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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田颂尧的公馆里,空气中飘着上好的蒙顶甘露的清香。
田颂尧没有穿军装,一身素色长衫,正慢条斯理地用狼毫笔在宣纸上临摹着《多宝塔碑》。
一个副官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将一份电报轻轻放在桌角。
“司令,渝城来的加急电。”
田颂尧眼皮都没抬,手腕沉稳,一个漂亮的收勾完成,才放下笔。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念。”
“是。”副官清了清嗓子,念出电报上的字:“请兄封锁峨眉,所获三七分。弟,朱豪。”
田颂堯喝茶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古怪:“朱豪?哪个朱豪?”
朱豪和田颂尧也是老相识了,关系还不错。
更何况如今朱豪名满天下,是人尽皆知的抗日英雄。
他田颂尧岂能不知道是哪个朱豪?
只是刘总司令死后,川内局势混乱。
川渝总督之争,已经是愈演愈烈了。
田颂尧也是争夺者之一,眼下装作不知,也不知他有何用意。
“司令,就是刘甫澄手下那个,现在第41军的军长,朱豪。”
“他?”田颂尧把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发什么疯?封锁峨眉山?”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精心打理的花草。
“峨眉山那几个穷和尚,能有多少油水?值得他一个军长搞这么大动静?还三七分?”
田颂尧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这小子,八成是仗打多了,把脑子打糊涂了。”
他摆了摆手:“别理他,由他疯去。”
副官还想说什么,田颂尧已经重新坐回书桌前,又提起了笔。
副官只好躬身退下。
可没过一刻钟,另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报纸,脸涨得通红。
“司令!司令!出大事了!”
田颂尧的笔尖一抖,一滴浓墨毁了刚刚写好的一行字。
他把笔重重地拍在笔洗上。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司令,您看!”秘书把还带着油墨味的《大公报》摊在田颂尧面前。
那占据了整个头版的标题,每一个字都像炮弹一样炸开。
《普陀寺血夜!朱豪怒斩七十三国贼,千万民脂民膏重见天日!》
田颂尧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一把抓过报纸。
报纸上,一张巨大的照片触目惊心。
朱豪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尸山血海之前,他的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烈焰,整座普陀寺都在燃烧。
照片的角落里,是被士兵们从地宫里搬出来的、堆积如山的金条和银元。
田颂尧的手指收紧,报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报道的内容。
吴光耀、陈敬之……七十三个渝城响当当的人物,像猪狗一样被当众枪决。
普陀寺地下的金库……一千万大洋……
“砰!”
田颂尧一巴掌拍在桌上,上好的红木书桌嗡嗡作响。
“好家伙!”
他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兴奋的战栗。
“我只当他朱豪是条敢咬人的狼,没想到,他娘的是头活吞大象的疯虎!”
那个副官也凑过来看完了报纸,吓得脸都白了。
“司令……这……这朱豪是疯了!他这是兵变!他把陪都的半边天都给捅破了!”
田颂尧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报纸上那堆金山银山。
一千万大洋。
这个数字,让他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捅破了?”田颂尧忽然笑了起来,他将报纸扔在桌上:“我看,他不是把天捅破了,他是把这口藏着肉汤的大锅盖子给掀了!”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把锅里的肉炖得稀烂,然后请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来闻这个香味儿!”
田颂尧停下脚步,指着报纸:“你看看,报道上怎么写的?为民除害!奉天讨贼!现在全渝城的老百姓,都把朱豪当成青天大老爷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他有民意这张牌护着,黄山那位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杀他?那就是跟全天下的民心作对!”
副官还是不放心:“可是司令,这火太大了,咱们要是沾上……”
“沾上?”田颂焉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哪里是火?这他娘的是泼天的富贵!”
他转身,从桌上重新拿起那份被冷落的电报。
“封锁峨眉,所获三七分……”
田颂尧喃喃自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普陀寺一个庙,就有一千万。那峨眉山呢?万年寺、报国寺……那可是咱们川渝佛门的祖庭,香火比普陀寺旺了不知多少倍!”
副官的喉咙动了动:“司令,您的意思是……”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田颂尧把电报纸拍在副官胸口:“他朱豪把最危险的活儿都干了,把名声也扛了,就让我跟着动动腿,封几条路,就分我三成干股。”
他背着手,走到地图前。
“我跟刘甫澄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他朱豪是刘甫澄的爱将,俩人也是拜把子兄弟,算起来就是我的兄弟。”
“他现在在前面‘清剿国贼’,我这个当哥哥的,派兵帮他维持一下秩序,防止匪寇流窜,有什么问题吗?”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副官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这叫师出有名!”田颂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峨眉山的位置。
他太清楚了。
朱豪这是把一块流着油的肥肉,直接塞到了他的嘴边。
吃,还是不吃?
田颂尧转过身,看着副官。
“回电。”
“司令,怎么回?”
“告诉朱豪,川人一家,守望相助。让他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出了任何事,有我这个当哥的给他撑腰!”
副官身体一震。
“是!”
“去吧。”
田颂尧拿起桌上那份报纸,又看了一遍朱豪的照片。
“朱豪啊朱豪……”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感慨:“你龟儿,确二八实是个天生的棒老二呀。”
……
黄山官邸,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钟摆的滴答声。
上峰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悬在川渝那片复杂的山地之上,一动不动。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雪茄和愤怒混合的气味。
宋夫人换了一身素雅的旗袍,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走到他身边。
“达令,为一条疯狗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她的动作优雅,将茶杯递过去。
上峰没有接。
侍从室主任几乎是小跑着进来,在门口站定,手里捏着一张刚刚印出来的布告,纸张边缘还带着湿气。
“上峰……”
宋夫人回头,眉头微蹙。
“又出什么事了?”
侍从室主任把那张布告双手呈上,头埋得很低。
上峰接过布告,目光在上面扫过。
《第41军关于彻查川渝境内所有寺庙道观的特别公告》。
“混账!”
上峰猛地将布告摔在地上,那杯宋夫人递来的茶,被他手臂扫过,摔在波斯地毯上,碎成一地残片。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宋夫人的裙角,她却像是没感觉到。
“他这是要做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川渝的土皇帝吗?!”
上峰的胸口剧烈起伏,昨夜被强行压下去的怒火,此刻加倍地喷发出来。
“他杀了吴光耀那些人,抄了普陀寺,还不够!现在,他要把整个川渝的庙都翻个底朝天!”
宋夫人捡起地上的布告,看着上面措辞激烈的文字,脸色也变得难看。
“他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他是在告诉全天下,在这渝城,他朱豪说了算。”
“示威?”上峰发出一声冷哼,“他这是在刨党国的根!”
他很清楚,那些寺庙道观,远不止是宗教场所那么简单。
它们是地方士绅、各路军阀盘根错节的利益交汇点,是维系着川渝复杂局势的无数根看不见的线。
朱豪现在要做的,就是拿刀把这些线一根根全部砍断。
“达令,不能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宋夫人的表情严肃起来:“昨晚我们退让,是因为他手里捏着吴光耀那些人的脏东西。可现在,他要动的是整个川渝的根基。我们要是再不阻止,人心就散了。”
上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当然想阻止。
他恨不得立刻调动大军,把朱豪和他的第41军碾成粉末。
可是,能吗?
刘甫澄死后,川军群龙无首,各路人马都在盯着川渝总督这个位置。
田颂尧,潘文华,邓锡侯……哪个是省油的灯?
现在,朱豪这个最大的变数,手里握着三万大军,就驻扎在陪都。
他手里有钱,有枪,更可怕的是,经过普陀寺一事,他现在有了民心。
把他逼急了,他会做什么?
带着他的三万兵马,冲上黄山官邸?
“清君侧”这三个字,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上峰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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