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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关于一个永远不好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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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在电梯里遇见王阿姨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早上她去上班,正巧王阿姨去遛狗。和平时的笑脸相迎不同,这次王阿姨牵着狗走进来,只瞟了她一眼,板着脸目不斜视地站在一边。她的那只套着粉红套头衫的吉娃娃犬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瞪着若安“咻咻”地吐舌头。王阿姨狠狠拽一把它的皮带,它非但不掉头,干脆冲着若安亢奋地“汪汪”了两声。

    王阿姨骂它:“叫什么叫,等下一激动又在电梯里撒尿,物业罚款的话,当心我把你送收容所。”

    若安这才记起前几天王阿姨征集签名抗议物业涨价的事,陪笑说:“对了,王阿姨,您的签名征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您联系下我房东?”

    没想到王阿姨嗖嗖地扔过来两把冷冰冰的眼刀子:“小林啊,平时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不签就不签,左邻右舍的,我又不会记恨你,你又何必骗我?”

    若安一下愕然:“我骗您?”

    王阿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可不是?我都去物业问过了,你根本就是业主,我就说,我从来没见这里住过别人。”

    这下若安比愕然还更愕然。这上班的路上,她一路地想,没道理,她怎么可能是业主,是不是物业搞错了?到了办公室,忙找出物业的电话,拨了过去。物业的一位小姐态度良好地说:“没错,十八幢401,户主就是林若安。”

    她不相信,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不相信,盯着电脑瞪了五分钟,然后给房屋管理局的一个熟人打了个电话。那熟人查了半天,最后说:“对啊,登记在你名下的,没错。”

    当年她找房子找得上穷碧落下黄泉,四环以内的她根本是租不起,四环以外的,上班就要坐两个小时公共汽车。条件差一点她无所谓,但不忍心叫蔓蔓跟着吃苦。正好这时候联系过的一个中介打电话给她,说有对夫妇要出国,房子以极低廉的地板价租给她,低廉得几乎只够交物业管理费。那个中介的大妈当时甩头作无限感概状:“唉,林小姐,从来没见过你运气这么好的人,真是天上掉大馅儿饼啊。”

    她当时除了如释重负也没什么选择,连怀疑一下天下没免费午餐的余地也没有。她一个快饿死的人,天上掉大馅儿饼,她自然只好用脸盆接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房子转到了她的名下。那个房管局的熟人还说:“嗯,好象三年前转的,以前的业主叫苏源。”

     

    她当时脑袋轰的一热,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源,那个曾经看见她会脸红的少年,那个和她一起去小和山悼念母亲的苏源,那个手掌有暖暖温度的苏源。原来他和许诺真是一路的人。许诺不得不说些伤她的话,就帮她摆平一个官司。苏源说抱歉的方式,原来是给她一套两百万的房子。反正房子他们家有的是,用这样的方式买断他们的恩怨,不知他心里是否真的有好过一点。

    电话早断了,在手上嘟嘟地响。她低头看电话,发现手在抖。有那么一刻,她有种冲动,想直接冲到恒江大厦,把家门钥匙扔到苏源脸上。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她在屋里来回疾走了几圈,胸口起伏不定,最后强迫自己坐下来,冷静,冷静,再冷静。如果这样冲到恒江去,她会死得很惨,无异于叫她承认,苏源,你伤了我,伤得那么重,两百万买不回来。

    她不能,她怎么能。

    窗外是阴雨的天气。办公室里静谧无声,只听到雨一滴一滴打在窗上,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雨滴,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拨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阵,转到了秘书台。秘书小姐还记得她,热情洋溢地说:“是若若小姐啊,苏总现在开会,要不等他开完会请他给您回电话?”

    若安想提醒那位秘书自己姓林,不叫什么弱弱小姐,想想不要节外生枝,还是算了,就只说了句“好”,说完又改变主意:“不用了,请你转告苏总,今晚六点我在A大后门的傣家菜请他吃饭,我有事想和他谈。”

    平心静气,一定要平心静气,一整天她都这样提醒自己,真的是平心静气地见了一个当事人,完成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回答了若干咨询邮件。

    A大后门的那条饭馆街早已鸟枪换炮,马路修宽了,卖羊肉串的都赶跑了,他们常买和路雪的小店也关门了。那间他们曾经常去的傣家菜还在,只是如今已换了门脸,布搭的小蓬换成了竹子装饰的外墙,连服务员穿的傣族筒裙和头上戴的大花也相映成趣的更妖娆些。

    若安到的时候,苏源已经来了,坐在角落里灯光昏暗的地方,目光远远追随她的身影,直到她坐在对面。

    三年间的苏源,变化倒象是十年。过去他通常是T恤牛仔裤加平底球鞋,如今他穿了英伦风的米色风衣,戴着文雅的黑框眼镜,下巴更尖了,脸上轮廓分明。若安不大懂名牌,但张蓓安和办公室的其他女生爱谈的LV,Burberry她总也耳濡目染过。这样的苏源,应该坐在馥郁的咖啡浓香里品味蓝山,如今坐在昏暗的小菜馆里,格格不入。

    她坐下来,扫射四周的墙壁,平心静气地含笑说:“没想到这里重新装修过了。”

    他静静地给她倒茶:“已经三年多了。”

    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但还好菜色并没怎么变。若安不爱吃酸辣,所以他们点的是汽锅鸡和菠萝八宝饭,和多年前一样,香气四溢。

    他不想先说话,她想不好怎么说,结果两个人面对面静坐默默吃。窗外的天渐渐黑下来,雨还在一直下。

    氤氲的香气里,苏源低着头专注地喝汤。若安这才注意到,他剪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斜刘海发型,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前额。

    在若安记忆里,最早的时候苏源是一头极短的短发,后来额头受了伤,才有了刘海。每次看到他的刘海,若安还免不了要内疚一阵。后来有一次她想掀开他的头发看看他的伤势,被他果断的避开。他说:“别看,都好了。”若安不信:“那你怎么还留着刘海?”他那时讷讷说:“都习惯了。”

    现在他还留着同样的刘海,不知是否真的是习惯。

    “苏源?”她轻声叫他。

    他蓦然抬头,她就忍不住伸手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果然,头发遮住的额角上,还有淡淡的疤痕,指腹触摸到的地方隐隐的凹凸不平。她微笑说:“真的还在。我这辈子唯一冲动了一次,怎么就伤到了你。”

    下一秒钟苏源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有热热的温度。他只说了句“若若”便说不下去,只是轻轻握着,不说话也不放开。

    还是若安抽回了手,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苏源,大一那年,我砸烂了你的眼镜。那幅眼镜真的值两千块,是不是?”

    他也放下筷子抬眼望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目光复杂。

    她又缓缓说:“还有,那年在小和山公墓遇到你,你不是坐公共汽车来的,我看见一辆越野车停在路边上,那车是你的,是不是?你们家后院有小荷塘,给我们带的那些莲子,是你从自己家摘的,是不是?”

    没有丝毫责备的语气,她只是心平气和地问问题。她问:“大家都蒙在鼓里,这些都只有许诺知道,是不是?”

    头上的灯闪了几闪,好象随时有熄灭的危险。他在黯淡灯光下停了片刻,才说:“我确实没和任何人说过,并不是我告诉许诺的。若若,对不起,我一直是想告诉你的,只是……”

    “你别误会。”她打断他的话,“你告诉谁不告诉谁,是你的自由,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又是半晌相对无言,只有汽锅鸡咕嘟咕嘟地响。若安顿了顿淡然说:“我真的不介意。你和许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对我好,我无以为报。”

    苏源叹口气低下头:“若若,还是别说了。”

    说这些对她又谈何容易,说到无以为报,已经是她的极限,只是她提醒自己要冷静。还是平心静气地,她问:“苏源,我住的房子是你的,你把房子转到我名下了,是不是?”

    他明显的一楞,然后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大口:“原来今天你想和我谈的是这事。”

    “是。”若安肯定地说,“怎么不告诉我?”

    他苦笑一声:“告诉你,你不会同意的。”

    “既然知道我不会同意,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她固执地追问。这回他干脆只喝茶,扭头不答。她不屈不挠地问:“许诺知不知道?苏源,你有没有想过许诺知道会怎么想?你何苦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喝一口冰水,胃里骤然一阵紧缩。顾不得这些,她一瞬不瞬地直望着苏源,心里只是想,来吧来吧,这句对不起,她躲了这些年,终究还是躲不过去。苏源必然是说,若若,对不起,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不知他当初不得已的理由是什么。也许他会说,不能把他外公气成脑溢血,或者是他爸威胁要让她们俩姐妹死得很难看,电视里反反复复演的不过就那几个戏码。一个人不能坚持,总是有理由的,不管是什么,这一句对不起她今天照单全收,只要他说对不起,她就好说没关系,经济补偿实在没必要,那点误会不算什么,从此他们之间一清二楚,各不相欠,总好过隐隐约约的总放不下,好象一个垂死的人抱着一点执念,就是不肯咽气。

    她静静坐着,严阵以待地等他回答,但他半天也不抬头,只是涩然说:“若若,你关心的,就只是许诺怎么想?”

    若安的胃里一阵翻滚,紧缩感更强烈了,好象一只十指尖尖的手,紧紧抓着,要把整个腹腔都掏空了才好。她勉强说:“我怎么能不在乎?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你女朋友。”

    苏源猛然放下手里的茶杯,砰的一声,连茶叶都洒了几片在桌上:“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的女朋友,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你问为什么,你其实心里清楚,不过想逼我亲口说,好和我讲清楚,对不对?”从来没见他这样的不平静,一脸苍白憋着一口气说:“好,我直说。是,是我傻,存了私心放不下,明明毕业了,各走各路了,该安静走开的时候不肯走,想到从此以后和你没一丝一毫关联了,心里舍不得,哪怕知道你住在哪里也好,即使也见不了面。我没什么可给你的,除了有钱。若若,我没那么笨,我懂得你的意思,我和你同学四年,你那么聪明剔透的一颗心,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你选择视而不见,你叫我和许诺好好过,不过是因为你并不象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若若,我明知道答案也要问一次,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你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儿,喜欢过我?”

    他竟然问这些年她有没有喜欢过他,许多往事一瞬间涌上心头。在黑黑的小巷里满头是血的苏源,趴在桌子上虔诚地替她记笔记的苏源,明月夜小松岗松针扎破了手指的苏源,大雪里站在路灯下的苏源。慢慢爬的蜗牛,爬得慢是因为背的壳太重,外表坚强,只因为内心比谁都柔软。总是无意间就看破她心事的苏源。他竟然问她那晚她为什么没去。那晚,他呼朋唤友,饮酒高歌,然后爬到许诺床上的那晚,幸好她是没去。也好,她想,也好,背叛不能成为背叛,因为他有情而她无意,这样一清二楚,互不相欠。

    万般滋味搅烂了五脏六腑同时涌上来,涌到舌尖唯余汹涌的苦涩。“你知道的,”她挣扎着说:“我从没喜欢过你,要不然你叫我情何以堪?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欢的人,在我最需要有人安慰的时候。”

    窗外雨势渐大。他们就坐在窗边,雨点打在窗上咚咚有声。他一脸惨白,哑口无言。她也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房子我会尽快转回你名下。”她最后说。眼泪忽然想要奔腾而下,但她咬紧了牙关,心里只是想,要心平气和,要冷静。“苏源,”她顿了顿说:“我想忘了你,你和许诺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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