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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12月13日 夜 武汉珞珈山官邸。
珞珈山的冬夜笼罩在一层凄迷的薄雾中,官邸书房的雕花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青石台阶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远处长江的涛声呜咽般传来,与书房内激烈的争论声交织成一片。
"必须立即调遣第三战区部队驰援金陵。将国府军精锐救援出来!"
军政部何部长一掌拍在铺满作战地图的红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他军装领口已被汗水浸湿成深蓝色,胸前的勋章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
总裁背对众人站在窗前,挺直的背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敬之兄。"
参谋总长扶了扶金丝眼镜,声音轻柔:
"金陵已成孤城,现在派兵等于驱羊入虎口。从军事角度..."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军令部长盯着地图上被红铅笔圈得密密麻麻的金陵城防图,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角落里,侍从室第一处的林主任正悄无声息地更换着早已凉透的茶水。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僵局。那脚步声慌乱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急切,在回廊的木地板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报告!金陵急电!"
侍从室钱主任顾不上敲门就闯了进来,他手中紧握的电报纸在穿过回廊时已被夜露打湿边缘,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总裁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电报纸上。书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壁炉里燃烧的松木发出"噼啪"爆裂声都清晰可闻。
"念。"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钱主任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电报纸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明码电报,发自金陵城内...截至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晚间九时四十五分,我455团仍在城内抵抗。首都尚在我军手中,并未丢失。——455团,顾家生。"
电文念完的瞬间,何部长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参谋总长猛地站起身,眼镜片后的双眼瞪得滚圆,就连一向沉稳的军令部长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总裁的右手突然攥紧了窗棂,他微微仰头,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却遮不住眼角那一闪而逝的湿润。
"时间?"
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为之一震。
钱主任立即挺直腰背:
"十分钟前收到的信号,发报位置经测算在...中央银行附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电报是明码发送,恐怕日军也已经..."
话未说完,总裁已经抬手制止。书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壁炉里的火焰不安地跃动。窗外,珞珈山的松涛声隐隐传来,像是遥远战场上的回声。
总裁缓缓转过身来,他那双常年紧锁的眉头此刻竟微微舒展,眼角细密的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先是微不可察地翕动:
"格(这)西……才是我嫡系……"
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松针,带着浓重的奉化腔调。
军令部长下意识向前倾身,却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总裁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在红木上留下细微的汗渍。他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格(这)西……才是我家乡的子弟兵啊……"
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震颤。
何部长的脸色突然一变,他看见总裁的眼角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别人……靠勿牢……"
总裁的声音突然拔高,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的右手猛地攥紧,军装袖口下的青筋清晰可见。壁炉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黑影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
"靠勿牢!"
最后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总裁突然转身挺直腰背,那双常年阴鸷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突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浓重的奉化土话:
"格(这)才是我真格(的)嫡系!"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
“阿拉(我)家乡格(的)子弟兵!,伊拉(他们)——"
他突然指向窗外金陵的方向,手指微微发抖。
"才是真格(的)会拼命格(的)人!"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书房内激起阵阵回音。
参谋总长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却不敢抬手去扶。军令部长的作战地图已经被攥得不成形状。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看着总裁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一日了……整整一日……"
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又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全是败讯……全是溃逃……"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现在呢?现在是谁在守城?是谁?!"
最后一声质问近乎咆哮,窗棂上的玻璃都为之震颤。
总裁猛地抓起那份电报,纸张在他手中哗啦作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潮红,那是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喜。
"是我的人!"
他将电报重重拍在何部长面前,声音突然又轻了下来,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柔。
"永远都是……我的人……"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壁炉里的火焰还在不安地跃动,将总裁那张忽明忽暗的脸映照得如同雕塑。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电报上"顾家生"三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格(这)西人……才是真正的军人。"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骄傲。
"勿像别人……一碰就散。"
何部长终于忍不住开口:
"总裁,是否要设法增援?"
总裁缓缓摇头,眼神重新变得冷峻,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
"但格(这)份电报,要让全华夏、全世界都晓得——金陵,还在抵抗!"
他的手指再次抚过电报,指节微微发白:
"顾家生……好样的。"
总裁缓缓踱至书案前,铺开一张崭新的白纸。他提起一支狼毫小楷,笔尖在砚台中蘸了又蘸,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黑梅。侍从们屏息凝神,只见他悬腕凝思良久,突然笔走龙蛇,墨迹在纸上蜿蜒如蛟龙出海。
写至中途,他的手腕忽然一颤,一滴浓墨坠在"顾"字上,将那个姓氏染得模糊不清。总裁盯着那团墨渍看了许久,竟没有换纸重写,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青田石私印,在电文末尾重重按下。
"即刻发出。"
他将电文对折三次,递给侍从室主任。
钱主任双手接过,接到纸张的刹那,突然觉得这薄薄的电报竟重若千钧。
他不敢多看,只是隐约瞥见折痕处渗出些许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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