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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你就与咱说说腐草为萤吧?”
朱元璋望着宋濂出声说道,于不经意之间,就抛出了他杀手锏。
腐草为萤出自礼记月令篇,就是表面的意思,萤火虫是由腐烂的草变化而成。
关于这一点,在上一世的时候,还有人和自己讲过。
没有记错的话,就是宋濂与自己讲的。
那个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反而觉得有些神奇,腐草居然能变成萤火虫!
来到现代生活时,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六百年后,时代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儒家,思想儒家,已不再是至高无上,不可挑战的。
人们更多的,以物质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从实践出发。
讲究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如今,被许多人奉为圭臬的儒家经典,也走下了神坛,打破了经过一代代学者、大儒,往其身上粉刷的一层又一层的金粉。
将那众多本不该属于它身上的东西给打碎,露出它本来面目,回归到学问这个本质上面去。
在这种情况下,儒家里面的诸多话,都会被人给拿出来仔细的观看,以全新的视角,科学的态度,来进行解读研究。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也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单纯的词句,精义这些都还好。
但若是涉及到更为切实的东西时,那就更很容易被人,从里面找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腐草为萤,就是最好的例子。
腐草根本不可能为莹,萤火虫只能是萤火虫它妈生的。
腐草为莹,明显不符合生物学。
后世之人,也都进行了各种的观察,实验,轻而易举就能将这上面的错漏给找出来。
后世儒家的金身早就破了,讲究实事求是。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孔子说的不对,路过之时也得挨上几巴掌。
更不要说区区礼记了。
而这些朱元璋在后世时,也仅仅只是当做一些趣事笑谈来看的。
但如今重新回来后,这个趣事笑谈,对他来说一下子就有了不一样的用处。
不说其余的,单单只是腐草为萤这个错误明显,且很好证实的说法。
就足可以为他的一记杀手锏。
如今,这个杀手锏用出来了,用到宋濂身上。
让宋濂尝一尝,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新鲜打法!
“回禀陛下,这句出自礼记月令篇,东汉崔豹《古今注》详述其'腐草得暑湿之气而化'。
也就是说,在大暑之后,腐草将变为萤火虫。”
宋濂为当世大儒,对于儒家经典自然是精通。
听到朱元璋出声询问,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
同时心中有些意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句话了。
这……皇帝该不会是想要与自己的辩经吧?
真要辩经,那他可就精神了,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虽然到了如今,他已经充分的认识到,当今陛下非是寻常人可比。
懂得许多的道理,在文章诗词等诸多的事情上的造诣,也并不是自己等人所想的那样肤浅。
偶然露出一鳞半爪,便能让人知道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日吴下阿蒙。
但知道归知道,可辩经这等事情完全不同。
需要经过系统学习,还要有名家指点,有各种传承。
如此才能对各种经典明了然于胸,但并能引经据典,对此加以进行解释。
这东西,需要的学问深了去看。
皇帝不可能精通经典,最多也不过是了解一些皮毛,仅此而已。
想要通过这些来和自己进行辩论,那无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这件事情,他本能就觉得有些不太对。
一方面是因为皇帝不可能这样的不明智,以己之短,攻人之长。
这等事儿不是皇帝能干出来的。
另外一方面,从皇帝和自己说话之时的神态语气等方面来看话,也能感觉得到,他对于自己说出来的这话很有自信。
仿佛是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漏洞一样。
这让他心中为之不解的同时,也警铃大作。
生怕接下来,一不留神就会落入到什么样的陷阱之中。
他的心思,在短短时间里迅速转动了千百回。
并没有发现,腐草为萤到底有哪里也不对。
这是礼记上记载的,又有那么多的前辈先贤进行注解,又哪能出错呢?
可……那为什么皇帝却用那样的神态语气,在这等关键时刻,与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越来越浓的不安,在他心头萦绕。
“宋先生说的对,确实是这么个解释。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般说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肯定了宋濂的说法。
宋濂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的松懈,相反心里面的不安,变得愈发的浓郁了。
总觉得,皇帝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在等着自己。
“咱原本对这个也是深信不疑,可是后来,却越想越奇怪了。
为什么这腐草,就能变成萤火虫呢?
所以,就让人就这个事儿,好好的进行了一番研究。
观察腐草如何为萤火虫的。
可结果,时至今日,腐草都已经变得恶臭了,也没有萤火虫出现。
相反,另外一个同时进行观察研究的房间里,则出现了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不是由腐草变的,而是萤火虫的卵变成的。
这个过程和蚕差不多,都是先从卵里孵化出小小的幼虫来。
幼虫生长到一定的程度后,会变成蛹。
而后再从蛹中钻出来,变成会飞的萤火虫。
至此咱才确定,萤火虫原来根本不是这腐草变成的,而是萤火虫它娘生的萤火虫卵,而后变成了萤火虫。”
朱元璋在说这话时,声音不大。
可是这一句句落在宋濂的耳中,却像是一道道的惊雷,接连不断的在他脑海当中炸响。
让宋濂的一颗心,似乎被什么人用力的攥着,一下又一下,让他整个人都产生了一种眩晕。
仿佛连魂魄,都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额头之上,瞬间就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些汗珠,很快就汇聚到一起,形成豆大的汗滴落了下来。
整个人的身体,都禁不住有些微微晃动。
扑通一声,他对着朱元璋就跪了下来。
“陛下,这是后人没有见识,曲解了腐草为萤这句话。
实际上,礼记说腐草为萤,并不是腐草变成了萤火虫。
是说腐草上面的萤火虫卵,变成了萤火虫。
诸多不学无术之辈,曲解了礼记,已经以至于误人子弟这么多年……”
宋濂在说这话时,声音显得急促。
宋濂这样的存在,养气功夫早就已经登峰造极,寻常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心神。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早就成了一代大儒,极其能沉住气的他,瞬间就给朱元璋跪了。
不仅跪了,而且还跪的特别彻底。
原因无他,实在是皇帝给出来的这个说法,太过于骇人听闻。
礼记上面的记载,以及后人注释尽皆谬误,这还能得了?
在他这等人的眼中,礼记等诸多的儒家经典,早就已经成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
便是整个世界错了,儒家经典都不可能错。
可现在,皇帝就是切切实实的找到了这么一个错误。
若是别的话,那倒也好办,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便是缝缝补补,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很快就能将之给打好补丁。
可腐草为萤不行,这是实实在在能验证出来的。
不仅皇帝可以验证,在皇帝将这个说法提出来后,是个人都可以进行验证。
这点儿根本没办法进行抵赖。
那么,也就是证明了儒家经典是错误的。
并非是神圣不可侵犯。
对于他而言,后果简直不能想象!
礼记这种儒家经典,都能出现这么大的错误,
那么会不会别的儒家经典,也会有错?
乃至于孔圣人所说的那些,会不会有错?
这些,简直不敢往深处想!
只是稍微一想,就让宋濂这个当代大儒,身子发寒,禁不住的想要颤抖。
这个事儿,太恐怖了!恐怖到了一个令他都没办法去面对的程度!
必须要将这个事给按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这般干脆的对皇帝跪下的原因之所在。
当今陛下,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很多事情想要干,都能干得出来,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由皇帝所让人主导的大明日报影响力,那是越来越大了。
皇帝也不需要多做别的,只需要把这事告诉那操刀的罗贯中,让其据此写上一篇文章,往报纸上面一刊登。
发行之后,立刻就能搅动风云,闹个天翻地覆。
事情一旦如此,那对他来说可就太可怕了!
其影响对于他而言,绝对会超过陛下令人造纸,设立工业大学等。
毕竟,别管设立工业大学,还是把物理这些课程,加入到国子学里。
皇帝都没有说过儒学不行之类的话。
如今,儒学依旧居于正统地位。
而且能看得出来,这工业大学主要学的是匠作等,对治国理政,思想道德等各方面,其实是并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
他们儒家,即便会受到一些冲击,却也不会太大。
他们对工业大学等,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最重要的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并且,一向是儒家独尊惯了,猛地见到这等下九流的东西,堂而皇之地入了学堂,心里面自是不能接受。
可现在,皇帝说出来的这腐草为萤,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直接就奔着刨儒家根子去的!
若是不加以理会,那所带来的影响,绝对是灾难性的。
远远超过设立工业大学这些东西,对儒家产生的坏影响。
别的事情上,宋濂或许考虑的比较慢。
可现在,事关儒家根本,他权衡利弊,却权衡的很快。
“宋先生,你说连礼记这上面都能出现这么明显的谬误。
会不会别的儒家经典上,也有大错误。
这件事儿,也给咱提了一个醒。
那就是谁都可能犯错,圣人也一样如此。
圣人的学问也不是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并非都是要奉行的准则。
还记得孟子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他所提出来的那些观念观点,是基于当时生活水平,社会条件,以及种种因素的基础上来的。
适用于那个时候的东西,未必就还适用于现在。
律法不能一成不变,圣人言论也同样有需要辨别的去看。
那种认为圣人都是对的,就连圣人放个屁,都能给出千八百种各种解释的事,咱看都是扯球蛋。
不知宋先生以为如何?”
朱元璋看着宋濂乘胜追击。
说出来的话,对宋濂而言简直是杀人诛心。
听着这话,宋濂只觉得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在脑海当中,接连不断的炸响,让他神魂都为之震荡。
这是他最为担心,也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现在,就这般被皇帝给真真切切的,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
这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天都有塌的那种!
圣人怎能有错?圣人根本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
便是出错,也都是后人出的错,误解了圣人的意思,与圣人无关。
这点必须申明。
不然的话,一旦如此,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别说是再度振兴儒学了,只怕儒学到了他们这里,将会出现最大的挫败。
这是他们所完全不愿意看到的。
“陛下,这都是后人不学无术,不能准确领会圣人微言大义,所作出的种种谬误注解。
圣人便是圣人,圣人之道无可挑剔,更无可指摘。
圣人一言一行,皆符合天理。
臣愿意整理经典,将这错误不堪的腐草为萤注解剔除,给出正确注释。
还礼记一个朗朗乾坤,为其正名。”
宋濂说着,叩拜于地,近乎于哀求。
朱元璋还从来没有见过宋濂这副模样。
看着跪地的宋濂,不由暗自点点头。
还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鲜打法好使,一招制胜。
直接就把宋濂这等大儒给干趴下了。
这若是上辈子,自己那是说什么,都不敢在这些事情上开口的。
毕竟对方是儒学大家,在其面前提儒学,完完全全就是自取其辱。
可现在,自己抓住这一点儿,以点破面,却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他并没有让宋濂起身,看着宋濂开口:“那宋先生觉得,卫生纸如何?”
宋濂一脸严肃的道:“卫生纸利国利民,诚如陛下所言,不仅能够遏制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大贾等人骄奢淫逸之气。
还才能节省下布匹。
更能还那些被养来当厕筹用的人,一个应有的尊严!
而这,还只是表面的好处。
今后一旦按形成规模,更是能创造出许多的岗位来,令无数寻常百姓从中受益。
通过他们的劳作获得钱财,堂堂正正的去买布,改善生活。”
这下子,宋濂再也不在这上面纠结了。
回答的格外的干脆。
“那宋先生觉得,咱设立的工业大学如何?”
宋濂道:“工业大学,意义非凡,饱含陛下良苦之用心。
之前是臣肤浅了,今日与陛下相谈,才幡然醒悟机械之妙。
这工业大学,看似为匠人所汇集之地,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参天大树,起于毫末,是我大明兴盛,远迈汉唐的康庄大道!
工业大学,当立!
而且,必须要重视,臣盼着有一天,能看到工业大学,能做出诸多机器,造福大明百姓,令我大明富强,开无人开之先河!”
“哈哈。”
朱元璋闻言笑了起来,只觉心情舒畅。
他上前两步,弯腰伸手扶起了跪地的宋濂。
“宋先生所言极是,咱觉得宋先生,说的也是挺对的。
这腐草为萤之说,应当就是后人注释之时,不够严谨,误解了礼记的本意。
这事儿,今后就由宋先生来进行更正。”
宋濂闻言,那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放了下去。
这短短时间,对他来说像是渡了几次劫一样。
但同时,心里也并没有太轻松,因为他知道,依照皇帝的秉性,自不可能就这般轻轻的放过。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元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只是外面的人,对这工业大学,还有卫生纸了解的太少了,误会太深,不住聒噪。
宋先生不如去给他们,好好的解释解释,让他们别跟着瞎起哄,瞎闹事。”
宋濂心头一震,满嘴苦涩。
但在这个时候,却连半个拒绝的字儿都不能说。
“臣这就前去与他们分说,让他们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知道他们是被奸人蒙蔽,受人蛊惑了。
让他们幡然醒悟。”
“好,去吧,咱等你好消息。”
朱元璋点了点头,宋濂告退。
步履沉重的往武英殿外而去……
……
“哈哈哈,只管放心,宋师出马了,就不会让人失望……”
有人一脸从容的,对边上的人说的
“景濂先生来了!景濂先生出来了!”
正在这时,远远的有呼喊声响起。
用多儒家之人,轰的一声,纷纷朝着宋濂所在的方向上跑去。
他们要在第一时间里,听宋先生给他们带来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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