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巫婆母女

    面对着红鬼的质问，秋山勇忽然愣在原地。

    他想要的……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这当然不是！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书里也说的没错，鬼就是鬼！人类绝不能相信鬼，更无法与鬼做朋友！

    “你在狡辩！你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你说你喜欢吃蜡烛，特别是佛堂贡品的蜡烛，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利用我，利用我对你的善意，害我间接破坏了佛堂的结界，这样你才能脱离后山的屏障，进入村子大开杀戒！你吃了贡品蜡烛，力量变得强大，现在却还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我不会再上当了，恶鬼，我要你血债血偿！”

    “阿勇！阿勇，快跑！快跑吧，你不是它的对手！”

    “阿勇，活下去！不要放弃自己最优秀的品质，不要因为一次跌倒就害怕奔跑！我们会陪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父母的声音在秋山勇脑海里响起，他的脑袋像被炸开一般，所有画面化作碎片零零落落，最终归于黑暗。

    当秋山勇再次醒来时，同样躺在了败者组休息室中。

    他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惧怕、最无法面对的就是“信任”。他已经无法再信任任何事物，不管是人还是鬼，这似乎已成为深入骨髓的烙印。

    “父亲……母亲……”

    秋山勇似乎还没回过神，他用手捂着脸，泪水无声滑落。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道充满力量的声音坚定响起：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无论面临何种困境，都要选择信任。如果人的一生没办法再相信任何事，这样想想也挺惨的。

    秋山勇，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玄冥馆，学着如何相信，学着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成为一名见习寺庙主理人。我们这里管吃管住，但要告诉你，没有薪水，因为你是学徒。”

    说话的正是叶苏林。秋山勇愣愣地看着这位玄冥馆馆主，琢磨着他的话，回想着刚才梦境中的一切。

    “是啊，梦里父亲说了，不要因为害怕跌倒而放弃奔跑……是时候直面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了。”

    “多谢馆主。您放心，身为见习学徒，我会每月交付学费、伙食费和住宿费。”

    叶苏林打了个响指，朝他眨眼道：“很好，觉悟很高，看来你还有的救。既然你已是玄冥馆的一员，就没必要再躺在待客休息室了，去把附近的卫生打扫一下，另外也认识一下你的同事们，它们是怨魂、恶灵、精怪、活尸，还有许多驱魔人。”

    在触碰到秋山勇的梦境后，叶苏林决定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如果任由其发展，秋山勇很可能成长为一名偏执的驱魔人，就像之前富江遇到的那个大和尚一样。

    叶苏林其实一直觉得，妖魔鬼怪与人类是可以共存的，毕竟千百甚至上万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樱花国这个阴气最重的国家，恰好具备这一特质。可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些人会成为朋友，有些人会成为敌人，有些人三观吻合，有些人天生不对付，妖魔鬼怪也是如此。

    这个想法虽然在他脑海里还只是雏形，但随着与富江、伽椰子等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深刻地感受到这并非不可施行。

    最后一场比试刚刚开始不到十分钟，暴走族鬼冢大树与寺庙主理人秋山勇便败下阵来，直接陷入昏迷被抬走。

    他们不但没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也没能记住招魂后“重要之人”留下的话，醒来时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桌上只剩下早就晕过去的黑衣阿赞和那位短发黑皮美女。叶苏林看着两人，口中默念咒语，进入了他们的梦境。

    一脸橘皮的黑衣阿赞本名叫做莱莎。梦里，她正被母亲用皮鞭抽打，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没用的东西！那一瓶尸油比你的命还重要，居然敢打翻它！今晚就滚去乱葬岗，找不到尸油就不用回来了！”

    一位与她现在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皮肤褶皱呈黑褐色的老巫婆收起鞭子，一把将莱莎推出了房门。

    莱莎的家里算是世代巫师，她的妈妈便是一位黑衣阿赞。然而自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家人”。小时候周围的孩子都会孤立她，说她是母亲与魔鬼做交易生下的孩子，说她是鬼怪的孩子。

    莱莎摸着被皮鞭抽得通红甚至发紫的地方，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此刻天色已晚，她一个人漫步在荒郊野外，发出轻轻的啜泣声，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尸油。

    “呜呜呜……尸油应该在有尸体的地方吧？尸体……去乱葬岗那边应该有。”

    莱莎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看到青绿色的火苗忽明忽暗。

    她知道那是乱葬岗上空独有的鬼火，据说是人死之后身体里的某种物质产生化学反应形成的，并不会伤害人。

    她来到乱葬岗，置身于鬼火之间，这一刻倒觉得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反正比在家面对母亲时轻松得多。

    “尸油……尸油，你在哪里？”

    小莱莎在荒地上捡了一片瓦片，开始在乱葬岗里挖掘尸体。

    这荒山中的乱葬岗是周围几个村子和镇子共用的，穷人死了没钱买棺材、没钱做法事，就会被丢到这里；发瘟疫病死的人也会被丢到这里。人们惧怕这里，都不会靠近，只有修习邪法的黑衣阿赞愿意住在附近，方便就地取材。

    莱莎挖呀挖，没挖多久就挖出一具尸体。她努力清理掉周围的泥土瓦砾，将尸体拖到平地上，这才看到自己挖出的居然是一具孩子的尸体，看样子只有十二三岁。

    “尸油……尸油……”

    莱莎露出笑容，取出随身携带的打火石，找了些干枯的树枝树叶在地面点起一小堆火，然后把死尸的一条腿搭在火苗上方炙烤，想要逼出尸油。

    “呼呼呼——”

    乱葬岗上忽然起风，火苗被吹得不规则摇晃，若不是莱莎奋力保护，好几次都差点熄灭。风声穿过树洞缝隙，转化成诡异的哨声。

    小莱莎从懂事起就与各种尸体、毒虫、奇奇怪怪的“东西”生活在一起，并不觉得尸体可怕，也不觉得夜晚的乱葬岗有什么危险。

    她真正害怕的只有自己的母亲，而她害怕的点也很奇怪，不是害怕母亲鞭打、责骂，而是害怕母亲会赶她走、不要她。

    “尸油……尸油，你快点出来吧……”

    莱莎说完，掏出一把很小的骨刀，在尸体表面割开一个小口。

    “吧嗒~”

    一滴尸油从伤口挤出，落在地上。她开心地拿起玻璃瓶接在尸体的破洞处，“吧嗒、吧嗒……”尸油一滴一滴流出，大概过了大半夜，终于接了半瓶尸油。

    “这么多尸油，妈妈应该会高兴吧？她不会再想要赶我走了……莱莎很有用，妈妈会需要我的。”

    小莱莎站起身，怀抱着半瓶尸油，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开始往回走。

    只不过在她离开乱葬岗时，没注意到身后数米之外跟着一个又一个无主的游魂。它们双脚离地漂浮着，下意识跟着这个小女孩回到了家中。

    “妈妈！妈妈快看！我找到了尸油，多新鲜的尸油，你一定会用得上！”

    莱莎回到家，举着尸油想要得到妈妈的赞赏，可屋子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道身影在房梁下方轻轻摇摆。

    “妈妈？妈妈，你吊在那上面做什么？看看我带回来的尸油啊！”

    莱莎看着母亲悬挂在半空的身体，怎么喊都没有反应，还看见妈妈的眼睛、舌头都向外凸出，地面上有一大滩污秽之物。

    “妈妈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看来她还是满意的……”

    莱莎自己安慰着自己。而跟随在她身后的无主游魂，也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最后全部钻进了莱莎母亲悬挂在空中的身体里。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之后，母亲的尸体已经生出虫子、奇臭无比，莱莎终于意识到妈妈已经死了，不会再和她说话，不会再打骂她，同时也不会再赶她走了。

    居住在附近村落的猎户知道这对母女的存在，平时都绕着她们的家走。可即便如此，偶尔也能碰到莱莎的母亲外出采买生活用品。

    但最近一段时间，再也没人见过那位满脸褶皱、手臂枯瘦、驼背弓腰的老巫婆，也没见过那个唯唯诺诺跟在后面的小女孩。

    村民们茶余饭后偶尔会聊起这对奇怪的母女。有一天，一名上山打猎的猎户又一次看见了那皮肤褶皱、佝偻着身子咯咯发笑的老巫婆，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女孩。

    有人说老巫婆吃掉了小孩子，换来了长生不老；也有人说老巫婆将小孩炼制成了古曼童。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说对，因为这个老巫婆就是小女孩变成的，真正的老巫婆尸体早已被她炼化成了“尸解仙”，永永远远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