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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虏侵燕地,上谓之曰:“无碍,自有良元”,后闻辽东军至,大惊!欲亲提禁兵北上。右仆射奏告:“非彼自来,点检邀击尔”,遂罢之。——《周史·应开疆传》
幽州城,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随着大郑北部各路人马的齐心协力,再加上有应开疆的帮忙,终于几乎完美的达成了李继贤的战略意图。
田楷一雪前耻,与任德俊、符问卿在幽州城西北部大破耶律弧留下来负责殿后的军队,又截击了撤退中的靺鞨部,斩首三千,焚营抢粮,俘获军马、钱财、器械无数。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没有丝毫的停歇,又率领大军日以继夜的猛攻居庸关。
应开疆率领两万辽东军驻扎在幽州城西北角,既可以接应田楷他们,又能兼顾保护幽州城,防备草原人抄小路杀个回马枪。
凌晨写信邀请他来幽州城内一叙,回到他的老宅看一看,看看他小时候玩耍过的街巷,爬过的大树,坐过的府衙大堂,还有那些熟悉的街坊邻居。
应开疆没敢去,他压根就没见过凌晨,不晓得他的底细,只知道此人是文训心腹。加上如今主政幽州的又是背叛过自己的吕笃,这特么谁敢去?
但他也不能带着自己的辽东兵马入城,保护自己的安全。真这么干了,文训一定会亲自带领驻扎在汴梁的中央禁军,去辽东府的沈州给他做个回访。
但是大家明面上怎么也算一起扛过枪了,凌晨又这么客气,已读不回很不礼貌,怪不好意思的。思虑再三后,应开疆决定反将一军,邀请凌晨先来辽东大营喝茶。
他想的是:凌晨作为殿帅,位高权重,又这么年轻,肯定很惜命,不敢贸然赴约。到时候大家各自推脱说工作忙,就不用见了。
但让应开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凌晨就这么水灵灵的走进了自己的军营之中,而且还只带了两个随从。
年轻,沉稳,有一丝成熟后的沧桑,但又难掩锋芒。
“晚辈见过应世伯。”
在中军大帐前,在数百虎贲的持械围视下,泰然自若,面不改色,感受不到一丝惧意。
相比之下,他的随从就有些逊色了,那个又高又胖的整个人缩着肩,腿肚子都在抖,眼睛瞪的老大直勾勾的看向地面,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另一个背着弓箭的还好点,起码还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过不太自然的表情也出卖了他,遮盖不住内心的紧张。
将视线从段平和路云知的身上移回来后,应开疆看向近在咫尺的凌晨,内心感慨不已,自己……真的老了!
“贤侄,请~”
“世伯先请~”
大帐里很宽敞,巨大的屏风将后面睡觉的床铺和前面的案桌、议事桌椅分开,右边放着木头架子,挂着头盔甲胄;左边放着堆满军报的桌子和放置武器的架子,后面还用石头围起来一个火堆,三角架上吊着一口大锅。
相对于王爵的身份来说,这个配置有点简陋。
“贤侄乃是殿前都点检,理当上坐。”应开疆指着上首主位伸手虚让。
凌晨连忙推脱道:“世伯莫要吓晚辈了,论资历、论爵制、论年纪,都应当是世伯上坐,我若坐了,回去得被陛下打死。”
“哈哈哈哈~”应开疆抚着胡须哈哈大笑,又指向下首的第一把椅子,凌晨这才乖乖坐了下来。
回到主座上后,应开疆上下打量着凌晨,依旧感慨不已。
这样的俊杰,当初怎么就被文训给挖到了呢?要是我挖到的话,今天坐在汴京皇位上的,又会是谁呢?
“本王听说民间有童谣唱:数番解主危,一念报郑皇,麒麟殿前卧,只身镇汴梁。今日亲眼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凌晨将后背靠在椅背上,谦虚的笑道:“那些都是说书人杜撰的,陛下是众望所归,天命所向。我只不过是比旁人运气好些,有机会为陛下锦上添花而已。”
应开疆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故意吓唬道:“你就不怕我绑了你,带兵攻进幽州城?现在的幽州可是空城一座啊~”
凌晨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应开疆期待的那种“脸色一僵”或者“神色慌乱”,而是一股轻飘飘的松弛感,仿佛就是寻常百姓之间的晚辈与长辈拉家常。
“我知道世伯不是那种看不清楚形势的人,对幽州也是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提兵来助了。”
更何况,你绑不了我。
凌晨淡淡一笑,一脸坦然的望向应开疆,周身散发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继续说道:
“晚辈此番前来大营,就是想亲自恭请世伯回家,看看故城,故人,旧故里。所谓叶落归根、人老还乡,以前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
晚辈知道这个想法有些想当然,但我还是想为世伯做保,向陛下降旨,准许世伯日后辞官致仕时,能够回到家里,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应开疆呆呆的望着凌晨,有些怔怔出神。
对于他这种戎马一生,在阴谋和厮杀中挣扎生存的人来说,一切的算计权谋都是笑话,所谓的功名利禄也不过云烟,唯有这股纯粹的真诚,最是致命攻心。
虽然也有一些小算盘,但对方确实是为他好。
他这样的人,还渴求什么呢?死了以后能葬在祖坟,魂归故里,便是唯一的愿望了。
“教言不会答应的,你叫我进幽州,若是被朝臣们知道了……”
“那是我的事。陛下那边……只要世伯点头,我就去办。”
应开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也没有刚才那么精神矍铄了,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忧郁。
“行,等到田楷他们几个夺下居庸关,把口袋扎紧后,我就跟你回家里看看吧~”
“好!”
凌晨拍着手站起身来,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走到应开疆的桌案前,双手捧着空酒杯伸向应开疆。
此举让应开疆有些疑惑,不过看对方这意思,像是想让自己给他倒点酒。
这年轻人,怎么突然举止这么奇怪?
虽然不理解什么意思,不过这种小事应开疆也没多在意,脑子里思考着自己进入幽州后文训会有什么反应,随手提起酒壶给凌晨满上。
凌晨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喝完,心中直呼道——爽!!
又集了一枚!
先周六大节度使,迄今为止已经有三位给自己斟过酒了~
宋舒死的早,韩珏没赶上,现在就只剩下申屠明光了。待此间事了,老子就沿着代郡直奔塞外草原!老登,你可得给我撑住了,等我打完卡再嗝屁~
十一月二十四,居庸关再次被攻破,只不过这次是郑军攻破契丹、靺鞨联军,田楷、任德俊、符问卿一拥而上,彻底将耶律弧和胡独虎的人马困死在了燕山山脉中。
应开疆也要启程回辽东了,契丹、靺鞨本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内乱或者攻打辽东两府;再说他在这里待的久了,汴京的文训肯定也不放心。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二十六日上午,凌晨和吕笃、韩千载以及幽州诸多官员、百姓立在城外的大雪之中,静静的等待应开疆赴约。
应开疆来了,只不过,身后跟着全部辽东军。
幽州众官民顿时大惊失色,吕笃急忙就要回去关闭城门,却被凌晨一把扯住了衣袖。
如果应开疆真的打算攻城,你关了城门有个毛用!现在幽州军队全部都在居庸关,只不过是晚点死罢了。
他眯起眼睛看向列队而来的辽东军,不相信应开疆真的会这么糊涂。如果是真的,那老子绝对要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所幸,他们在护城河外停下了。
应开疆一身甲胄策马上前,满目沧桑的望着幽州北城门,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他曾无数次从这里出发,北拒胡马。也曾无数次凯旋归来,军民百姓夹道欢迎。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又仿佛很久远。
翻身下马后,他没有理会上前迎接自己的凌晨,也没有去看有些心虚的吕笃和目光复杂的幽州百姓们,径直走到城门口,伸出苍老的双手,放在了冰冷彻骨的城墙石砖上。
不知不觉间,老泪无声纵横。
我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立志要从这里出发,征战天下。
想当年,雄据河北四府,兵多将广,谋臣虎将追随左右,攻城开疆,塞外驰骋,胡虏闻我至,何人不胆丧!
周帝逼人太甚,欲夺兵权削藩下狱,一怒之下,奋起反抗,引兵南向问罪天家,威震天下谁人能挡?
数番用计合纵连横、斗战不息驱虎吞狼,手段歹毒又何妨?乱世求存胜者为王,逼死贺唯忠、大败晋阳军,终仿唐高祖,登上邺城墙!
饮鸩止渴终自误,鸡城啼晓惊失粮,临漳之战血染残阳,胡马肆虐人心尽丧,忠贞之士护主亡,州郡迫威望风降,转身无限悲凉。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奔逃至辽东,惶惶向南望,此一去,再难归故乡。保庶结民启智化,分军屯寨垦田荒,于夹缝中生存,也渡过鸭绿江,汉城下,战旗扬。
此役再竖汉家威,我兄教言闻听甚喜,一纸圣谕送达辽阳,不计前嫌再封王,同为一家亲,任往事随风飘荡。
心满意足,闲坐垂堂,静静等候着死亡的钟声敲响。一骑风雪至,才知家乡又遭兵祸,戎贼猖狂,齐聚三王,势单力薄难以对抗。
拍案而起,擂鼓聚将,亲赴沙场!
运河畔拦救二将,敌阵前宝刀犹亮!猛虎下山啸声仍响,旧剑新磨再露锋芒,万马踏雪至,端来射天狼!
我叫应开疆,
曾经,人们叫我燕王。
辽东军中的原卢龙军将士,也纷纷下马,幽州百姓们也急忙跑出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当初二三十岁出去的人,如今已经满面沧桑,白发悄生。
“二哥!你还活着!呜呜呜……二哥,嫂子改嫁了,娘临终前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
“相公!相公……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啊!留下奴家一个人……受尽旁人的白眼跟欺负!呜呜呜……”
“爹!我……我是你儿廋鱼啊,我已经长大了!娘在给人家做工,她害怕今天看不到你,又耽误了活计……”
城门前,有的人相拥而泣、互相倾诉衷肠;有的人焦急寻找,最终瘫坐在地上;有的人捂嘴流泪,终于断了念想……
应开疆独自一人立在城墙边很久后,重新穿过人群,走过吊桥,翻身上马。
凌晨不解其意,连忙上前询问道:“世伯,你这是……”
“卢龙将士听令!亲人尚在的,一律留在幽州!想要留下来寻亲的,也都留在这里!其余人,上马!”
听到这话,一名抱着自己兄弟胳膊的老兵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伸出双手捧了捧弟弟满是胡须的脸,紧接着一脸决然的转身就要回到军中。
“啪!”
下一刻,应开疆一马鞭就抽在了他的身上!!
“你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那老兵不顾疼痛,哭着跪倒在地:“节帅,您身边不能没有我们自己人啊……”
应开疆鼓着嘴唇,忍住泪水怒喝道:“这是军令!”
到最后,有数百人留在了幽州百姓的队伍中。
应开疆立在马上,红着眼眶看向吕笃:
“见远,以前的事我不怪你。现在这些老兄弟我可都托付给你了,若是叫我知道他们在你手里受了委屈,你是知道我的。”
吕笃长叹一声,走上前来,对着应开疆深深一拜。
“小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死之后,把我埋在祖坟故地。”
对着凌晨丢下一句后,应开疆扯转马头,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身边的亲随们紧随其后,向东远去,蹄声隆隆,卷起漫天风沙。
吕笃和幽州官员、百姓、归来的将士们纷纷跪倒在地,哭喊着告别——
“恭送节帅!!”
凌晨皱着眉,对着应开疆远去的背影微微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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