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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兴二年,四月十日。
虽刚入四月,初夏的日头却已显出几分力道。
巳时(9-11时)方过,云台阁前宽阔的广场上,暑气蒸腾着无声地弥漫开来。
日光虽非酷烈,却绵密地裹挟住一切,砖石之上也氤氲着微微扭曲的热气,仿佛有看不见的暖流在悄然流淌。
殿宇高耸,赭红宫墙沉默矗立,但投下的影子却极短,吝啬地不肯为这空旷之地多留些许荫蔽。
唯有云台阁四周移栽的几株桃树,是天子昔日种在永安宫的旧物,但垂着青色硕果的桃枝也仿佛被蒸腾的暑气所熏染,纹丝不动,透着几分无力的倦怠。
云台阁外,刚换值接班的异力校尉傅燮目光扫过殿门前孤零零跪着的孩童,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但脚步却未曾为他而停留。
那孩童见他走近,似乎怕挡了路,用膝盖费力地蹭着地面,向旁边挪了挪,恰好将自己缩进了桃树投下的一小片树荫下,避开了当头直射的阳光。
饶是如此,树荫下的孩童也早已汗流浃背。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角和两鬓渗出,渐渐汇成汗流,自鬓角蜿蜒而下,顺着他低垂的面颊轮廓,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颈后的衣领也早已湿透,汗水沿着脖颈内侧不断滑落,如同许多只温热的小虫在爬行,带来一阵阵刺痒感,湿透的内衫也紧贴脊背,粘腻不堪。
随着跪着的时间愈发长久,小小的身体便忍不住微微摇晃,旋即又竭力稳住,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蜷紧,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次,吞咽的只是干涩而灼热的空气。
两侧值守的武卫营军士,目光偶尔掠过这跪了许久的孩童,或许心头也有一丝不忍,但面上依旧沉静如石,目光漠然。
不同于中坚营、中垒营、骁骑营和游击营的袍泽,左、右武卫营的军士宿卫的是皇宫,首要的准则并非勇猛刚强,而是莫管闲事。
多管一桩闲事,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甚至累及亲族。
少听,少说,老实做事,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而此刻,云台阁二层的露台之上,正值午休之时,一柄巨大的黑色布伞撑开,遮出一片阴凉。
刘辩一手随意地搭在朱漆栏杆上,一手则揽着刘清的腰肢。
刘清面颊微红,带着几分羞赧半倚在刘辩肩头,左手托着一只精美的漆盘,盘中盛着切成小块的的冰镇蜜桃,右手则拈起一块蜜桃,轻柔地送入刘辩口中。
诞下长女刘凰后,刘清身姿恢复极快,体态身段也更显丰腴柔美,便如这盘中熟透了的蜜桃,轻吮一口便是甘甜的汁水。
刘清的目光时不时向下瞟去,落在那跪着的小小身影上,欲言又止。
刘辩察觉了她的异样,侧过头含笑看着她,道:“涟漪,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便宣之于口呢?”
刘清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却不再像初入宫时那般惶恐不安,声音轻柔道:“妾不敢妄议国事,亦不知国家是何等考量。许是诞下鹓雏后,心也愈发软了些,瞧着那孩子,妾总是有些不忍,怕跪久了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
说着,刘清双手下意识地交迭捧在心口,秀眉微蹙,露出不忍之色,那情态落在刘辩眼中,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媚风韵。
嗯……心软没软他不知,但那脂山却是愈发软糯滑腻。
刘辩轻笑一声,揽着刘清的腰肢一同回了云台阁二层的办公区,向侍立一旁的高望招了招手,道:“呵,这竖子可不老实,知道躲进树荫下,净卖弄些小聪明……也罢,既然涟漪为这竖子开口求情,便唤他进来吧。”
不多时,两名内侍快步下楼,小心地将那跪得几乎脱力的孩童搀扶起来。
一人喂他喝下两口温盐水,另一人又递上两口清甜的蜜水,又为他轻轻为他揉捏捶打着僵直酸麻的双腿,待他稍缓过气,才扶着他一步步登上了云台阁二层。
终于得以面见天子,孩童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撑着酸软的身体,朝着御座方向俯身行礼,声音略显沙哑,道:“罪徒刘晔,拜见天子,贵妃及诸位官长。”
虽不知御座旁那女子是何身份,但观其与天子姿态亲密,必是极受宠的妃嫔无疑,否则定然没有资格陪伴在天子身侧,唤一声“贵妃”总是没错的。
而且他身负命案,此次是来雒阳接受朝廷判决,面对天子和这位不知名的妃嫔,嘴甜些对他也有好处,兴许一句话就能改变他的命运。
尽管按辈分论,他是世祖光武帝第六世孙,而当今天子刘辩是第七世孙,严格意义上天子是他的侄子,而妃嫔算是他的侄媳。
但他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跟天子论资排辈的。
不过这一切的祸端,都要赖刘普那个老东西!
口口声声从家法上原谅了他杀死男宠梁孺的罪过,事后却翻脸,说什么“家法可容,国法难恕”。
然后用自杀就是对父母不孝的由头震慑住了老实的刘涣,最终这老东西竟派人将他押送雒阳,以“法不阿贵”为由,请朝廷依律严办!
宗室子弟犯法,自然不能交由廷尉府审理,按例应由宗正卿刘虞处置。
只不过刘虞也有些头疼。
作为世祖光武帝五世孙,论辈分,他是当朝宗室中当之无愧的尊长,威望足以裁决绝大多数宗族内务。
但总有那么几件奇葩事是让他也倍感棘手的,譬如刘普和刘晔父子……当真是“父慈子孝”。
若论情理,刘虞心底是完全站在刘晔这一方的。
老刘家,尤其是天子这一支,人丁本就不甚兴旺,若是再沾染这等腌臜污秽的男风恶习,该如何开枝散叶?
何况刘晔还是奉母遗命为之!
可若论法理,刘晔确实有杀人的罪过。
纵然杀的是个身份低微的奴仆,纵然是奉母遗命杀之,本意又是为了父亲,完全符合为孝义而杀人的初衷,却也抵不过一条人命。
春秋决狱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为孝义而杀人最多只能算作从轻发落的理由,而非不得免罪。
若刘普不闹大,不上奏,这事根本无人追究。
即便有人检举,也不过申斥几句了事。
可刘普这厮偏要闹到朝廷,话里话外,竟有要求重惩之意!
刘虞心中早已将这不通情理的老匹夫骂了千百遍。
若是成年人犯法也就罢了,治罪一个八岁的孩童?
别说是刘虞了,翻遍宗正府两汉以来的所有文牍案卷,也找不出这样的先例!
即便是当年那几位谋逆的淮南王,其未满十岁的子嗣也未被诛杀,反而承袭了王位封国以不使香火断绝。
这烫手的山芋刘虞实在捧不住,何况此刻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朝廷恰好在商议修订有关私奴的律法。
因此刘虞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此事原原本本上奏天子,恳请天子圣裁。
(240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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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吃坏肚子了,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刚挂水,按照家里人的说法脸色都疼得发白了。原本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凌晨会把昨天的更新都写完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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