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京海市第四中学的午休铃声，带着老式扩音喇叭特有的电流杂音，在几栋灰扑扑的教学楼之间拖长了调子响起，像一声疲惫的叹息。阳光倒是慷慨，明晃晃地泼在光秃秃的水泥操场上，蒸腾起一股塑胶跑道被晒化的味道，混杂着食堂那边飘来的、永远带着点大锅菜油腥气的饭菜香。

    “借光借光！腿收一下！要命了要命了！”

    一道裹着深蓝色校服的身影，如同被按了快进键的录像带，在人头攒动的楼道里硬生生犁出一条扭曲的通道。苏芊影脑后的马尾辫被风扯得笔直，怀里几本厚得像砖头的《异能能量场基础（修订版）》和《格斗反应神经强化理论》摇摇欲坠。她脚尖在刚拖过、还有点湿滑的水磨石地上一点，身体以一个几乎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侧拧，擦着一个捧着保温杯慢悠悠踱步的物理老师后背滑过，带起的风掀起了老师几根稀疏的头发。

    “哎哟喂！这丫头！”物理老师手忙脚乱地护住保温杯。

    “对不住啊张老师！午饭请您喝北冰洋！”苏芊影的声音打着旋儿飘回来，人已经冲下楼梯，目标明确——食堂二楼那个去晚了连汤渣都捞不着的限量窗口：红烧狮子头。

    “又是三班那个‘风火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扶了扶滑到鼻梁的眼镜，见怪不怪地嘀咕。

    与此同时，高一教学楼顶层，最西头那间采光不太好的阶梯教室后门，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江辰的身影如同褪色的墨痕，一点点从光影交错的角落里“析”了出来。他身上那套洗得有点发白的京海四中蓝白校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底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淡青色。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才那节《异能能量场精细操控原理》简直是最好的催眠曲，加上昨晚在某个加密论坛追踪“地鬼”残存能量波动熬了大半夜，意识在老师平铺直叙的语调里沉得比粉笔灰还快。为了避免在课堂上表演“原地消失术”被年级组长拎去办公室喝茶，他只能掐着点，在意识彻底滑入黑暗前，把自己“隐”到了后门外。

    他刚想迈步汇入下课的人流，目光却倏地定住。

    就在他脚边，不到半尺的水磨石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本摊开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右下角用银色中性笔仔细描着一只线条简洁、透着点古灵精怪的狐狸侧影——是唐小悠的。

    江辰蹲下身，指尖拂过那银色的小狐狸。笔记本摊开的那页，密密麻麻爬满了娟秀工整的字迹，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和疑问。页边空白处，还画着几个小小的、圆滚滚的、抱着尾巴睡得正香的Q版狐狸，憨态可掬，跟主人那总是安安静静、带点怯生生的模样形成一种奇妙的呼应。

    他几乎能想象唐小悠发现笔记本丢了时，那张白皙的小脸上会瞬间失去血色，急得像只找不到窝的小兔子，眼圈泛红，咬着下唇在走廊里来回转，却又不敢大声问人。

    没怎么犹豫，江辰捡起笔记本。下课的人流正汹涌，唐小悠纤细的身影很容易被淹没。他目光落在扉页班级姓名栏上“高二（3）班唐小悠”的字样，指尖微动，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精神力探出，如同无形的刻针，在名字下方极其不起眼的空白处，留下一个只有特定角度光线折射才能看清的、微小的、由光线扭曲构成的箭头标记。箭头指向楼梯口。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滴融入水中的墨，身影再次变得模糊稀薄，贴着墙根冰冷的瓷砖阴影，无声而迅速地滑向楼梯口。

    ***

    食堂二楼人声鼎沸，汗味、饭菜味、消毒水味混合成一股庞大而喧嚣的生命力。苏芊影像颗出膛的子弹，终于在红烧狮子头窗口前队伍成型前的最后一秒，成功卡位，抢到了最后两份。那裹着浓郁酱汁、油光发亮的大肉丸子躺在餐盘里，散发着诱人的罪恶气息。

    她端着两个堆得冒尖的餐盘，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脸上是运动后的红晕和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目光在喧嚣的食堂里扫荡一圈，精准定位——靠近油腻腻大玻璃窗的角落，一张四人位的旧方桌。

    刘千庞大的身躯像一尊沉默的铁塔，占据了方桌的一边。他面前已经摆着一个空荡荡、能装下寻常人两份饭的不锈钢大盆，显然是刚解决了基础套餐。此刻他正低着头，粗壮的、指关节有些发红的手指，笨拙地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对着屏幕上的内容陷入了某种哲学沉思般的凝重。

    “千哥！接球！”苏芊影隔着几张桌子喊了一嗓子，手腕一抖，一个盛满了酱红狮子头和翠绿青菜的餐盘，如同被精准投射的炮弹，划出一道油亮的抛物线，越过几个正埋头干饭的脑袋顶，稳稳飞向刘千！

    风声掠过！

    刘千头都没抬，那只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瞬间绷紧，皮肤下闪过一抹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灰色石质光泽。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五指一张！

    “啪！”

    餐盘稳稳落入手心，汤汁晃都没晃一下。

    “嗯。”刘千闷哼一声算是回应，注意力依旧粘在手机屏幕上，眉头锁得更深，仿佛在破解哥德巴赫猜想。

    苏芊影端着另一份餐盘，灵巧地绕过几把歪斜的塑料凳，一屁股在刘千对面坐下，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啥呢这么投入？食堂新出的黑暗料理测评？”

    刘千把手机朝她这边挪了挪，屏幕上赫然是“京海同城异能闲置”的论坛界面，二手交易板块。他粗粝的指尖在两个商品图片上来回点着，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纠结：“‘强力除尘符’，七成新，五十块包邮。‘微型能量护盾发生器’，电池有点老化，一百块自提…买哪个？”他鼻翼下意识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分辨空气中那虚无缥缈的性价比，“符便宜，一次性的。发生器贵点，能充能…就是电池…”

    苏芊影刚塞进嘴里的狮子头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咳咳…千哥！你纠结这个？这俩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好吗！除尘符是让你打扫卫生省点力气的！护盾发生器是保命用的！你想拿护盾去吸桌子上的灰吗？”

    刘千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可疑的红晕，瓮声瓮气地反驳：“…能量波动…都挺稳…都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