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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五章 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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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萨拉丁说。

    “不。”鲍德温说。

    这两个相同的回答在不同的厅堂中回荡。

    莱拉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她虽然是个女性,但也接受过如同男子般的教育,她的老师在这方面并未做区分,更没有任何遮掩与隐瞒,而她又没有如老师这样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她是个女人,鹰巢将来的继承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她。

    也因为如此,她反而要比她的老师看得明白。

    而站在萨拉丁面前的锡南,却像是不堪重负般的垂下了肩膀,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即便我完全的投向基督徒那边,您也不在意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苏丹,”锡南近似于咬牙切齿般地说道,“若是你一定要将我们驱赶到基督徒的那边去,我将会率领着阿拉穆特山脉中所有的教徒皈依基督教。”

    锡南以为他会在萨拉丁的脸上看到惊骇与愤懑的神情,确实如此,除了萨拉丁,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变色。

    正统派和传统派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教派的内部之争,犹如一个帐篷里为了父亲的遗产而相互厮杀的两个兄弟。

    锡南的意思却是要走出帐篷,向他们的敌人臣服。

    萨拉丁沉吟片刻,摆了摆手。

    虽然还有些不甘愿,但他周围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们还带走了萨拉丁的三个孩子,随后门被关上,留下苏丹一个人面对那个可怕的刺客首领。

    虽然知道萨拉丁肯定会留有底牌,但锡南还是忍不住说:“你将你身边的人教导的很好。”也就是说,他所看见的将来确实是有可能出现的。

    “我尽一个苏丹的职责,他们尽一个臣子的义务。”萨拉丁从容地说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知道你依然心怀侥幸,你依然期望着能从我或者从基督徒的国王那里得到一个能够让阿萨辛继续存在下去的承诺。

    但很可惜,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在那个年轻的国王那里,你都得不到任何赦免。”

    说到这里,萨拉丁流露出了几分怜惜之情:“锡南,你虽然是阿萨辛的首领,但在鹰巢之中,你的反对者也不在少数。你为阿拉穆特山脉中的众人竭尽心力,万般筹谋,但他们真的能够理解你的意思吗?

    哈桑已经彻底的将他们驯养成了一群动物,而动物是不会听你教导,也不会受到驯化的。”这也是为什么他确定基督徒的国王也不会接纳阿萨辛的原因。

    “你刚才说到你会带领着阿拉穆特的六万人归基督教。当然,这对于任何一个撒拉逊人来说都是耻辱。

    而对基督徒的国王,却是求之不得的功勋,这是他们之前的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又是那样的年轻,如果运作得当,甚至可以把它视作一桩神迹。”萨拉丁笑了起来,他是一个高大瘦削,五官深刻的男性,当然对他是无法用秀美两字来形容的,但他也有着撒拉逊人所推崇的那种男性美,他就如同矗立在赤黄沙地上的一块黑色岩石,又尖锐又坚硬,沉默不语,只偶尔在有风穿过的时候,会传来悠长单调的声响。

    “如果你只是来寻求一条生路的话,没关系,即便你冒犯了我,我仍然愿意告诉你,”萨拉丁坐回到了地毯上,屈起一侧的膝盖,随意的将一只手搭在上面。

    他虽然坐着,锡南站着,锡南却觉得仿佛正有一个巍峨的巨人站在他的面前,阴影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

    “你有这一双好眼睛,学者,这双眼睛似乎能够告诉你很多事情,我没有你这样的眼睛,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怎么会如此急切,做出这样莽撞的行为。”萨拉丁道:“阿萨辛在叙利亚经营良久,你们的触手从里海的南岸,阿拉木特山脉开始,伸向四面八方。

    你们曾经昌盛过,曾经强大过,当那些酋长和学者向你们鞠躬致敬的时候,你们是否也感到了满心的骄傲?但这并不是荣耀,你知道的,这只不过是暂且的妥协。

    哈桑所做的事情就是将那些年轻人变成一群饥肠辘辘,见了血肉便要撕咬的鬣狗。他们四处狩猎,不分信仰、身份和地位,所招来的仇恨每天都在累积,而他们等待着的也不过是个契机。

    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亚拉萨路的国王。一旦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拥有了大马士革以及阿颇勒,甚至于摩苏尔,阿拉穆特山脉中的鹰巢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们不会允许这根毒刺继续扎在我们的血肉里,必然要将它拔出,所以你才决定孤注一掷。

    你刚才说你要带着阿拉穆特山脉中的六万人皈依基督教?很可惜,这对我来说不是一种威胁。你去看我所曾统治过的城市吧——大马士革(萨拉丁做过大马士革的总督),福斯塔特,亚历山大以及现在的开罗。我的城市中,有撒拉逊人,以撒人,突厥人和基督徒。

    那些异教徒——即便他们不愿意踏入我们的寺庙,诵读我们的经文,施行我们的仪式,我依然对他们一视同仁——可能他们需要多付点税金,但我相信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在我的城市与国家里如撒拉逊人一般受到我的庇护。

    他们若是犯了罪,我就将他们投入监牢或者挂上绞架,但我从来就不会因为他们是个基督徒处死他们。

    所以即便那六万人都皈依了,那又如何呢?对于我来说,只要他们不去触犯我的刑律,不拖延我的税金,为我服劳役,不出卖我以及我的国家,他们就是我的子民,和其他的子民并无不同。”

    锡南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以为自己改变了哈桑的很多做法,就已经足够离经叛道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比他更激进的人。

    “所以我现在给你指一条路,你现在回去,然后彻底的解散阿萨辛,让你们的刺客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无论他们是想要做雇佣军还是做工匠,又或是做一个学者,或者是一个农民都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犯罪,他们就能获得他们所想要的生活。

    但如果他们以为依然可以靠恐吓,谋杀,来逼迫一些人做出改变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萨拉丁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用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托起了下颌,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落在另一条腿上,他望向最高处的圆形采光孔,阳光正从这个孔洞中垂直的打到地面上,在空中形成了一根明亮的柱子,无数灰尘在其中飞舞和闪动。

    这多像是芸芸众生啊。萨拉丁在心中想到,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哪怕对方并不怀恶意,只需要微微一动,他们就会立即翻滚、流散,上升或是坠落,难以找寻到自己的归处。

    ——————

    鲍德温先是哑然,而后失笑。

    “天哪,女士,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可不是亚拉萨路的大主教,或者说即便是我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在这里,他也不会答应这个荒诞的要求。”

    “你是不相信我们吗?”

    “不,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我并不需要像阿萨辛这样的力量。”

    “阿萨辛的力量是您所无法想象的。”

    “不用想象,”鲍德温轻快的说道,“你们在十字军中可谓是威名赫赫。”、

    这说起来可真是有点嘲讽的意味了。

    但确实,在十字军抵达阿克的那一刻起,作为最危险的撒拉逊人,鹰巢的刺客就曾经对他们发动了不止一次袭击,并且成功过。

    鲍德温直视着她,一针见血地说道:“成功了。然后呢,你们遏制了十字军队进攻吗?在十字军占领了雅法、阿克,征服了亚拉萨路,安条克,埃德萨,的黎波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

    你们为什么不前赴后继,继续用基督徒的鲜血来染红你们的经书呢,你们退缩了,而你们的长者锡南还曾经屈从于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愿意向他缴纳用来保障撒拉逊朝圣者安全的税金,他还曾向我的父亲祈求,希望能够免掉这份税金,你们是缺一柄锋利的匕首吗?还是缺少那两千金币?

    不,你们都不缺少。你们缺少的是真正的信念和理想。

    我第一次听说你们培养刺客的方式时,就觉得很奇怪,用欺骗的手段和下作的欲望来诱使一些年轻人舍生忘死,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可以做出的事情。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你们是维持不了太久的。

    你们以前之所以无往而不利,是因为遇到了一群胆小鬼,但遇到真正的勇士后——退却的只会是你们。而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一脸无奈的塞萨尔,“都是一些真正的骑士,”他在心中默默的将亚比该划去:“他们不但英勇,而且纯洁、虔诚、正直。

    而他们麾下的士兵也如同他们一般,我将率领着一支神圣的队伍驰骋在战场上,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什么人来告诉我说,我可以通过那些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手段去击败敌人。

    你或许会嘲笑我,多的是人说过,能够成就事业的人,必然会不择手段,但一个人连对自己的誓言都无法遵守的话,他即便能够成为国王,又能如何呢?他将为自己打造囚笼,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是怎么的来的。

    他不能抱怨别人也这么对他。”

    鲍德温知道,无论是安条克,还是的黎波里,又或是其他领主的军队中,也时常会雇佣一些不同信仰的士兵,他们并不遵守骑士的誓言,甚至本身就已经沦落为盗匪。

    领主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将这些人视作如同拨火棍,马鞭之类的工具,即便在战场上全都折损了,也不会有一丝在意。

    这条拨火棍是不是满身脏污?这条马鞭是不是沾满血迹?但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够发挥作用就行了,至于那些不幸的牺牲品,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但我在乎,我不想当我指着某个人,高叫这是个令人憎恶的魔鬼时,却发现我正在照一面镜子,你看看我,”他毫不掩饰地拉起袖子,上面遍布斑点,莱拉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塞萨尔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鲍德温的手臂。

    “我是一个麻风病人。人们都说这是天主对我的试炼,也有人说,这是天主对我的惩罚,他们认为我生来便有原罪,将来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下地狱去的。

    但就算是我下了地狱,女士,我也能挺直脊背,骄傲地与任何一个魔鬼——哪怕祂是撒旦说,除了这些,我并没有其他的罪孽需要申明。”

    “您将阿萨辛视作罪孽吗?”

    鲍德温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他放下袖子:“如果你们坚持,无论皈依还是不皈依,我都无所谓。但你们必须做到以下几点:交出刺杀了那几位十字军将领的刺客。如果他们也死了,也请将尸骨交给我们。”

    “您会怎么做?”

    “我会把他们吊在绞架上,让他们受很早之前就该受的刑罚。

    然后你们的城堡要被拆除,聚居地要被烧毁,你们的士兵必须抛下盔甲,武器,向十字军俯首认罪。”

    “然后呢,您会处死他们吗?”

    “对一些人可能会的,而其他人将会得到赦免,他们或许会被打发去服劳役。但阿萨辛中的妇孺都可以得到保全,他们可能会被分散到各地,但我可以承诺,亚拉萨路城内的异教徒如何,他们就如何。”

    “您的臣子会说服您的。”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怯懦胆小,我会劝他带着他们的骑士回到他们的城堡里,在那里,他们是最安全的。不然的话即便到了战场上,难道他们就确定自己可以永远的逃过死神的魔爪吗?

    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

    ————————

    莱拉离开之后,亚拉萨路城内依然发生了一些骚动,有几名外来的领主遭到了刺杀,而其中一名确是不幸受了伤,只能返回法兰克。

    有人听说阿萨辛有意向国王寻求和解,却被国王拒绝了的事儿。他们虽然不知内情,但就如鲍德温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们认为暂时答应这些撒拉逊人的要求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等到这次远征结束,十字军们能够向中亚的腹地打下一枚坚实的钉子——或许会在几年之内就征服整个叙利亚,到时候再反悔也可以——确实他们之中有不少曾经玩过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

    这种手段在对付暴动的农民或者是难缠的匪徒很有用,他们用空洞的承诺把后者诱惑进自己的城堡,而后把这些人抓起来,处以酷刑而后绞死。

    这就是为什么阿萨辛不会和你们谈这桩事情的原因。

    贝里昂在一次宴会后忍不住如此腹诽。

    阿萨辛之所以愿意相信年轻的国王,不正是因为知道他有着纯洁的灵魂,坚韧的意志和虔诚的信仰吗?他是那种真正的对你做出了承诺,发了誓的,就绝对不会反悔,或者是拖延的人。

    若换做的黎波里的伯爵雷蒙,或者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阿萨辛可不敢如此轻信。

    “他太年轻了,以至于有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近似于愚蠢的固执,现在可好了。”博希蒙德笑道:“如今我们每晚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睁一只眼睛也没用。”雷蒙嘲讽道:“阿萨辛的刺客曾经在我父亲的枕边留下过一把匕首和一封信。那时候他睡在帐篷里,帐篷外围满了他的骑士,有用吗?没用。”

    博希蒙德呵呵笑了两声,这个笑意毫无诚心,更没半点真意,让雷蒙听了就烦,但他随即也提醒了博希蒙德一句,如果可能的话,尽快让公主希比勒写信给他的弟弟,允许他们从拿勒撒回到亚拉萨路的圣十字堡,拿勒撒的行宫虽然精致,宁静,但论起安全,肯定无法与圣十字堡相比。

    “那么你的儿子大卫呢?”博希蒙德谢过了他的好意,又随口问道。

    “我已经把大卫叫回来了,我们父子将会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等到了战场,就是同一个帐篷。”想到这里,雷蒙又不由得心焦了起来。他不得不诅咒鲍德温,一个不成熟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总是不断的给他的臣子找麻烦。

    而鲍德温此时也听闻了从远征大军中传来的一些不安的议论,确实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做好了永远留在战场上的准备。

    但还有些人可笑的怀抱着奢侈的向往,以为自己只是来游戏的,就算是上了战场,也不会死,顶多受点伤,甚至不会缺手少腿。

    等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烈火熊熊的壁炉边坐下的时候,完全可以以此作为冬日里的谈资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也就是这些人正在极力劝说鲍德温答应阿萨辛的求和。

    “这样担忧的就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敌人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这样说,鲍德温无言以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靠暗杀、威胁、勒索就能成为国王的人,现在欧罗巴大陆上只怕剩不下几个君主了,全是小偷、骗子和盗贼,”他恨不能踢着这些人的屁股叫他们滚回他们妈妈的怀里去,但别说是雷蒙和博希蒙德了,就连宗主教希拉克律也严禁他这么做。

    “你以为这些人会老老实实的说出他们脱离远征大军的原因吗?他们肯定会把你诋毁的不成样子。”希拉克略这样说,然后他就看到鲍德温的眼神凝聚在了某一处。

    他感到一阵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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