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芒星原一日

    何诚忠在二十五年前的时候，还不叫“何诚忠”。

    那是他有另一个名字，马尔科姆·图尔松.这是他父亲和母亲一块取的名字。据说，好吧，其实不是据说，一百年前生活在芒星原的人们的名字都是这种风格。

    肯定有人经历过那番景象，比如每年芒星原都护府都会邀请几位本地的百岁老人，让他们为公众讲述当年的芒星原——重点自然是东陆共和国的天兵神将，摧枯拉朽地击败了原有的腐朽政权，为芒星原人带来了福祉与希望。

    但自己的父母肯定没有亲身经历过。

    何诚忠非常明确这一点。

    从记事起，他们就时常冲自己念叨着芒星原的历史，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真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啊.【监察网络】的注视下，难道不知道这会让他们标记成危险份子吗？

    好在他们总算保留了最后一点理智，只在家里讲讲这些，不然何忠诚真的要考虑切割他们了。

    真是难看啊.你们不过道途听说，就着了魔，入了迷，梦呓般地念叨那些曾在芒星原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不厌其烦地冲自己讲了一遍又一遍。

    不，其实自己可以理解，他们是被筛选下来的失败者，是竞争不过别人的垂头丧气之人。所以他们才要为自己找点寄托，试着拼命证明些什么，即便那根本只是臆想，最后这变成了一种刻在脊髓中的习惯，喋喋不休能让他们沮丧的人生好受些。

    何诚忠逃了出来。

    十四岁，靠着优异成绩提前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站上演讲台的那一刻，自己就彻底丢掉了“马尔科姆·图尔松”，变成了“何诚忠”。此后多年浮浮沉沉，几经漂泊，总算没有愧对这个名字，小有成绩，做出了一番事业。

    时至今日何诚忠的义眼视界上，“何诚忠”的身份码后，书写着一个工整的“八等”。这代表着一件事，他已通过了都护府的审核，自千千万万人中脱颖而出，在东陆共和国的公民体系上前进一步。

    由化外蛮夷的“九等公民”，成为了与东陆本土人一样，堂堂正正的“八等公民”。

    ——不止！

    他白手起家，拉扯起了偌大一个建筑公司，更搭上了营造司一位官员的线，为对方当牛做马，辛勤了这么多年，总算换来了回报。对方已亲口许诺，今年内就要为他上报功绩，申请“七等公民”的身份。

    七等公民啊.

    是，在一等世家，不，二等世家就够了，在这些天潢贵胄的眼中，七等与九等公民无有区别，皆不过尘埃下的泥泞。可是对他，对芒星原人来说，这已经是天与地的分别。

    何诚忠想做的事有好多好多，要当上七等公民，要踏足共和国的本土，要带领公司做大做强不，公司不做大做强也无所谓，他宁愿丢掉不要，身无分文，一定得争取进入行政系统

    叮。

    通讯提示打断了思绪。

    何诚忠深深吸了一口气，食指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睁开眼睛，看向了通讯界面，点击接通。

    “马尔.何.儿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你很忙的，你说过的。但你舅舅的身体真的要不行了，你还记得他吗，就是小时候经常带你出去玩的那个叔叔。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妈妈想求你借一笔钱，对，对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还”

    “我知道了。”何诚忠打断道：“我会打一笔钱过去。另外这段时间不要再打过来了。”

    说罢，不待回复，他挂断了通讯。

    没选择走公司的公账，何诚忠打开自己的一个私人账户，转了一笔钱过去。

    没有去看后续，他理了理领带，车子正好缓缓停靠，待平稳后，他推开门，步行进了一栋山水庭院。

    通幽曲径，古琴淙淙，檐角青黛，梨花越墙。临水置一石亭，亭中置一石桌，背坐着一位老人，缕缕细烟飘散。

    “许大人。”何诚忠站在亭子外，毕恭毕敬。

    像是才察觉到有人过来，老人慢吞吞地转过身，打量了一会，忽地笑了起来。

    “小何来了啊，过来吧，正好陪我喝喝茶——你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家伙吧？”

    “您说笑了。”何诚忠恭敬丝毫不减，对方正是他搭上的营造司官员，五等世家出身，权势至少对他来说，可算得上高不可攀了。

    “说笑吗？我看未必。”老人笑呵呵着，头却摇了起来：“你对你母亲的态度，我看不是很友好啊。”

    何诚忠先是悚然一惊，旋即猛地反应了过来。

    ——是【监察网络】！

    对方五等公民，又是芒星原都护府的要员之一，身份地位兼顾，对【监察网络】的权限自然远高于他，可随意俯瞰全局，浏览信息.刚才那一通电话，瞒不过对方！可就算如此，也未免太快了

    敲打自己吗.

    老人见状，突然又是笑了，食指叩了叩石桌，似是感慨：“我知道你是志向高远，一心向着共和国，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我东陆共和国向来不问出身，只重才能品性，你家世确实差了一些，可那有何关系？”

    他和颜悦色道：“如今四方狼烟骤起，兵戈战事不断，举国安危，自是维系在诸位公侯身上，但你我这种人也不可懈怠，要奉献自己一份力啊。只要做得出贡献，让上面看得见，记得住，不要说七等公民了，就是创立一方世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小何，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若是连自己至亲都不孝顺，我们又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你来办呢？”

    何诚忠福至心灵，登时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只敲得额头殷红一片，声如洪钟：“爹！”

    “孺子可教。”

    老人抚掌大笑。

    “儿啊，最近我听到风声，好些地方人心骚动，受域外份子影响，私底下鼓吹起了‘安置区独立’的口号，有几个地方正好在你的地盘.”

    “我回去后立刻让人处理！”

    “诶，堵不如疏，在你眼里，我们都护府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存在吗？”老人摇头：“我会让【监察网络】找出来的名单给你，你找些人手，把那几个领头的处理了，沾点血，动静弄得大些，在之后自有我们出面，为这些不幸受了蒙骗的人儿主持公道。”

    “明白、明白——”

    老人脸色愈发满意，正要再说些什么时，神情蓦然一变，就好像【监察网络】突然发现了惊世骇俗的景象，他猛地抬起头。

    只见九霄苍穹，天光——

    大放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