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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风散蝉声万树秋。
今日的临江县格外热闹,陈县尊带着一众鸿商富贾,士绅名流,来到城隍庙观礼祭拜。
梨园戏苑拢共搭建两处戏台,一处在城北菜市口,就建在行刑的法场宽台上,另一处则在城南供奉八旗元帅的城隍庙外,刚好能把南北两处的百姓都照顾到。
陈光睿起初觉得戏苑义演可能会热闹,但没想到会比津门白水寺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这几日不光县里,甚至津门府还有其他县治的人,也有不少赶了过来。
“义演之时,还望大人注意城防安全,衙差不够,可以去请武廷尉出面,若是能请动驻军安防,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想起徐青曾说过的话,陈光睿才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点夸大。
但徐青是怎么做到让临江县的小戏园子名气这么大的?总不能真是因为义演和免费鸡蛋,就能吸引这么多人过来游玩吧?
此时始作俑者徐青徐老板,正在菜市口戏台前看热闹。
初七第一天开锣只有一些暖场的戏,没有霸王和八旗元帅的戏码,徐青不用亲自上阵,倒是难得清闲当一回观众。
戏台不远处,从津门赶来的郭东阳刚下马车,就有不少津门来的人上前招呼。
整个津门府,这几年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当属东阳先生无疑,许多津门人能远道而来,也是因为从郭东阳那儿听来的关于柳老板神仙嗓的传闻。
这光景的人,许多都还不知道炒作是什么,更不知道郭东阳是徐青请来的‘群演’。
也就苍义团这种反贼知道一二,但还称不上纯熟。
炒作分两种,一类是没本事,硬装出来的假货,一类是有真材实料,只差一股风一把扇子就飞上天的真货。
那些藏头露尾没本事的人,经过炒作尚且能红火一时,更何况有真本事,真绝活的奇人了!
津门奇人异士多,但会炒作又有能耐的人却屈指可数。
徐青打半个月以前,就开始为柳老板造势,如今津门西市旧苑的官府封条已然揭去,警醒民众的告民榜也改换成了‘邪煞肃清、宅第安稳’的字样。
一时间,由郭东阳所讲,柳素娥唱功绝顶,力压鬼神的奇闻轶事,传遍了津门大街小巷。
由不得大伙不信,因为人柳素娥真去过津门西市,而且据牙行所说,西市戏苑地契卖出去的时候,陪同看宅的就有柳老板。
前有官府张贴通告,后有牙行印证,再加上郭东阳添油加醋那么一说,不明就里的津门百姓难免心生好奇。
听说过和尚道士降妖除鬼的,唱戏能把鬼唱的心服口服,赶去投胎的,却是闻所未闻!
究竟得是什么样的角儿,才能把鬼神都给唱自卑了?
关键那些鬼神还都是当年津门最有名的梨香戏苑出身。
如今听到临江县梨园戏苑公开义演,领头的还是戏班的台柱子柳素娥,那反响可想而知。
不管爱听戏的还是不爱听戏的,都想见识一下这位大拿是何方神圣。
半个月前,义演还未开始,临江县梨园戏苑就几乎场场爆满,陈班主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不是为了到戏园子里听戏来的,而是为了见上一眼那传闻中的柳老板。
客人里面不乏有乡绅老爷,贵人公子,这些人不好伺候,陈班主有心让柳素娥出台见上一面,但奈何柳老板当台柱子的这几年早就还清了戏苑的旧情,如今人家背后站着的可是徐掌柜。
至于梨园戏苑,最多只能算是挂个名儿,陈班主若想让柳老板出台,还真不是说办到就能办到的事!
那些见不到柳老板的人,心里的探究欲望反而因此更加强烈。
许多有名气、爱听戏的顽主甚至拿定了主意,要是这柳老板没有传说中的神仙嗓,那他们指定让她身败名裂!
一个普通戏子,若敢如此大牌,这般招摇,那可不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没事找逝吗!
“柳老板这关要难过喽!”
冯二爷是常年混迹顽主圈里的人物,知道那些人的尿性,柳老板的调子起的太高,这些人心里的预期就会越高。
所以哪怕柳老板本身唱功确实有梨园大拿的水平,但只要没破开那一层桎梏,达到‘仙嗓’水平,就总能被人找到不对的点。
“徐老弟就不担心?”
徐青带着玄玉、莳月,左手边还有个陪莳月东扯西扯的熊孩子。
冯二爷刚开始还当是徐青不声不响,偷偷摸摸有了崽,可一打听,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这小姑娘、小丫头、小屁孩都是别人家的崽儿,徐青只是替人带着。
冯二爷也带着一孩子,三岁,是和他几年前收留的干女儿生的。
徐青不做评判,津门人才太多,这种事只要人自个乐意,也没人操闲心去管,况且现在冯二爷给那姑娘明媒正娶,俩人也是蜜里调油,不然二爷也不会常来问他讨要强身壮体的药丸。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二爷难道不知柳老板失踪了大半年?”
“这我倒是听说过,可那不是柳老板身体有恙,告假调养去了么?”
徐青笑道:“柳老板是去拜师学艺,深造去了!”
“现在的柳老板,已然今非昔比。”
徐青说的是实话,西市戏苑那些戏鬼虽说不太厚道,但却是把真本事都传授给了柳素娥。
再加上戏苑那股子阴气的影响,还有柳素娥身上虚神的加持,柳素娥的嗓音也和之前大有不同。
若不看人,单听戏腔,真就跟唱给鬼神听的一样。
若想在津门找出第二个能媲美柳老板的旦角大拿,怕是只有水门桥的绣娘了。
但绣娘却是真正的鬼。
“柳老板,已经无人可及。”
义演排练前,徐青在塘沽河边听过柳老板吊嗓,那是当真不同凡俗!
“真有那么厉害?”
冯二爷将信将疑,直到开头暖场的戏结束,轮到柳素娥出台时,二爷方才彻底拜服。
此时幕布升起,整个戏台上只剩一个女旦,那女旦水袖轻摇,袅袅婷婷站那儿,她脸蛋儿红润,眼珠子灵动,喘气儿热乎,哪怕还没开嗓,只是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能勾去人的心神。
“咿——呀——”好戏开锣,柳老板一吊嗓子,戏词还没出来,就把二爷身上的鸡皮疙瘩激起一层!
一旁陈留儿的冲天辫都绷直了起来!
玄玉浑身炸毛,莳月则彻底被吸引了目光。
唱与鬼神听,原来并非戏言。
方才还乱哄哄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
“吾乃九天保生安产元君,
司人间胎产,保母子长春。
今见虔心至,祥光护善门!
且看那善信焚香求子嗣,
持一道安胎符咒送吉辰。
保得十月怀胎稳,
麟儿落地报天恩!”
柳素娥一段清唱后,便正式进入护婴记第一折‘送麟’剧情。
这一折戏在于求子,算是开门第一场。
徐青听得津津有味,等到一折戏唱罢,回过神的玄玉迫不及待问:“什么时候唱到我?”
“你说猫儿神,那要到夜场,有这一出,夜场人指定还要更多。等今晚过后,玄玉可就算真出名了!”
“我本来就很有名儿,平堂庄,三山乡还专门立了神龛,年年请我前去抓鼠.”
这猫倒是容易满足,徐青笑呵呵道:“等这些戏传唱下去,莫说乡庄,千里之外说不定都会有人供奉你的牌位。”
一僵一猫趁中场休息,唠了会嗑,冯二爷给孙子买糖葫芦刚回来,手里还多买了几串,分给徐青几人。
“你们说的什么牌位?”冯二爷随口一问。
徐青顺嘴一回:“当然是仵工铺卖的牌位,这不周年庆嘛,半卖半送,全场打对折。”
“.”
徐青不说还好,一说,冯二爷顿时想起了今日这戏班义演是为的什么。
老头下意识抬头往戏台看了眼,只见那深绿色的幕布戏台上头,有招摇显眼的红色条幅从左扯到右,上面写着:津门井下街仵工铺开业六周年庆。
左右不远,三丈多长的立杆上头,还各挂着竖幅,上头写着:薄利承仪情自厚,诚心济民惠长存。
俩竖幅底下,分别有两个布告栏,上面各种白事业务应有尽有,甚至除了惠民套餐外,还有增值的冥戏业务。
到了夜里,菜市口灯火辉煌,戏台上面唱的是:
金瞳玉爪破灾殃,鼠遁虫消谷满仓。
莫道仙家虚缈事,福荫永庇善门光。
到了初八日,菜市口不见了徐青踪影,而城隍庙的戏台上,却多了一个威风凛凛,背后插旗的花脸大元帅。
“铁马踏破关山月,雕弓射落北斗星——”
那背后插着旗的元帅一开口,宛如虎啸龙吟,直上云霄。
再看那架势,没个一二十年沉浸,绝对扮不出来那股子威风凛然的派头!
好像是真元帅,真将军!
陈光睿不知戏台上画着花脸的是徐青,他问一旁陪同的戏班班主:“此人是谁?竟唱的如此通神。”
老班主尴尬道:“这人是柳老板的朋友,平日里不在戏班,我并不熟悉。”
台上徐青还在发力:
“众将士,听我令——
利刃辉光,踏尽胡尘平狼烟!
征寰宇,镇山河,男儿立身方无悔!”
荡气回肠的声音传出许远,人群边缘,背上插着双刀双剑,骑马路过城隍庙的左子雄腰背不由挺直,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台上的角儿。
“我辈男儿,自当马革裹尸,绝不可苟且偷生!否则与懦夫,与那些卖国之贼又有何异?”
左子雄听得浑身通畅,这出戏实在对他胃口!
“好!好戏!”待一折戏听罢,左子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锞银子,但他却又觉得赏对方俗银太过折辱这出戏。
思来想去,这不言苟笑的军中汉子,伸手从腰间解下配剑,连带剑鞘丢向戏台。
正准备下场的徐青感觉到身后异样,他转身探手,那宝剑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徐青举目看去,只见一个骑着马,背后插着双刀双剑的孤独背影渐行渐远。
很快那人便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中。
徐青打道回府,等到了后台,他再次拿出那剑,只见剑柄处刻着一个左字。
等到第五日,聚集到临江县的人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临江县地理特殊,乃是一处水陆要冲,每日里官家漕船、私门商舸往来穿梭,不计其数。
而临江县连日来的热闹景象,也吸引了这些人驻留。
短短五日,临江县就多出了许多‘庙会’所在。
端的是比过年还红火。
这期间苦的就只有衙门巡逻的衙差和城防兵丁了。
赵中河几日时间下来,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
不光是他,衙门里三班衙役个个都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就像是天桥底下的乞丐穿上了公服。
“姓徐的果真不当人!一个白事铺子非要办什么周年庆,却连累我等一起遭罪。”
赵中河还没骂上两句,手底下的人便风风火火道:“东街有歹人纵火,趁乱插手行窃,那人身手了得,我等追之不及.”
插手就是窃贼扒手,赵中河啐了一口,提刀便往东街赶去。
到了东街,身手麻利的扒手没瞅见,倒是看见了一个抓耳挠腮,拿着根烧火棍的瘦干精。
在那瘦子旁,有个口吐白沫的人正躺在地上浑身抽抽。
“此人就是那插手,他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赵中河查验了一番窃贼伤势,随即立刻转身看向先前手拿棍棒的瘦子。
“这人.”
然,赵中河刚扭过头,身后哪还有瘦子的身影,他四处观望,这才在远处房顶看见了数道身穿长衫的精瘦身影跳下房脊。
看那身法,浑不似常人,反倒像是一群猴子。
“真是怪事。”
赵中河眉头紧皱。
这几日凡是他们遇到的歹徒恶贼,不是啃自个手指头说疯话,就是被人掏裆敲了闷棍,一个个被捕时的状态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赵中河正咂摸呢,一个身背双刀双剑的人,陪着俩长相一模一样似是双胞胎的道士,从他跟前走过。
那俩道士穿的是天师府的服饰,身背刀剑的中年人则腰间佩戴军牌,一看就是军伍出身。
待几人离开,赵中河正准备去下一条街时,却忽然觉得脚下有些异样。
他抬起牛皮靴,就见地上有一锞银子正闪着白亮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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