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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翊自提出伐吴事宜以来,朝堂上分作两派。
以张郃、徐晃等中高层军官为首,以及关兴、张苞、赵广等新兴将领等人,纷纷主张灭吴。
因为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往上爬。
而以荀谌、羊衜为首的既得利益者,旧贵族势力,却担心灭吴之战过后。
会有大量的新人凭借军功升上来,以此来抢夺他们的利益蛋糕。
搞不好他们这些老登,还得给新人让路。
所以朝中许多保守派,纷纷以国家初定,不宜大动干戈等理由反对伐吴。
在李翊送走张郃、徐晃等武将后不久,府门还未闭。
管事便又匆匆来报:
“相爷,杜畿、荀谌、刘琰三位大臣求见!”
李翊眉梢微挑,唇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来得倒是快。”
他整了整衣冠,吩咐道:
“请他们三位入内,备茶。”
不多时,杜畿、荀谌、刘琰三人联袂而至。
面上皆挂着和煦的笑意,拱手行礼:
“深夜叨扰,还望相爷见谅。”
李翊起身相迎,笑容温润:
“诸公何出此言?快快请坐。”
众人落座,侍女奉上清茶,茶香袅袅,氤氲在厅堂之间。
刘琰轻抿一口茶,率先开口:
“相爷,今日朝堂之上,伐吴之议纷争不休。”
“不知相爷对此怎么看?”
李翊微微一笑,手指轻叩茶盏:
“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自有圣断。”
“我等臣子,只需尽忠职守便是。”
杜畿目光微闪,缓缓道:
“相爷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只是……”
他略作停顿,“如今国家初定,百废待兴。”
“陛下登基以来,轻徭薄赋,百姓稍得喘息。”
“若此时兴兵伐吴,恐非良机啊。”
虽然朝中不少大臣反对伐吴,是害怕新人顶上来,抢夺他们的权益。
但也确实有人,单纯出于国家稳定的考量反对此时伐吴。
比如杜畿,他为证有道,一世清名。
他虽然投靠刘备的时间不如简雍、麋竺这些大元老时间长。
但他在地方的政绩十分突出,因为他喜欢不时巡视下属各县。
只要发现有孝子、贞妇、顺孙,就下令免除他们的徭役。
鼓励他们好好劳动,好好生活。
在农业生产方面,杜畿更是督促百姓,努力耕织,多养牛马。
就连养鸡养猪养狗这些小事,杜畿都非常关心,定有章程。
在杜畿的努力下,京畿地区的经济很快就搞上去了。
百姓们辛勤务农,丰衣足食,官府也积蓄了大量的粮草。
在解决了吃饭问题后,杜畿又开始提倡教育。
不仅鼓励开设学校,还亲自担任教授,传授儒家经典。
这便与李翊主张的大兴教育的政策相合。
靠着杰出的政绩,积极迎合朝廷的政策,以及摆正那高度政治正确的端正态度。
没几年,杜畿便被提拔为了京兆尹。
相当于是首都市长。
什么地位自不必多说。
杜畿在朝中的话语权还是比较重的。
如今找上门来,即使是身为内阁首相的李翊也不好怠慢。
刘琰在侧,出声附和杜畿道:
“正是!相爷此前所推‘举孝廉必取三名寒门’之政。已令地方大族颇有微词。”
“若再兴战事,地方豪强必生怨怼,恐生变乱。”
李翊神色不变,只是轻轻一叹:
“诸公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杜畿见李翊似有松动,趁势进言:
“相爷明鉴。”
“如今朝廷正在重整货币,兴建学校。”
“若再劳师远征,国库恐难支撑。”
“一旦战事拖延,内忧外患,则社稷危矣!”
李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杜公深谋远虑,李某受教了。”
荀谌见李翊态度转和,心中一喜,继续道:
“相爷乃国之柱石,一言九鼎。”
“若能劝谏陛下暂缓伐吴,实乃社稷之福。”
刘琰亦连忙出声附和:
“正是正是!相爷威望素著,只需稍加安抚,诸将必不敢违逆。”
李翊端起茶盏,浅饮一口,似在思索。
良久,他展颜一笑:
“诸公拳拳为国之心,李某深感钦佩。”
“既然如此,待明日面圣,我必慎重进言。”
“劝陛下以社稷为重,暂缓伐吴之事。”
杜畿等人闻言大喜,纷纷起身拱手:
“相爷深明大义,实乃朝廷之幸!”
李翊亦起身还礼:
“诸公客气了,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
待送走杜畿一行,李翊负手立于庭中,望着渐沉的夜色,眸中深邃难测。
甄宓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夫君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李翊微微一笑:
“夫人以为呢?”
甄宓摇头:
“夫君素来主张伐吴,岂会因杜畿等人一番话而改变心意?”
李翊低笑一声:
“知我者,夫人也。”
他转身望向皇宫方向,缓缓道:
“反对伐吴所虑者,无非是怕伐吴之后,新贵崛起,动摇他们的权位。”
“他们今日前来,既是试探,也是拉拢。”
“拉拢”二字说的巧妙。
事实上,朝中许多大臣的确不理解为什么李翊会支持伐吴。
毕竟李翊已经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了。
一旦伐吴,李翊是绝不可能参与这场战事的。
那么到时候有着灭吴之功的新人上位,肯定也会威胁到李翊在朝中的威望与话语权。
不说直接平替李翊。
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李翊将众人压得死死的,没几个人敢出声辩驳。
几乎就是李翊与刘备的二人转,李翊提议,刘备拍板。
朝臣完全是气氛组。
但伐吴之事一旦成功,现有的权力结构肯定会被打破。
按理来说,李翊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是最应该维护现有局面的。
伐吴之事,对李家来说,肯定没多大益处。
反倒有害处,就是容易得罪希望保持现有格局的保守派。
同时,将来新贵们升上来,也不会在让李氏在朝中搞一言堂了。
但李翊就是这一个怪人。
作为齐汉的顶级门阀,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全国最大的世家。
他却在采取打压世家的一系列措施,政策。
这不是怪人,谁是怪人?
甄宓眸光微闪:
“那夫君方才……”
李翊淡淡道:
“伐吴之事,势在必行。”
“但若过早暴露意图,反会激起朝中保守派的全力阻挠。”
“不如先示弱,让他们放松警惕。”
甄宓会意,轻声道:
“夫君莫非是想……”
李翊颔首,目光幽深:
“明日朝堂之上,自有分晓。”
言罢,又转身对甄宓笑道:
“趁着还未到就寝时分,夫人不如为为夫抚琴一曲?”
甄宓眸光流转,抿唇轻笑:
“夫君今日见了这许多人,当真忙完了?”
李翊负手而立,神色悠然:
“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想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甄宓摇了摇头,轻声道,“未必。”
话音未落,管事已匆匆赶来:
“相爷,关将军、张将军、赵将军联袂来访!”
甄宓“扑哧”一笑,眼波盈盈地望向李翊。
李翊摇头苦笑,摊手道:
“夫人这嘴,怕是开过光。”
言罢整了整衣冠,“请三位将军前厅相见。”
关羽、张飞、赵云三人皆着常服而来。
他们作为开国元勋,已是位极人臣,却仍对李翊十分恭敬。
一见面,三人齐齐拱手:
“见过先生。”
李翊连忙还礼:
“三位将军深夜造访,李某不胜荣幸,快请入座。”
张飞性子最急,刚坐下便拍案道:
“先生!今日朝堂之上,可气煞俺老张了!”
“伐吴这等好事,竟被那帮酸儒搅和!”
关羽捋须颔首,沉声道:
“东吴割据已久,已历三世。”
“若再继续拖延,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赵云也沉吟道:
“先生白日提议时,我等未立即表态,实因看出陛下似有犹豫……”
李翊执壶为三人斟茶,笑而不语。
张飞急道:
“先生就别卖关子了!您究竟是何主张?”
李翊将茶盏轻轻推至三人面前:
“三位将军先说说,尔等是何主张?”
“这还用问?”
张飞虎目圆睁,大声道:
“自然是打!当年吴狗背盟偷袭,害得江陵差点丢了。”
“此仇不共戴天!”
关羽丹凤眼微眯,“某亦主战。”
赵云轻叹:
“云虽不忍再见兵戈,然天下分裂愈久,黎民受苦愈深。”
“若使东吴继续割据,只会使得江淮百姓,更受战乱之苦。”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早统一为善。”
李翊眼中精光一闪:
“三位可都想清楚了?当真主战?”
三人同时起身,抱拳铿锵道:
“愿随先生共襄大业!”
关张赵三人,倒没有那么多心思。
都盼着天下能够早日一统。
当然,如果真要伐吴。
他们的儿子肯定也是要上战场的。
到时候灭吴之功,他们的家族自有其份。
“好,既然诸位都有此意。”
“那么此事便不难办了。”
众人面面相觑,旋即问道:
“先生已有主意了?”
“有了,有你们在便有了主意。”
李翊微微一笑。
……
未央宫内,刘备独坐宣室,对烛批阅奏章至三更。
忽闻宦侍轻叩殿门,禀报道:
“陛下,李相爷、关将军、张将军、赵将军宫外求见。”
刘备手中笔毫微顿,眉头轻蹙:
“哦?四人齐至,倒是稀罕。”
他搁下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宣。”
不多时,殿门开处,李翊当先而入。
身后关羽、张飞、赵云鱼贯跟随。
四人皆着朝服,腰间玉带在宫灯下泛着温润光泽。
“臣等参见陛下。”
李翊率先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刘备抬手虚扶:
“……诸卿平身。”
“你等深夜入宫,可有要事?”
关羽、张飞、赵云三人齐齐把目光落在李翊身上。
显然是希望他来开口。
李翊却先不着急言明来意,反而抚须笑道:
“臣近日听闻一趣事,特来与陛下分享。”
“哦?什么趣事?”
刘备眉头微皱,暗想四人都是朝中位高权重,话语权极大之辈。
深夜造访,又岂是只为见一段子而来?
于是,刘备竖起耳朵,仔细听李翊说的这件趣事。
“……近日说是有位老农养了三头耕牛,春耕时节却只用两头,留一头栓在树下。”
“邻人问其故,老农道:‘待那两头老牛力竭,这头壮牛正好接替。’”
“结果秋收时,那壮牛因久不耕作,竟连犁都拉不动了。”
殿内一时寂静。
刘备初时含笑听着,忽而神色微动,目光在四人面上逡巡:
“诸卿此来,是为伐吴之事罢?”
关羽丹凤眼微睁,抱拳道:
“陛下明鉴。”
“东吴背信,袭取荆州,此仇不共戴天。”
“今我军休养数载,兵精粮足,正当一鼓作气。”
“早早统一江南之地。”
刘备摸着下颔胡须,手指轻叩案几。
“关于伐吴之事,朝中反对之声极多。”
他环视众人,“若你四人联袂而来,朝堂上那些书生之见,倒也不足为虑。”
“故而尔等夤夜入宫,是想要朕的态度罢?”
以李关张赵四人在朝中的威望,如果真要施压,那朝臣们肯定是反对不了的。
但最终拍板决定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伐吴之事能不能敲定,最终还是须要刘备的首肯。
齐汉灭吴,跟历史上的西晋灭吴最大的不同就是。
皇帝本人的态度不同。
司马炎是非常渴望灭吴的。
而刘备则对灭吴一事兴致不高。
原因也很简单,
司马炎新君登基,天天受贾充等前朝老臣的气。
希望通过灭吴来树立威信,提高自己的威望。
而刘备作为开国之君,声望早已到达顶点。
他倒是压得住朝中那帮开国老臣,但以阿斗宅心仁厚的性格。
很难玩得过这帮老油条。
何况灭吴之后,又会滋生出大量的新贵。
这些都是刘备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今日四名重臣深夜齐来,刘备心底里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
见刘备迟迟不语,张飞终于按捺不住,豹眼圆睁,大声道:
“兄长!当年您怒鞭督邮时何等豪气?”
“如今当了皇帝,反倒畏首畏尾!”
“莫非这龙椅坐久了,连当年气吞万里的胆魄都消磨尽了?”
“益德!”
关羽连忙将之按住,厉声喝止。
“御前不可失仪!!”
刘备面色骤沉,沉声对关羽说道:
“云长,先带益德下去醒醒酒。”
又对赵云道,“子龙也且退下,朕与李相要单独叙话。”
待众人退出,殿内唯余更漏滴答。
刘备起身踱至窗前,望着檐角悬月。
他卸下帝王威仪,忽然换了称呼:
“……子玉啊,这里没有外人了,只有你我君臣二人。”
刘备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翊。
“朕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李翊正襟危坐的姿势微微一松,连忙起身行礼。
“臣聆听圣训。”
“免礼。”
刘备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说实在的,朕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快满六十了。”
“到了朕这个年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陛下!”
李翊声音微颤,“陛下春秋正盛,必能享寿无疆。”
刘备闻言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子玉啊,你我相交二十多年,何必说这些恭维之话?”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朕又岂会不知,这世间安有万寿无疆之人?”
李翊默然。
他望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乱世枭雄,如今虽登九五之尊,眉宇间却添了几分疲惫。
“益德说的话,倒也不全错。”
刘备踱步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辰。
“自当了皇帝后,朕便觉得很多事,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做。”
“作为天下共主,朕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
“得到的越多,顾虑地也就越多。”
“朕的精力的确不如以前那般旺盛了,很多事想做,却也有心无力。”
“朕所盼的,就是趁着还有劲儿,把一些该做的事情给做了。”
李翊竖耳聆听,斟酌着词句说道:
“陛下肩负天下重任,自然要三思而行。”
“此乃明君之道。”
“明君?呵呵。”
刘备苦笑道:
“朕手下的臣子,他们既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兄弟朋友。”
“他们都指着朕吃饭,朕是绝不会亏待兄弟的。”
“想必爱卿比朕更清楚这一点。”
“古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朕却想着既要又要,明明有些事做了会更好,可朕却不忍去做。”
李翊听出话中有话,试探道:
“陛下可是为伐吴之事忧心?”
“爱卿果然懂朕。”
刘备转身,眼中精光一闪。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朝中那些反对伐吴的人。”
“就是怕新贵们上来顶替他们的位置。”
“不论是伐吴也好,亦或者灭魏也好,这都不是军事问题。”
“朕也不觉得吴逆魏贼,仍有实力与天朝抗衡。”
“只是……朕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需要会其他事情考虑。”
刘备神色一滞,又是一声长叹
“阿斗这孩子性格仁厚善良,他若是上位了,那朕非常担心他压不住手下那帮大臣。”
李翊点头。
刘禅今年十七岁,虽经名师教导,但性格过于温顺,缺乏其父的枭雄之气。
“……白日你也瞧见了。”
“朕虽未表态,但朝中反对之声极多,刘禅又不像朕年轻时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群臣一施压,他就会被唬住。”
刘备眉头紧锁。
为了阿斗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刘备真的尽力了。
自己亲自教育,让鲁肃教育,让孟玉公徐璆教育。
再送到河北交给李翊教育。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尽力了。
值得庆幸的是,阿斗这孩子心性不坏,相反非常仁厚。
算是符合刘备主张仁德的政治主张。
但唯有一点,就是阿斗有讨好型人格,有些好好先生。
似乎盼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但世间又岂有尽善尽美之事呢?
“有些事情不能一味逃避,太子终究是面对现实的。”
李翊轻声道,“您不可能庇佑他一辈子。”
“子玉说的是。”
刘备苦笑一声:
“朕还记得当年把刘禅这孩子托给你教育了几年,你确实懂得因材施教,扬长避短。”
“让阿斗这孩子的仁厚性格发挥到了极致。”
李翊想起当年教导刘禅的情景。那孩子天资不算出众,但心地纯良,对师长极为恭敬。
他曾尝试教授其权谋之术,却发现刘禅眼中常露不忍之色。
或许这也和刘禅的成长环境有关。
他的一生实在是太顺了,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
不管遇着什么困难,
他的皇帝父亲,四世三公的皇后母亲,国家二把手的首相义父、国家元帅级的二叔、三叔,还有掌管中央警卫部队的赵叔,都会帮他顶着。
尽管采取了很多措施和方法,
但本就是出生在顶点的人物,又如何能够让他从头体验一步一步登上顶点的滋味呢?
丑小鸭能变白天鹅不是因为它有多努力,而是因为它本就是天鹅。
努力、背景、天赋这三者谁更重要?
答:努力谁都会。
但背景和天赋却不是谁都有。
许多人努力了一辈子,却仅仅只能达到别人更出生时的起点。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强求。
“朕似乎又在阿斗这孩子身上寄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刘备继续道,“这孩子压力估计也很大吧。”
“现在他已经十七岁了,估计已经定性了。”
“不管将来之事如何,至少我们……都尽力了。”
殿内一时寂静。
夜风吹动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朕认为李相适才那句话说的很对,一味的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刘备突然正色道。
“所以朕单独留下你,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李翊屏息以待。
“假如朕哪天不在了,你能守住汉室江山吗?”
这问题如雷霆般劈下。
李翊身形一震,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立刻离席下拜,顿首道:
“臣肝脑涂地也会守住我汉室江山!”
“朕不是要你肝脑涂地。”
刘备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朕是问你能不能守住。”
李翊额头触地,感受到青石地板的冰凉。
这一刻,二十余年的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徐州初识时刘备豪气干云的模样;
淮南决战寿春时对着地图彻夜不眠的身影;
官渡之战时仗剑而行的背影;
往事追逐,一幕幕,在翻覆。
“臣……”
李翊深吸一口气,朗声答:
“臣会竭尽自己的所能,守住臣与陛下一起打下的汉室江山。”
两次回答,李翊都没说他一定能守住,而是说他一定竭尽全力。
但最后一句话,李翊刻意强调了一起打的汉室江山。
“一起打下”这四个字,
不是普通的君臣问答,而是生死之交的承诺。
刘备闻言,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他们两个相识于患难之中,既要共患难,也要共享福。
“好,好。”
刘备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连说两个好字,伸手扶起李翊。
“有爱卿这句话,那朕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少未尽之言,都在这一笑之中。
到了刘备这个年纪,他已经非常成功了。
多少君主晚年落得个昏君之名?
把前半生的积累的名誉毁之殆尽。
眼下的刘备,更多是希望能够平稳落地。
他不希望后世指责他薄待兄弟。
杀开国功臣这种事,刘备是打死也不会做的。
逼得手下臣子,行“萧何自污”故事,行“张良归隐”故事。
这种良弓藏,走狗烹之事,刘备是更不会去做的。
但只要是一个稍微成熟的政治家都清楚,如果不收拾一些权臣。
那皇权是百分百会受到影响的。
对此,刘备只能是选择去相信后人的智慧。
但偏偏刘禅又是一个宅心仁厚之人,估计很容易被手下人“欺负”。
为此,刘备只能寄希望于李翊身上了。
李翊毕竟比自己年轻许多。
他的威望、人脉、手段能力在齐汉一朝都是极致。
最最重要的是,刘备相信李翊,正如他相信自己一般。
“既卿既力主伐吴,朕自当允之。”
刘备背着手,感慨道:
“然朕尚有一问——”
“朝中力阻伐吴者,皆忧己利受损。”
“卿今在朝一言九鼎,伐吴后必有新进分卿权柄。”
“卿为何仍力主伐吴?”
李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
“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陛下曾经说起业之初也未料想到会有今日之局面。”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刘备,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
“其实臣自追随陛下以来,也未想过会有今日之局面。”
“倘若朕手下之人,皆如爱卿这般,拿得起放得下。”
“朕也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刘备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罕见的疲惫。
“可惜这世间不能多几个李子玉。”
李翊摇摇头,正色道:
“臣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责任。”
他直视刘备,目光坚定。
“陛下既然已经三兴汉室,也该轮到您来履行自己的历史责任了。”
“历史责任……”
刘备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哈哈哈,好!”
刘备突然大笑,笑声中充满豪迈。
“那就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再努努力,争取为后人争得一片净土!”
“善!”
李翊也笑了。
“便容吾等老朽再效微力,为后人开净土可也!”
伐吴之事总算敲定,眼下已是深夜。
李翊回到相府时,正打算休息。
忽闻得府门外传来马儿嘶鸣之声,便起身去看。
原来是淮南有书信送到。
深更半夜送来,想必是加急之件。
管事的见李翊来了,便躬身说:
“这些小事,不劳相爷亲自出府。”
“我给您送到房里去便是。”
李翊道一声无妨,反正他也还未睡下。
于是拆开信笺,打开来看,果不其然是陈登写的。
其书略曰:
“子玉贤弟如晤:”
“自洛阳一别,倏忽六载。”
“兄镇淮南,虽无建树,然水土甚宜,鱼米丰饶,颇足自适。”
“每登寿春城楼,南望大江,烟波浩渺,未尝不忆昔年与弟并辔驰骋、共论天下之事。”
“今海畔渔人献异鱼,肉若凝脂,鲜嫩异常。”
“兄尝作脍,佐以姜醋,风味绝佳。”
“特命人贮冰匣中,星夜驰送洛阳。”
“愿弟亦得尝此江海之珍,稍慰阔别之思。”
读到这儿,李翊看了眼使者旁边的匣子。
暗想这大夏天的,送冰匣子过来能不化了吗?
使者看出李翊心中所想,忙解释道:
“相爷宽心,小人自领了陈征南的命令后,便星夜兼程往洛阳赶。”
“每至一处驿站,必往地窖里更换。”
“眼下鱼肉应该还未腐坏,这是陈征南的一片心意。”
嗯……
李翊微一颔首,对身旁管事道:
“你带他将匣子储在冰窖里吧,然后带他去府库领赏。”
“喏。”
管事一躬身,冲那使者说道:
“使君这边请。”
李翊也转身回府,他虽然一直跟陈登保持着书信往来。
但很少见着陈登星夜夹加急给自己写信。
里面肯定另有要事,于是借着烛光接着往下读。
“近闻朝中有伐吴之议,此诚国家大计,兄不敢妄言。”
“然愚兄经营淮南二十余载,水军舟楫,日夜操练,未尝懈怠。”
“倘天子诏下,兄当率麾下将士,顺流而下,直指建业,必不负朝廷所托。”
“唯弟身居枢要,参赞庙谟,于伐吴之期、进兵之略,所知必详。”
“若蒙不弃,望赐一二。”
“使兄得以早备粮秣,整饬舟师,免误军机。”
“此外,愚兄斗胆相请——”
“此番伐吴,若朝廷需择将帅,愿弟于御前力荐,使兄得专征伐之权。”
“前番征讨汝南,朝中遣使假节,督统诸军。”
“然事权不一,反误战机。”
“更有将帅不和之事发生。”
“若使兄得总淮南之众,必当竭股肱之力,为陛下荡平东南。”
“弟素知兄志,万望成全!”
“书短情长,不胜翘盼。”
“鱼脍至日,望弟细品,如共宴饮。”
“兄登再拜。”
陈登这份信全程都没有称职务,始终是以兄弟相称。
他也知道,跟李翊打感情牌是最有用的。
洛阳朝廷有新贵渴望更上一层楼,淮南诸将又何尝不渴望进步呢?
横扫江南一直是陈登毕生的志向。
今年他也已经五十五了,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如果不在最后争取这一次伐吴的机会,那他一定会抱憾终身,死不瞑目的。
“伐吴之事,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了。”
“这便是陛下你所顾虑的事么?”
李翊深吸一口气,幽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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