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果茶与花茶

草莓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总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但这并不代表她无知。

    就像前晚发生的事，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早就预料过这种情形似的。她不瞎，更不傻，过往发生的种种，结合边枫告诉她的那些事……她其实早就猜到一些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猜测这么快就得到了印证。前晚看到的那副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让她整晚都睡得很不踏实。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让自己按时起了床，赶在凌芳菲开门之前来到了咖啡店。

    上午，她接到了墨如深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为自己昨晚的醉酒道歉，又提出要在今晚补上欠她的那顿晚饭。看来他对睡着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曹湄自然不会提起，她只简单慰问了一下他由于宿醉引起的头痛和胃部不适。

    “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难得最近不用忙工作，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正好我店里也走不开，晚饭……下次再说好了。”

    她细致体贴的关照令墨如深不疑有他。而曹湄也确实没说假话，她认为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是很有必要的，而避而不见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因此她让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到咖啡店的工作中去，省得留出太多闲工夫来胡思乱想。她平时就是个勤快的员工，所以凌芳菲和安桉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她的勤快劲只维持了一上午。午间时分，边江柳推门进店。曹湄抬头看了她一眼，几乎没觉得多意外。

    “草莓，有时间么？”边江柳轻声问道。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仍未忘了梳妆打扮一番。只是今天的妆容不如往日化得精致，粉底打得不太均匀，唇线描得粗心大意，即使是浓妆也没能遮住的黑眼圈，让她的美丽面庞显出一丝和昨晚相似的憔悴。

    “我在上班呢。”曹湄淡淡回答，不由想起了从前，边江柳也曾在她上班的时候将她从店里拉走，让她陪她一起试婚纱。那时候的边江柳，随时随处散发着令人艳羡的性感和妩媚气息。而那时的曹湄，只是个在圈外看美景的人。

    可如今，果然和睿智的前人所说一致，进到圈子里面就会发现，一切美景都不过如此。

    “我在上班，走不开。”曹湄重复道。

    “那我等你下班。”她说完便走出店门，却没有离开，竟然就那样等在了门外，好像一位遭到拒绝却又情定意坚的痴心少年一般。

    曹湄不由得暗自叹气，只得丢下手中的活儿，再次向老板告假，走出咖啡店。

    “……我中午还有点时间。”

    边江柳冲她感激地笑笑，那笑容却多少显得有些困窘。“中饭我请。”

    来到不远处一家小茶楼，两人进了一间小包厢，边江柳点了几样小菜。不过两人都没吃多少东西，只是喝着茶。边江柳喝的是玫瑰花茶，充分说明她是多么注重养颜；曹湄则要了一壶水果茶，一边品尝着各种水果混合而成的酸甜滋味，一边想着这玩意儿会不会让她倒牙。

    这是家安静的小店，正适合交流、闲谈，或者道歉。

    “对不起。”

    曹湄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为自己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

    边江柳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草莓，昨晚……我喝多了。”

    曹湄低着头，手指在杯口边缘来回滑动，杯中飘出水果茶的香气。

    “你想跟我说什么，那就说吧。”

    曹湄的平静仿佛也感染了边江柳，她垂下眼，有些艰难地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我和如深，曾经交往过……你大概也能猜到吧？”见曹湄神色复杂地轻轻点了下头，边江柳不由露出自嘲的苦笑，“苏幕说我感情外露，总被人一眼看穿，我以前还不信……”她沉默一会儿，“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刚认识他时我们都还是学生。我喜欢上他，缠着他做我男朋友。可是他并不喜欢我……虽然我们试着交往过一阵，但最后，他还是跟我分手了。”

    她停下来，叹了口气，好像在为自己总算说出了这番话而感慨。说话时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住茶杯，鲜红的指甲，鲜红的双唇，透明玻璃杯中红色的玫瑰花瓣……曹湄看着她，这个如同玫瑰般娇艳的女人，她若亲口承认现在仍爱着那个人，那曹湄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自己怎么能够跟她相比呢？

    可边江柳像是和她想到了一块儿。

    “他从没喜欢过我，他只把我当朋友。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他。我总幻想，说不定他哪天会爱上我。”她又自嘲地笑笑，“我以前对待感情很幼稚……不过，现在也不算成熟。”

    她抬起头，看着曹湄。“对不起，草莓，我不知道昨晚怎么会那么失态，我当时……如果知道你在，我绝不会……”

    “就算我不在，你是不是也不该。”曹湄不由得提醒她。

    边江柳又一阵发窘，“……对不起。”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服务员走进包厢，端来免费赠送的小点心，又替两人续上热水。

    服务员走后，曹湄开口问道：

    “那你现在，还对他……”

    边江柳犹豫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如果我说对他没感觉，那是撒谎……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他一直都在拒绝我，从前拒绝我的感情，现在还要拒绝我的帮助……我不会那么傻，像这种无望的事情，我不会让自己继续陷下去的。不然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曹湄定定地看着她。“可你还是忘不了他。”

    边江柳沉默。沉默便是代表默认。曹湄的心沉了沉，随之升腾起来的一股情绪，混杂了不满和不快。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有了你，我对你构不成威胁的……”边江柳试图用一句不太好笑的玩笑来缓解气氛。可话说一半，就被曹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怎么会无所谓呢？”曹湄两眼直视着她，“你已经结婚了。苏幕会怎么想？”

    边江柳不禁愕然，但她还是辩解似的轻声道：“我的事……小幕都知道。”

    “那更不是无所谓了。你已经结婚了，就不该再想着以前的事。既然忘不掉，那为什么要结婚？”

    曹湄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有点重，她看见边江柳的面色变得苍白。她别开头去，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这样生气。片刻的沉默。她平复一下心情，又转头看着边江柳，放缓了语气：

    “请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边江柳面色惨然，“对不起……”

    曹湄默然片刻。“参加你婚礼的时候，我觉得你和苏幕很相爱，你们一定会很幸福……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

    边江柳愣了半晌，眼里闪起泪光。

    “草莓……谢谢你。”

    曹湄没有回答，只提起一旁的水壶，斟满边江柳的茶杯。红色的玫瑰在她的杯中舒展开放。曹湄注视着那旋转的玫瑰花瓣，而边江柳则注视着她。

    “草莓，你爱如深吗？”

    曹湄一愣，抬眼看着她。她已经平稳了情绪，此刻正凝视着自己。

    “你知道么，他从来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女孩礼物。”

    曹湄微微愕然，她想起了那天，周围的人脸上纷纷流露出的惊讶表情。

    “他身边虽然有一些朋友，但他骨子里是个孤独的人……可是他却很接受你。他喜欢跟你在一起，我们都看出来了。”边江柳说着，红色的指甲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跟平时完全不同，很放松，很自在，好像没有压力和负担。”

    曹湄笑笑，“可能因为我是个局外人吧，所以反而好相处。”

    “可能是吧。不过，你真的很特别。最开始，我是想撮合你们的。”她停了一会儿，“可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我又有点嫉妒你。”

    曹湄微微一愕。边江柳咬一咬嘴唇，忽然笑了。“可是我没有资格跟你比。你比我好得多……进到我们这个圈子里来，有点太委屈你了。我都担心你将来会嫌弃我们，不愿意再与我们来往。”

    曹湄不禁愕然。他们的圈子，五光十色、风光无限，令多少人趋之若鹜。她哪有资格嫌弃他们？“怎么会……别这么说，我没那么好……”

    “我说真的。草莓，”她的手越过方形餐桌，握住曹湄搁在桌上的手。“谢谢你。”

    见她的眼里又起了雾，曹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

    “我再也不会见他了……”她有些局促地一笑，“至少不会单独见。”

    “那……也没必要吧……”曹湄迟疑地说。

    边江柳摇摇头，收回了手。“说真的，昨天看你那么生气，我心里很难受，但也觉得放心了……我本来以为，你并不像我那样爱他。但后来我又想，说不定，我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他。”

    她的话让曹湄愣怔半晌。

    杯里的茶水渐渐冷去。没人再往里添加热水。

    中午的时间眨眼便过完了。

    “一会儿你要回店里吗？”最后，边江柳用闲聊家常的语气问。

    曹湄点头，也用类似的语气问道：“你呢？”

    “我想再坐一会儿。”

    “我也是。”

    两人相互笑笑，再度沉静下来，将剩下的茶慢慢饮完。

    她们现在都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对一些事慢慢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