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姜承奕的话才是真圣旨！

    章台宫。

    两侧朱红的廊柱下，文武百官分列如林。

    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

    嬴政对臣子向来是不错的，至少不会像今日这般忽然把他们全部急召入宫。

    他甚至是古代君王中为数不多未曾杀过功臣的。

    不过很快，大殿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身着黑龙衮服的身影已自屏风之后转出，端坐在龙椅之上。

    瞬间便席卷来一阵强大的威压。

    底下那群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百官现在甚至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乎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触始皇帝的逆鳞！

    “焚书坑儒一事过后，百姓民怨沸腾，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视朕为暴君！诸位爱卿，是否也如此认为？”

    嬴政的声音响起。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暴君二字向来是咸阳城中的大忌讳，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今日嬴政却是心平气和地主动谈及。

    朝臣们都觉得他们这位始皇帝同样变得有些奇怪了，但也因此更加不敢多说半个字。

    毕竟。

    愈是平静的海面之下，恐怕愈加隐藏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滔天巨浪！

    但却有一人横跨一步，挺身站出。

    众人大惊失色，伸出头都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要命。

    但只是看了一眼，众人便又都缩回了头去。

    是淳于越啊。

    那没事了。

    淳于越已是一把老骨头，向来是不怕死的，朗声道：

    “没错！焚书实乃暴君之举！焚先圣典籍，毁天下文章，陛下定当受后人唾骂！臣请陛下即刻下诏，停止焚书”

    在淳于越的影响下，一群对儒家迷信不已的博士客卿也纷纷站出，齐声道：

    “请陛下下令结束焚书！向过往先贤请罪，向黎民苍生请罪！”

    “此举自是无可争议的暴君之举！陛下也不想让史官将此事记录在案，遗臭万年吧？”

    听着这群儒生的一番话，他们身旁的无数重臣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些官员的身体都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这种话，哪怕是放到平日去说，都是把自己的九族放在火上烤。

    现在始皇帝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他们还要说给百姓认错赔罪这种话，简直就是把自己的九族往火坑里推！

    他们都能猜到，接下来的章台宫会迎来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果不其然。

    嬴政缓缓站起身来，睥睨向下方的朝臣。

    可下一秒，他却只是冷声道：“天下？你们这群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腐儒，也配跟朕，妄谈天下？”

    蒙毅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他总觉得，这话好像是姜承奕在狱中用来教训扶苏的话。

    众臣子也有些讶异。

    往常他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始皇帝向来是人狠话不多的。

    怎么现在看起来，他并不打算直接叫侍卫将以淳于越为首的这群腐儒拖下去斩了。

    反倒是想要和他们用言语交锋一般？

    不过朝臣虽然想得复杂，可淳于越却并不去想这些。

    他掷地有声：

    “陛下屠灭六国而轻用民力，苛刑峻法而戕害士林，穷奢极侈而靡耗天下！导致苍生离乱、田园荒芜！此不皆是陛下之过吗？”

    “陛下自诩功盖三皇五帝，却上不比文王武王、下不及公子扶苏！陛下如此暴君，难道就配与我等谈天下了吗！”

    “你好大的胆子！”

    蒙毅勃然色变，就想冲上前让淳于越住口。

    他要让淳于越好好清醒清醒。

    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在和谁说话！

    “莫非陛下还要在朝堂上对我动用私刑吗！”

    淳于越非但不退，反而挺直枯瘦脊背，同样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蒙毅。

    “住手。”

    嬴政随口叫住蒙毅，缓缓走到淳于越的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说朕是暴君？”

    “没错！”

    淳于越梗着脖子直视嬴政。

    “你只看到在朕的治理下，百姓流离失所，死伤千万之数。那朕问你，在朕的治理之前，七国连年征战多久？又死了多少人？”

    “这......”

    嬴政声如金石交汇，在群臣脑中轰然炸开。

    淳于越也显然没想到嬴政会忽然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沉默不语。

    这功夫间。

    低着头的蒙毅心下已经彻底明悟。

    嬴政说的都是姜承奕的词儿啊！

    怪不得这位始皇帝陛下一出诏狱，就急召群臣来大殿议事呢。

    感情是他学了姜承奕的妙语连珠，来群臣面前舌战群儒来了！

    嬴政看淳于越说不出来，朗声道：

    “你不记得，但朕记得！七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接连不断打了二百四十余年！死伤之人，足以将整座咸阳填平塞满！”

    “如使天下无有朕，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要是没有朕，那兵祸连结的乱世还要持续多久？这百姓还得死多少？”

    嬴政的问题振聋发聩！

    条理清晰，脉络分明，甚至占据了绝对的道德高地！

    饶是淳于越这般口齿伶俐的儒生一时都哑口无言。

    “你觉得朕焚书坑儒，是断绝文化的举动，比不得周文周武的仁政，不合周礼是吗？”

    嬴政看着吃瘪的淳于越，也不逼他回答，只是淡淡问道。

    但淳于越毕竟是嬴政曾经钦定的太子老师。

    他很快便重振旗鼓：

    “不错！文王施以仁政，所以周朝国祚八百余年！陛下若现在迷途知返，以仁德治国，我大秦国运或将绵延不绝啊！”

    不过在被嬴政怼得没法出言反驳之后，他已经不敢直视嬴政的眼睛了，而是目光微微下移，显得有些露怯。

    “那好，朕再问你。”

    “你说周文王是仁德之君，推翻暴商统治，可他灭商后，老弱妇孺一个不留！”

    “你说朕灭六国，残暴不仁，可朕可曾屠戮尽灭一姓宗室？”

    “你说周朝以儒治国，注重文化，可周武王荡平殷商，尽毁其宗庙社稷典籍，将其存在痕迹完全抹除！”

    “你说朕焚书坑儒是文化的罪人，可这每一本烧毁的书，朕都已叫人誊抄入库！”

    嬴政继续逼问。

    淳于越皱了皱眉，无言以对。

    但嬴政狂风骤雨般的质问还在继续。

    “而你口口称颂的八百年周祚，不过是诸侯裂土分尸、割肉续命！”

    “这些你不知道吗？不！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只是不屑去知，不愿去晓！”

    “你只在乎今日朕若是杀了你，你这颗腐儒朽木之头，便能换得一个死谏诤臣的清名！”

    “说到底，你故作清高，为的也不过是身后虚名。”

    “你觉得，你这样沽名钓誉之徒，也配跟朕谈论天下吗？”

    “不......不......”

    听着嬴政一连串的逼问，淳于越像是被戳到了痛点。

    他的嘴唇不断翕动，却只能发出这么个字音儿来。

    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为国家大事不惧死的臣子，却不料今日嬴政的话将他的幻想击得粉碎！

    他已是完全不敢再看嬴政一眼，盯着脚下的地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忽地一仰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便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嬴政早有预料，侧开身子堪堪避开了这口鲜血。

    “将他抬到太医署。朕今日跟他说的话，诸位爱卿想必也都听见了。”

    “是非对错，朕已无心分辨。还有什么话，便留给后人评说吧。”

    嬴政扫视四周，缓缓说道。

    强大的威压让朝臣都低下头颅，张口称喏。

    嬴政很满意他们的表现：

    “至于如何平息焚书风波之流毒，朕心中已有主张。你们先退下吧......李斯留下，朕有事要和你说。”

    “陛下圣明！”

    朝臣们呼喝一通，便急急忙忙退出了这余威未消的修罗场。

    “陛下往日可不像这般能言善辩，今日却是口吐莲花，说得淳于越都百口莫辩，陛下莫非是......受到了高人指点？”

    “慎言！你是想说这不是陛下能想出来的话？陛下那人的执拗你又不是不清楚，就算是有人教他，他也肯定不会听啊！”

    “对了，陛下说解决焚书影响的方法，他已有眉目了。我们却还一筹莫展，这倒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失职了......”

    ......

    朝臣们渐渐走远。

    就连赵高都被嬴政随意屏退，只剩蒙毅和李斯留了下来。

    “蒙毅，你可看见了，朕这几句话，给这群儒林名宿都说服了！”

    嬴政的语气很是快意。

    他往常只能以杀止杀。

    但这是白起喜欢做的事，并非是他喜欢的。

    现在用话语击溃那群平日里自诩清高有文化的朝臣，他的内心才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蒙毅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却不点破，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微臣都看见了。不过陛下所说皆是不刊之论、乾坤正道，说服他们也不意外。”

    事实上。

    他倒也不全是在应和嬴政。

    虽然嬴政前期完全是照搬姜承奕的理论，但在后面说的完全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也就是说。

    姜承奕给扶苏上课，却同时也让偷听的嬴政学到了不少东西。

    而且若是嬴政平日下诏，无论何事，都总会有几个朝臣出言劝阻反对。

    但此番用了姜承奕的话，反倒无一人敢出言反对。

    这么看来。

    姜承奕的话才是圣旨！

    不过这一点。

    处在兴奋之中的嬴政暂时也没意识到。

    “你去通知司马寒，让他从黑冰卫里挑几个好手，给朕好好看着赵高和胡亥！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给朕记录下来，一点也不能漏！”

    他冷声道。

    姜承奕的一些话已经在他舌战淳于越的时候起到了显著的效果。

    嬴政自然会对他话中其余的内容也更多了几分信任。

    自然也会投入更多的关注。

    蒙毅是知道内情的。

    因此他倒也没像是旁边的李斯一般两眼茫然，只是道一声“喏”后就赶忙去办了。

    而嬴政则是不再啰嗦。

    他和李斯对坐一方，将姜承奕在诏狱当中给扶苏留下的谜题完完整整复述了一番。

    他当然没想到怎么彻底解决焚书的影响。

    不过他比扶苏的脑子灵光许多。

    他在诏狱中时便意识到。

    姜承奕留下的这个谜题的答案，一定就是他所面临的问题的答案！

    而李斯一定能解开这个谜题。

    果不其然。

    沉思半晌后，李斯猛地抬头，声音嘶哑：

    “陛下，这个谜题当真如您所言，是狱中那名刺客留给公子扶苏的？”

    嬴政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原本还有些慵懒的李斯双眼猛地一睁，杀意迸现：

    “如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微臣建议将他......”

    “即刻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