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千帆竞发2

    三月初二，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

    登州湾笼罩在暮春的薄暮之中。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但很快，这暖色便被无边无际的潮水所取代。

    八万将士，按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序列，从各处营盘鱼贯而出，迅速地涌向码头。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的摩擦声、军官低沉的口令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压过了海浪的拍击。

    无数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沿着栈桥蜿蜒延伸，最终汇入停泊在港湾中的两千艘艨艟巨舰的船舱。

    整个登州湾，就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此刻......正压抑着自身毁灭性的力量！

    子时初刻（深夜十一点）。

    登州水寨深处，一座临海而建、高耸坚固的观海台上，灯火通明。

    贾玌立于台前，朱红的蟒袍在强劲的夜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灯火璀璨的港湾。

    此刻，海港内人声渐息，唯有海浪拍岸与风声低啸——八万将士，连同战马、军械、粮秣，已尽数登船完毕！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谨言、熊文龙、郑沧澜联袂登上观海台。

    “禀大都督！”熊文龙上前回禀，“神策营麾下步军五营、火器营、工兵营、马营等，共计三万精锐，已悉数登舰完毕，各舰主官点验无误！”

    “禀大都督！”苏谨言手持令旗，“玄策营麾下步军五营、火器营、工兵营、马营等，共计两万精锐，已悉数登舰完毕，各舰主官点验无误！”

    最后，郑沧澜上前一步，这位老成持重的水师提督此刻也难掩激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禀大都督！三万水师兵官均以登舰，两千艘战舰、辎重船，皆已满载！锚机绞盘俱备，只待大都督一声令下，便可扬帆出海！”

    说罢，他的目光在汇报时下意识扫过贾玌身侧稍后位置——那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几道身影。

    借着观海台上明亮的灯火，郑沧澜的目光猛地凝固在那位身着靛蓝常服、负手而立的中年人脸上！

    那张脸......那张只在重大典礼或圣旨画像上见过的、威严无比的脸庞！

    郑沧澜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后面的话语几乎噎在喉咙里。

    他万万没想到，陛下......陛下竟然亲临登州，只为......送行？！

    庆帝似乎察觉到了郑沧澜瞬间的失态，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沉静地投向灯火如昼、桅杆如林的港湾，投向那沉默的、即将远航的战争巨兽。

    贾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庆帝，只是迎着猎猎海风，扫过三位心腹大将，最终定格在郑沧澜身上。

    “善！”贾玌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海风，落在众人耳中，“诸将辛苦！各归本舰，依令行事！”

    “末将遵令！”

    苏谨言、熊文龙、郑沧澜三人齐声应诺。

    郑沧澜在躬身退下前，忍不住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那道靛青色的身影，心中翻涌着震撼——天子亲临，无声相送！此等殊荣，足以铭刻此生！

    三人迅速退下，脚步声消失在通往甲板的阶梯。

    将台上，一时只剩下贾玌与身后的帝王。

    海风更劲，吹得将台上的旌旗呼啦作响。

    远处传来悠长而低沉的号角声，这是各舰就位完毕的信号。

    贾玌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面向庆帝。

    他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抱拳，深深一躬。

    “......”

    观海台上众人相继无言——此刻无声胜有声！

    庆帝静静地站着，没有抬手虚扶，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贾玌。

    那目光中，有沉重，有关切，更有对胜利不容置疑的信念！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片刻，贾玌直起身，再无丝毫犹豫，猛地一挥手！

    “传令！起锚！升帆！”

    “呜——呜——呜——！！！”

    镇海号上，三声雄浑至极的号角骤然撕裂夜空，声震百里海疆！

    这是旗舰发出的最高指令！

    刹那间！

    登州湾沸腾了！

    两千艘战舰上，粗大的铁链绞盘发出震耳欲聋的“嘎吱——咔啦啦——”巨响！

    沉重的铁锚被缓缓提起，脱离海底的淤泥！

    无数张巨大的硬帆，如同沉睡巨鸟的翅膀，在无数水手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被奋力拉扯升起！

    帆索紧绷如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帆布在强劲的东南风中迅速鼓胀，饱满如满月！

    “扬帆！起航！”

    各舰军官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巨大的船身开始缓缓移动，船首犁开墨色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花。

    一艘接一艘的战舰，缓缓驶离泊位，在旗舰镇海号的引领下，汇入港外更广阔的海域，调整着航向。

    贾玌最后看了一眼岸上水寨高处——那里，一点明黄色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如同定海的神针。

    他知道，那是帝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支远征的舰队。

    他不再回望，猛地转身，声如洪钟，响彻镇海号的将台：

    “目标——东瀛萨摩！全速前进！”

    巨大的旗舰劈开波浪，一往无前地驶入深邃的、未知的东海。

    两千艘战船紧随其后向着日出的方向，向着那片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岛屿，浩荡进发！

    岸上，水寨高处。

    庆帝独立于夜风之中，靛青的衣袂翻飞。他望着那逐渐融入黎明前黑暗、只剩下点点灯火如同星河般远去的庞大舰队轮廓，久久未动。

    海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也带走了他低沉的自语，消散在浪涛声里：

    “天戈......朕等你......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