地球人。迎客的女子将房门带上后，领路者把天宿和阿芮娜引荐到那两人身旁。

    会议厅内的二人虽同样已至中年，但看上去年龄要大些，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他们似乎对天宿更为关注，仔细端详了他一阵，然后与领路人交流几句便离开了，而那个从飞船外就一直陪伴着一对情侣的领路人，又将他的客人带进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内摆放着几架床一样的设备，“床头”安装着圆环形的仪器，整个设备有点像医院里的CT扫描仪，人若躺在上面，头部刚好能从圆环探入。领路人微笑着示意二人躺在仪器上，并极力试图表示出仪器的安全可靠性，天宿与阿芮娜对视了一眼，他们并未太多的犹豫，就近选了两张相邻的“床”，登了上去。

    平躺下身将头探入仪器，稍顷，天宿眼前闪起淡绿色的光，他觉得一阵昏沉，随即进入到催眠状态——

    一座现代化大型城市的画面进入天宿的脑海，虽经过催眠，但催眠状态却经过设定，被催眠者在这种状态下能保持清晰的意识。脑中的场景亦真亦幻，似曾相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上，路人来来往往，他们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在；路旁耸立着形式各异的高楼大厦，顺着街区一直延伸到远处；头顶上，川流不息的空中车辆飞翔在高大的楼宇间，形成了繁忙而有序的空中交通网。

    除了城市的景象，天宿还看到了蔚蓝的天空，看到了雪白的云彩，看到了明亮刺眼的太阳，这也使他得以确信：眼前所看到的，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市。

    然而，意识清醒的天宿又感到迷惑不解：所有路人都穿着奇怪的服装，与当下的主流服饰大相径庭；空中飞行的车辆也与众不同，均是天宿从未见过的款式；而最让天宿感到好奇的，是路旁的建筑，它们的外表既非砖石所筑，亦非钢骨帷幕构成，而是一种光润的合成材料，与自己目前所在飞船的外壳材料非常相似。

    正迷惑间，画面的场景忽然改变，天宿被置身于一部空中行驶的大型客车内，并与几十名乘客同行，其中有一位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客车疾驶过栋栋高楼，转眼飞离城市，而后又掠过一片高山丛林，最终降落在了一处太空飞船起落场上。

    起落场停泊着一艘大型飞船，天宿一眼便认出：它就是刚才所见而现在正身处其中的矩形太空飞行器。飞行器不远处已经聚集了好几部客车，上面的乘客正在有组织地下车，陆续登船。天宿随着人流，也向飞船走去。他又发现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便凑上去和那人打招呼，但对方却毫无反应，对自己视而不见。疑惑之际，已随着队伍进入了飞船。

    又来到那条刚刚经过的两旁排满房间的通道，房门上的文字仍是陌生的。似乎在有人引领，天宿迷迷蒙蒙地走到一扇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为他准备的太空生活宿舍。

    四人宿舍内，另外三人已就位，其中一人就是与天宿同车而来的那个似曾相识的人，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天宿，却面无表情，宛同陌路。

    此时，墙上的扬声器发出了广播声，虽然天宿听不懂内容，却感觉是飞船即将起航，让大家做好准备的提示。果然，稍后他的身体轻微震颤了一下，再向窗外望去，已是漆黑中繁星满缀的太空。飞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脱离太阳系，朝一个遥远的地方驰去。

    让天宿感到意外的是，飞船并非去向某一个星体，而是飞速掠过无数色彩各异耀目的光球，穿越过传统概念上漫长的时空，驶入空旷的界域。身后明亮的群星正在远去，越发显得黯淡，直至变成密密麻麻的光点或模糊一片的光斑——随着飞船的远离，宇宙中一个巨大的星团已尽收眼底，而那个星团，分明就是直径达十万光年的银河系！

    即使不知是梦是真，那种莫名的感动也是难以阻挡的，面对如此景象，天宿甚至想哭。“这也许是梦吧？我现在见到的银河系，真的就与地球人制作的模型如此相像吗？如果是梦，就让夜再长一些，让这美好的梦境得以延续吧；但如果是真，就让我第一次看看真实的银河系，看看并非模型制作的银河系吧，那可是地球人，不，是整个‘星共体’人们世代的梦想啊！”天宿心中那股热流，如海浪般起伏波荡着。

    转而，视野又被变换，飞船前行的目标再一次出现在面前。广渺的星河，令才刚尚在银河系内部的天宿并不知具体要去往何方，只能模糊地感觉出它大致的方向，但是，随着银河系被摆脱、眼前变得更为空旷，一个迅速接近的目标已明晰地映入眼帘，而那个目的地，就是规模可与银河系比肩，距银河系最近的真正意义上的河外星系——仙女座！

    恍然间，天宿想起了与阿芮娜的红矮星之旅。记得在途中的摩雅子舰上，他们也曾观望并探讨过这个地球编号为“M31”的星系。那时看到它时，仙女座只是一个黯淡的圆盘，好似一片半透明的铁饼，虽然它可供人们观望，虽然它已是距银河系距离最短的大型星系，但是并不意味着它距我们真的很近——仙女座M31星系与银河系的距离，足足有230万光年！

    然而，那个曾经被认为也许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个或许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梦想，而今已渐渐接近，随着身后的银河系慢慢变成一块半透明的“铁饼”，气势磅礴的仙女座正在缓缓转动中迎面而来。

    在历经了一段空旷中的行驶后，飞船又一次投入到星海的怀抱，只是这一次天宿身旁的群星，已属于另一个星系。

    如果说之前自知所看到的景象是被引导的天宿还心存某种芥蒂，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景象，已让他完全忘却掉自己的实际处境，因为那些美幻离奇的画面，令天宿将整个身心投入了进去。

    飞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形色各异的恒星间穿梭着，而每当它减速并停止时，一颗生物行星便会出现在眼前，这些星球大多是智能生物星球，只有少数的非智能生物星球。生物行星间的游历让人眼界大开，天宿不仅观赏到千姿万态，甚至光怪陆离的景物，更看到了风格迥异，种类繁多的外星人。他们有着不同的形象，不同的文明进程，还有着不同的思想与情感世界。虽然地球人的眼界，已随着时代的进程开阔到完全可以认定其它星系存在着众多的生物，虽然天宿甚至曾在脑海里描画过很多外星人不同的形象，但是那毕竟只是幻想，而眼下所见，也许就是真实的画面，这又怎能不让人为之心动，为之赞叹啊！

    飞船虽走走停停，却使人感觉目标明确，行程有序，天宿估摸着时间，大概用了两小时，已探访了数十个生物星球，然而，就在他意犹未尽之时，飞船却调整航程，冲出仙女座，返回了银河系。

    虽不是去时的原路，但飞船最终的落脚点，仍是它的始发地地球，只是，当那颗蓝蓝的星球再次出现时，画面也就此终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