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张氏秘辛

    此后月余光景，林昭然皆在锤炼神识感应与穿透灵气迷雾感知术法源两项功课中度过。

    那统领虽咬定需待他心术小成方授新法，倒已令他粗通共情之术——勉力可封住灵台不受外扰，却尚不能精准锁敌或细辨心绪。

    单此一桩，已令学阁饮宴之类的场合不似往日难熬。

    说到宴会——张明远近来愈发缠人，非要拉他赴那夏祭宴饮。

    几番推拒不得，林昭然终是应下。

    虽要与那时空旅人共处一席着实不适，却正好试试新修的封心术能否经得住场面，顺带也可一窥张氏别院虚实。

    再者，他本就存了与同窗结交的心思，此宴倒是不显山露水的好时机。

    「当真要我同往？」陶晚晴并肩而行，狐疑道。

    「张明远说了，赴宴之人多多益善。」林昭然叹道——若知晓那厮盘算，此言倒也不奇。「你若实在不愿...」

    「谁说不愿？」陶晚晴杏眼圆睁，「张氏别院的宴席岂是寻常能赴？只是觉得蹊跷罢了。倒是你竟会应下，莫非转了性子？」

    「不过是在夏祭大典与此宴间两害相权。」林昭然拂袖道。

    「原来如此。」陶晚晴恍然击掌，「那倒是这厢更妙。」

    林昭然余光扫过陶晚晴，心下微愧。

    邀她同往，实为亲眼印证这姑娘能在异族来袭时撑到几时。

    他自知她斗法造诣远胜于己，却也未必高明太多——总需个参照，总不能拿张明远或齐戎那般怪物作比。

    转念又想，既是陶晚晴，纵使轮回千百次，这姑娘怕也次次都要提剑迎敌，不过往昔自己无缘得见罢了。

    此番有张明远这等人物并肩而战，倒算她造化。

    二人方叩门扉，张明远已迎了出来。

    林昭然心下了然——怕是他们刚过外院石屏，这人便已知晓。

    此等宅邸，护院阵法中必嵌着感知禁制。

    「肯赏脸就好。」张明远引他们向宴厅行去，「瞧你近日避我如蛇蝎，还当你要食言呢。」

    「不知所云。」林昭然冷然道。

    实则这回轮回中，对方并未如何相扰。

    是这时空旅人存心试探，还是困在轮回太久，早已记不清哪次循环发生过何事？

    「呃，你们这是...？」陶晚晴目光在二人间游移，「莫非有什么隐情？」

    张明远瞥她一眼，突然朝林昭然竖起拇指：「又换新人了？每次见你都带着不同姑娘，没看出你还有这等本事。」

    「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林昭然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这厮又把不同轮回的事搅作一团。

    慕容雪、安慧心、陶晚晴...各次重启中确都与他同行过。

    可那分明是...！

    她们谁曾对他有过半分心思！

    「林昭然竟是个登徒子？」陶晚晴语出惊人，声调平静。

    「胡扯！」林昭然怒喝，转而瞪向满脸戏谑的张明远，「还有你！少散播这等荒唐谣言！你明明今夜才头回见我携女伴同行！难怪这月余我总躲着...」

    张明远佯装吃痛般皱眉：「玩笑而已。放心，就凭在下几句浑话，你的红颜知己断不会弃你而去——若真因此离去，倒也不值得挽留。」

    「哦？」陶晚晴挑眉，「莫非你觉得，失去我这般修为精深、聪慧绝伦又姿容...」

    「师姐，莫要跟着胡闹。」林昭然扶额长叹，「张明远，她不过是我同窗挚友。」

    「恰巧是个姑娘。」张明远促狭地挑了挑眉。

    「正是。」林昭然牙关暗咬。

    「也罢，横竖今夜舞伴有着落了。」张明远轻笑道。

    林昭然暗自摇头。

    陶晚晴生得明眸皓齿，身段矫若游龙，向来只与潘安之貌者周旋。

    待会入了宴厅，怕是要另寻舞伴——瞧她此刻打量张明远背影的模样，保不齐就选了这厮。

    「说来古怪，」穿廊时陶晚晴悄声道，「这张氏别院空得瘆人。虽说张家只剩他一根独苗，可连洒扫仆役都不见踪影。」

    「家族的仆役多在我幼时被监护人所遣散。」张明远接话道。

    陶晚晴那点耳语功夫，自是瞒不过他。

    「双亲早逝，那人便独揽大权，美其名曰维系家业。什么洒扫杂役，自然都成了冗员。」

    「你对此颇有微词？」林昭然试探道。张明远谈及监护人时语带暗刺，倒与他在多次轮回初总将那老儿痛殴的做派吻合。

    张明远投来探究一瞥，终是叹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提也罢。」

    「说来，」陶晚晴忽道，「我还不知张氏当年究竟遭了什么变故，竟至血脉凋零至此？」

    林昭然一拳捶在陶晚晴肩头，又横眉冷目止住她惊怒目光——这姑娘究竟是不觉问得唐突，还是诧异素来挨打的自己竟敢还手？

    「由她去吧，」背对他们的张明远竟似洞若观火，「这般直率性子，倒合我脾胃。」

    「早该料到。」林昭然闷哼。

    细想来，这二人俱是混不吝的脾性，引他们相见恐非明智之举……

    张明远就此滔滔不绝讲起张氏衰微史……林昭然却只顾端详廊间字画，十成里倒有九成未入耳。

    实则他早将能搜罗的张氏家族秘辛查了个底朝天，这番说辞自无甚新意。

    说来虽惨，却也不过是碎星大战与泣血之疫双重劫难下的寻常悲剧。

    旧盟本就是个拼凑起来的庞杂体系——暴风城发号施令，底下那些半独立的邦国却阳奉阴违。

    虽弊病丛生，倒也将各州府间的兵戈之祸压得七七八八。

    百年来新瑞大陆烽烟罕至，更无外敌需举盟之力共抗。

    直至旧盟分崩，诸州厉兵秣马，此地方见真章。

    而对天下战修而言，此役恰似一盆雪水浇头——火铳列装战阵，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火铳传入新瑞大陆已有数百年光景，然暴风城等强国将相始终视若敝履。

    初时试造的那些笨重家伙，伤敌不成反噬己身。

    术士驾驭的轰天雷比什么火炮都灵动狠辣，至于手持火器更是贻笑大方。

    然总有些痴人未曾弃此道，竟叫这奇技淫巧渐次精进。

    虽然后来战船列装火炮，几支佣兵以火铳扬名，可手持火器终究被视作穷途末路。

    神箭手施术加持的雕弓羽箭，岂是凡铁所铸的铳弹能及？

    火铳唯一可取处，便是无须操练即可上阵，而这恰恰是旧盟诸国最不屑的。

    直至碎星大战骤起。

    旧盟既裂，诸国仓促扩军——哪还等得及十年磨剑？

    那些无力与暴风城比拼术法底蕴的小邦，更是将火铳视作救命稻草。

    而暴风城这等坐拥精兵强将的，自不屑摆弄「黔首玩具」。

    谁曾料这火铳竟凶悍如斯？

    纵是那些倚重火器的小国，原也只盼着稍阻劲旅铁蹄，好叫强权去寻软柿子捏。

    岂料排铳齐发之下，传统战阵竟溃如朽木，打得诸强国措手不及。

    预想中的大鱼吃小鱼未曾上演，反倒列强内讧，叫宿敌趁虚而入分疆裂土。

    虽后来各国革新战法，然积弊已深，碎星大战接二连三，终致新瑞大陆山河破碎。

    此劫尤重创诸国栋梁——那些术士世家本是新瑞大陆的智囊与权柄。

    只因战修素来尊荣，多少世家子弟前赴后继，欲借军功攫取名利。

    碎星大战烽烟一起，求战若渴者更如过江之鲫。

    谁知火铳之威远超预估。

    多少术士或毙于冷枪，或殁于炮火，或亡于排铳齐射——他们要么不谙此道，要么嗤之以鼻。

    名门望族折损殆尽者不知凡几，张氏不过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