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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试卷,都是糊名的。
在初步普通学士的大阅卷,因为总量过大,不需要誊抄,筛选到五分之一后,较为精品,上呈到大学士评等排名的文章,那是需要重新誊抄的(上章已有强调)。
孙康看过的文章无数,之所以对孙谦的字迹熟悉,那是因为顶级世家的才子与大学士们多有交际,因此记得住。
所以此篇文章,唯一能够确定的,不是孙谦的。
那他的辞赋科第一,似乎又悬了呀。
不,不是悬。
孙谦以往所有的文章,都抵不过这一篇应试作文。
除非他在这一次的考试超常发挥,才思泉涌,如奔腾入海的大江大河,一发不可收拾,才能与之媲美。
可惜了。
要是这篇文章就是孙谦写的,哪怕他策论乱来,按照大学士们早就确定的偏袒态度,他也必定就是状元。
并且,还会以此一赋,名垂青史。
后世的人,对于虞史是否感兴趣,没人知道。
而虞史中,小小的一篇朔风之战,能够知道的人,那就更少了。
朔风,赚的是当世名。
这《洛神赋》,才能赚够万世名。
等等……
这个字迹,有没有可能是宋时安的?
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但很快,又否定了。
《劝学》和《洛神赋》,文风也太八竿子打不到了。
两者,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这是同一个人所作。
倘若在说理求实的领域达到极致,又在华丽文风领域再创新高,那这个人也太恐怖了。
一法通,而万法通?
可他越看,越觉得有点像宋时安的字迹。
但本能,或者说身为读书人的自尊,又让他不太敢承认。毕竟这世间竟然有,二十岁出头,便要镇压整个大虞文坛的文豪出现?
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得了。
“孙师,你觉得如何?”这时,那名批卷的学士看向他,请求的问道,“是否偏题?”
是否偏题?
如若这个是宋时安的,但它糊名了,我是不是可以用偏题的理由,直接把它打下去,定在六百名之后?
这样哪怕策论理所应当的非常优秀,也顶多只是个进士。
别说状元,前十都进不了。
此番斗争不就胜利了吗?
然而下一瞬,他心脏一紧,后怕席卷。
傻啊,我在乎这个做什么?
别人的文章,说卡那就卡了,毕竟试卷不会公布,也没人会去在意,但宋时安,现在被全天下的人所注视,要是说,写出《劝学》的他辞赋连乙等都没有,天下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有可能不会直接认定黑幕。
但肯定会想,连乙等都没有,到底写了啥?
我要好好瞧瞧。
最后的结果就只有一个,到底是谁,把这种文章批驳的一无是处?
文人相轻那是真的。
但文人要脸,也是真的。
没有人会承担这个责任,到时候自己就成了那个嫉贤妒能,无耻打压《洛神赋》的跳梁小丑,跟随着此篇流芳千古的文章,而遗臭万年。
“交叉大阅卷都是你们自己决定的,问我作甚,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吗?”
孙康直接将试卷传回,并说道:“时间紧,职责重,看完便回到自己的位上,批阅试卷去。”
说罢,他转身离去。
《洛神赋》重新回到批改的人手里。
他原本就对于此篇文章,甚为喜爱和推崇,因此在初阅的建议评等时,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定下:甲。
这一篇文章,另外一个交叉阅卷的学士,也极其喜爱,能够一眼看出,这不是为了文笔好而好文笔。但他也觉得,有偏题的嫌疑。毕竟不是直接写河,稍微发散了一些。
当然,谁都不肯当,把一篇公认的好文打压下去的小人,建议平等亦是:甲。
………
同时,孙司徒书房里。
昨夜,孙谦便将辞赋那一科,完全的默写。至于策论,长篇大论,自然做不到一个字不漏的复写,但至少把策论文章的关键内容,全都给摘抄下来。
然后便在一大早,和老父亲对起了答案。
在看到的辞赋文章的那一刻,孙琰露出了笑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儿子,问道:“你怎么不写我们扬州的溪河?”
溪河是大江的一条支流,经过孙司徒老家,曲阳。
算是他们的母亲河。
“父亲,儿想的是,朝廷本就以我扬州孙氏与盛安疏远而有所不满,一直都觉得我们不像是江北的那些家族,感念圣恩。”孙谦自我分析道,“写溪河,确实是更加顺手,也能极致抒发乡族情怀,但胸怀过于狭隘。于陛下而言,爱国之情,亦不真诚。”
“聪明。”
这就是孙谦和孙恒的区别。
一个动不动就被孙司徒教训愚蠢,脑子僵化透顶。
另外一个,不仅一点就通,而且十分自信。
提问,就大胆的答。
答的,还都在点上。
“夫大河者,肇昆仑之玄圃,泻星宿之瑶津。”
这开头这一句,就让孙司徒,颇为满意。不禁点了点头,道:“我让小妹练琴,学《出水荷》,那是我们扬州,自己的文脉。小桥流水,温婉动人。北方士子下江南,多依依不舍,流连忘返,恰是因为江南女子的美好。但你要知道,我们的文,是自守的,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有些小气的。”
“儿明白。”孙谦点首。
大虞北方人多抨击的,就是南方人不爱国。
没有太深的家国情怀。
这点,孙琰并不避讳。
历代,都是得中原者得天下。
统一天下,没有一次是由南向北。
很多时候,都是北方既定,而后南方才归附。
世家宗族,就是南方自己的‘朝廷’。
但孙琰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何过错。
你不给江南世家权力,却要他像勋贵一样忠君爱国,有这样的道理吗?
现在孙谦的文章里,就透露出了一种态度。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国。
“浪拍雄关,曾碎姬望之马;涛沉齐剑……这个典故也不错。”
姬望,那是姬渊的老祖宗。
姬望曾经势大的时候,可是尽收河北之地,举兵数十万欲要南渡,大有统一天下之势。
结果也就不言而喻,那一战输了。
占领的河北之地,也悉数回归。
这句话,虽然说有点冒犯姬渊的意思,但又如何呢?
朔风之战赢了,至少北境在十年之内,不会轻易丢失。
姬渊这一代统一天下的可能性,也不大。
就算真的南下,大虞亡了国,还要因为这一首诗,对他扬州孙氏哈气吗?
不会的。
姬渊这辈子能够达到的极限,那便是一统江北,他想要成为一统江山的雄主,做终结乱世的千古一帝,对待江南的政策,也只能是诏安。
全篇看完后,孙琰判断道:“作为科考中的辞赋第一,够格了。”
当然,也仅仅是够格。
不能够对一篇考试时的应试作文,有太高的要求。
所谓高考满分作文,绝大多数,以文学性来说,都是0。
没有任何意义。
考试,考的就是一个机变,以及积累,是对读书人勤奋的嘉奖,是天赋才华冰山一角的展露。
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流传的名篇,基本上没有出自于科考的。
“父亲,比宋时安如何?”孙谦问道。
“比《劝学》差的远。”孙琰说完就改口,“不,是无法比拟。”
孙谦无话可说。
“《劝学》超出了科考的范畴,有启示的意义。”孙琰这样说的时候,同时也算是安慰,“但这次的考试,利于你,文字方面,你胜于他。当然,他肯定也有文笔,但绝对不是强项。”
他要是毫无瑕疵,也过分了。
人怎么能够全方面的厉害呢?
“辞赋不看了,说策论吧。”
孙琰继续看,孙谦对策论方面的摘要,并且道:“这个题目,昨日我听到的时候,便猜出,是陛下所出。”
“这是在敲打我们吗?”孙谦问。
“敲打天下世家呢。”孙琰毫不遮掩的说道,“不要把朔风,全当成是宋时安的胜利。这应该是,皇帝的胜利。所以陛下现在,是很有底气的。”
朔风打赢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宋时安,六皇子,以及吴王党上,觉得他们势不可挡了。
却忘了,皇帝比任何人都高兴。
赌国运的时候,他也没有怂,没有换人,反倒是持续增兵,扩大战况。
要是输了,他跟宋时安是要一起倒霉的。
“不错,你这个认识相当不错。”孙琰在看完之后,点了点首,“没有避讳盐铁之事,是好的。”
盐铁专卖,亦称‘盐铁官营’。
大虞财税的绝对主力来源。
真要往节约公帑等方面去挥墨,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我着重谈论盐铁经营的革新,这方面写得深入了一些。”孙谦道。
盐铁专卖,这个制度至少传承了千年。
但什么东西,一到后期,肯定也要出问题的。
现在就是要写,如何还钱于陛下。
“好,好,好。”
孙琰站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并语气笃定道:“无论放在哪届科考,你都会是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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