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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晨光刚刚爬上柳河村的青瓦屋檐时,两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县府家属院楼下。
张某站在客厅里,望着窗外反光镜里映出的纪委胸牌,喉结动了动。
他昨天砸茶杯时溅在墙上的陶瓷渣还没清理,有块锋利的碎片扎进“优秀党员”奖状里,把“优”字的右半边戳成了个豁口,像张咧开的嘴。
“张主任,请吧。”敲门声很轻,却像锤子砸在他太阳穴上。
张某摸了摸裤兜,里面还装着从茶叶盒里摸出来的七张银行卡,卡面烫金的标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那是他昨晚趁着夜色翻窗溜回办公室拿的,当时他以为还能把这些“救命符”塞进哪个更隐蔽的角落,可现在,那些金属卡片硌得他大腿生疼。
楼下传来稀疏的议论声,是早起买菜的邻居在交头接耳。
张某突然想起老魏昨天在食堂吃饭时,夹着一筷子凉拌木耳突然笑出声:“老张啊,你总说账册是护身符,可护身符戴久了,也会变成索命绳。”他当时骂老魏疯了,现在才明白,老魏是在看他往火坑里跳。
肖锋是在村委会院里听见这个消息的。
他蹲在老槐树下刷牙,村会计老王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县府家属院的模糊视频——
张某被两个穿深色西装的人架着胳膊,脚步踉跄地往车里走,后脑勺的白发在风里翘得像团乱草。
“肖书记,这算不算大快人心?”老王咧着嘴笑,牙刷上的泡沫沾在嘴角。
肖锋把漱口水吐在树根旁,看着水痕在泥土里洇出个小坑。
他没接话,反而转身往办公室走,胶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呀”声。
大快人心吗?
他想起昨晚老张头打电话时发抖的尾音,想起小陈举着手机说“乱说话小心房子漏雨”时眼里的光,想起苏绾发过来的银行流水里,那两笔本该用在修灌溉渠上的工程款。
“召集村两委,半小时后开会。”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小陈说,声音比平时更沉。
小陈正踮脚擦公示栏,闻言跳下凳子,马尾辫甩得像个小陀螺:“我这就去喊人!”
会议室的门推开时,八张脸都凑在手机屏幕前——张某被带走的视频已经在干部群里转疯了。
肖锋把笔记本“啪”地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泼出半杯:“都别看了。”他扫过众人,停在治保主任老周发红的眼尾上——
老周儿子去年盖房,工程款拖了三个月,还是肖锋带着他去堵的宏发建筑大门。
“接下来会有更多人想踩我们上位。”肖锋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他用红笔写的“阳光指数”四个大字,墨迹已经有些晕染,“记住,我们不怕查,怕的是不敢晒。”
他抽出一沓打印纸拍在桌上,纸角扫过老周的手背,“今天开始,村级事务全流程公开清单正式执行。低保评议现场录像,工程招标全程直播,连我批的每支笔、每张纸都要上公示栏。”
妇女主任李婶捏着清单纸,指甲盖在“村支书接待日”那栏抠出个小褶子:“肖书记,这会不会太……过了?”
“过?”肖锋想起上周三他蹲在田埂上,听王寡妇抹着眼泪说“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就怕评低保时被说闲话。”
“等哪天老百姓不用蹲在我办公室门口犹豫该不该敲门,不用半夜给我发匿名短信,这才叫不过。”
他指节敲了敲清单末尾的“监督人”栏,“李婶,你负责收集村民意见;老周,你盯着工程队;小陈……”
他转向正咬着笔杆记笔记的姑娘,“你把所有资料同步到村公众号,标题就写《柳河村今天晒了哪些家底》。”
会议室的挂钟敲响十下时,苏绾的高跟鞋声才“哒哒”地从走廊传来。
肖锋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明明清晨就停了雨,这姑娘怕是在楼下站了很久。
“对不起。”她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椅子拉出的声响格外刺耳。
肖锋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像被墨汁晕开的两片云。
她从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封皮上“苏明远违纪核查材料”几个字被揉得发皱,“我爸当年的事……原来他们一直留着底牌。”
肖锋没说话,从抽屉里取出个泛黄的文件夹推过去。
复印件上,“举报人:张建国”几个字力透纸背——正是张某的亲笔。
苏绾的手指在纸页上顿住,指节泛白:“你什么时候……”
“上周三晚上,我在档案馆翻了三个小时旧档案。”肖锋替她倒了杯热水,杯壁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你总说你爸的案子是死局,可死局之所以是死局,是因为有人不敢把棋子摆到明面上来。”
苏绾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发颤的哽咽:“我昨天去医院看我妈,她攥着我的手说‘绾绾,别学你爸那么轴’。”
她低头盯着杯里的茶叶打转,“可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轴,是不肯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把干净的事也弄脏了。”
肖锋把文件夹推回她手边:“现在轮到我们写历史了。”
下午三点,村委会门口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小陈扒着窗户喊:“肖书记,有个穿黑夹克的站在门口!”
肖锋出去时,那人正背对着他,黑衣裹着的背影像截老树根。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脸,刀刻般的下颌线在阳光下投出阴影。
肖锋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道旧疤,像道扭曲的蜈蚣——这是老魏在狱中提过的记号,“青藤会里最能打的,手底下干净”。
“第七个人不能碰。”刀哥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说完转身就走,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咔嗒咔嗒”响。
肖锋没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老杨树后。
风掀起他衣角,露出后腰别着的黑色手机——不是智能机,是最老式的按键机。
肖锋摸出笔记本,在“第七人”三个字旁画了个圈,又重重打了个叉。
傍晚的夕阳把核查报告染成橘红色。
赵科抱着一摞文件站在办公室门口,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和三个月前那个来查“政绩造假”时绷着脸的小科员判若两人。
“肖书记,这是最终报告。”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指节敲了敲附录页,“我加了句个人意见:建议推广‘阳光指数’机制。”
肖锋翻开报告,看到“柳河村荣誉获取过程合规”几个字时,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第一次见赵科时,对方举着摄像机说“我们只信证据”,想起自己带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看灌溉渠,蹲在泥里挖开被填埋的公示栏残页。
“为什么?”他问。
赵科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晚霞:“因为我终于明白,好的规则,比好的人更长久。”
深夜十一点,肖锋又翻开了那本封皮磨得起毛的账册。
第七页的名字被他用便签贴上了,“暂封”两个字写得方方正正。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绾的来电:“我把你给的材料传给了省纪委的旧部,他们说……可以查。”
“我们查到底,但不急于一步到位。”肖锋望着窗外渐散的乌云,星子正从云缝里钻出来,“有些雷要慢慢拆,拆太快,伤的是无辜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肖锋以为断了线。
就在他要开口时,苏绾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你比我更懂什么叫‘稳中求进’。”
挂断电话,肖锋把账册锁进抽屉最深处。
手机突然又震,是尾号7371的短信:“你困住的不是旧规矩,是想守住它的人。”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把短信截图存进“重要证据”文件夹。
窗外的星河越来越亮,像撒了把碎钻在天上。
肖锋摸出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那就一个个来。”
临睡前,他想起明天要让小陈把“阳光指数评估表”印出来——得挑个好天气,把表格贴在公示栏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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