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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起兵的同时,振武将军张方率领关西大军已然抵达黾池。
此时是深秋时节,四周树木雕零,山中视野开阔。天空阴沉,崤岳山脉隐隐可见。七万人马在河谷中扎营休息的时候,忽然自西边卷起一阵大风,旌旗飞扬,披风乱卷,战马嘶鸣。张方与亲信幕僚郅辅出前侦察敌情,便徒步上山侦探敌情,他们一面用手挡风,一面自山上打量东面新安县的具体情形。
可以看到,坚壁清野后,新安县的面貌和此前大不相同,不止是城内空空如也,就连城郊也荒凉无人,张方等人能看见的活物,不是狐狸,就是野狗,根本没有一点人迹。
张方放下手,转而揉捏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对身旁的郅辅笑道:“刘羡倒看得起我,上次我说的那番话,莫非吓到他了,竟然将新安县给搬空了!”
“我也不是什么魔鬼,那些话不过是吓吓人而已嘛!”
郅辅则拢着袖子,想了想回答说:“这确实是件麻烦事,看来,上一次将军对他威胁过甚,让他心中有了提防,实行了坚壁清野,我们的补给问题恐怕很大。”
“而且,据说这次刘羡重修函谷关,城墙是按照洛阳的标准修的,不太好打啊!”
张方哼了两声,继而往前走了两步,往更东面眺望。他回过头来指着郅辅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从这条路进军,而应该南下宜阳,从宜阳进攻洛阳?”
郅辅点头道:“是啊,宜阳那边守关的,应该是皇甫商,皇甫商不过是庸才,不比刘羡,宜阳城位置也不够险要,攻破的可能性更大。”
这是兵家常理,但张方听了却佯作不悦,他说:“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以为,我比不过刘羡?”
他说到这,不等郅辅回答,便话锋一转,嘻嘻笑道:“哈哈,还真让你说对了,论正面的排兵布阵,我确实比不过他!”
张方随即自我鼓励起来:“但这有什么要紧的呢?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正面打不过,却不代表赢不了。当年刘邦与项羽对阵,难以力敌,但最后不还是取得胜利了吗?”
郅辅颔首道:“将军说得对,这是鹰与蛇的战争,蛇想要取得胜利,不能正面与鹰力敌,应该潜伏等待,直到鹰放松后露出破绽,一击致命!”
说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原本狂野的大风渐渐消弭,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秋雨,冰凉且晦涩,一旁的随从很快拿出斗笠和蓑衣,为几人戴上。
张方抬头望了一下苍穹,立刻对众人下令道:“回营!晚上点兵,明日去函谷关前叫叫门!”
“不是去打宜阳吗?”郅辅边系蓑衣的绳带,边问道。
“哼哼,”张方把斗笠戴好后,对郅辅道:“这一次我王倾国而动,志在必胜。一仗没打,就先示弱,肯定是交不了差的。而且刘羡的威名太甚,不和他打一打,也不知道军中会传成什么样,我们还是要让将士们有个底,哪怕小输也胜过不打,不要以为他是妖怪。”
郅辅在马上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我王有将军为帅,真如汉武之有卫霍啊!”
张方此刻笑道:“还有一点,打出为李长史复仇的旗帜,告诉他们说,李长史当年和刘羡有过命的交情,可刘羡居然行刺于他,我们这些人,一旦失败,恐怕也是一个下场。”
说罢扬手招呼随从,下了山林,直奔来时的大营而去。
而在另一边,秋雨之中,在得知西军抵达的消息后,何攀第一时间便去通报洛阳。司马乂得知消息后,立刻任命其为卫将军,令其到关西督阵。刘羡马不停蹄,于次日清晨抵达函谷关,正好撞上西军前锋在关前叫阵,干脆便与众将一起上关前视察。
这次叫阵,张方派的人并不算多,大概只有八百余人,由牙门将马瞻率领。其人马极其雄壮,一看就知道是西军中的精锐。他们在城下大肆辱骂刘羡与官军,说他忘恩负义,全忘了当年泥阳之战时,李含率军救援他的恩德。
众将士闻言,皆大怒,纷纷向刘羡请战,说要出城迎战,将这些人斩于马下。但何攀很快看穿了他们的计策,对诸将笑言道:
“不必着急!张方派这么一些人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我军虚实罢了。我军若是出城迎战,打得赢也没什么战果,打不赢反而丢脸,这是全然没有必要打的仗。”
祖逖闻言颔首,又分析说:“但对方如此叫阵,恐怕不能不回应,否则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又会成为一个新问题。”
“这很简单,”刘羡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骑士片刻,果断对随行的李盛说道:“宾硕,你给我回写一封挑战书,给张方送过去。”
“挑战书?”众人闻言,多迷惑不解。
刘羡道:“就回信说,毋须多言,若要作战,可尽出大军,与君一决胜负!”
他随即道:“我这次来,就没想过防守!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此言一出,众人顿感振奋,这句话体现出的,是刘羡对于取胜的强大自信。对方若是再继续眼前这种无谓的骂战,便会显得色厉内荏,到那时,无法维持士气的,反倒是对方了。
果然,等李盛写完信件,送给西军之后,西军的叫阵当即便停止了。张方不敢应战,便玩起了文字游戏,又回信说:“既要约战,君可后退十里,我等出关之后,各自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举兵厮杀。”
刘羡再次回信:“关城为朝廷之物,不可轻易假人,我可率军前进十里,主动与君约战,如何?”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嘴仗,可在刘羡决战的态度表明后,张方的态度竟发生了全然的转变,他宁愿采用这种儿戏的写信方式,也不愿意与刘羡进行硬碰硬的决战。
毕竟就整个大体的形势来看,张方虽短时间无法突破关城,但他已经得到消息:河北那边迟早会大军南下。而河北与洛阳之间只隔着一条大河,根本不足以作为天险。
只要拖下去,征北军司进攻洛阳。刘羡就不得不将矛头调转向北,那对于关西的防御自然会减弱。因此,时间是站在张方一方的。
刘羡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原本的设想,是征北军司保持中立,他只需要防御征西军司。那最稳妥的方式,便是利用关防,将西军挡在函谷关外。到那时,在后勤的消耗上,官军可利用漕运,西军却要运用驮马,长久坚持下去,必定是官军占尽优势,而要是等到荆州平叛结束,刘弘回援京畿,西军必然只能认输。
可若是北军加入了战局,形势便全然不同了。刘羡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防御西面则北面空虚,防御北面则西面空虚,所谓顾此失彼,就是这种情形。
因此,刘羡想要取胜,便只有两种策略:
一是趁征北军司尚未抵达,主动出军与张方决战,先将征西军司击溃,解决了后顾之忧后,再去处理征北军司。
二是借助崤函的地利,用少量兵力盯住征西军司,主力迎战征北军司,务必在西军突破崤函之前击退征北军司。
无论选择哪一种策略,都要求官军速战速决,不可能再去指望刘弘从荆州派来援军了。
刘羡心中更倾向于先战西军,弘农地势狭窄,不利于西军的骑兵展开冲击,反而更利好于禁军步步为营。
但现在的问题是,张方全然没有决战的意思。在双方来回传信的同时,张方还派人从小道抵达河南,四处宣传谣言,张贴布告,成都王已经率河北大军抵达,长沙王不日就将覆灭,那些支持长沙王的士族军官,最后都将被追责斩首,以此来试图对进行对京畿的政治势力进行分化瓦解。
“假如现在投靠我王,便可以免除罪过,若还能杀人斩级,事后还会论功升迁。”
诸如此类的布告,他两日就往河南各乡亭贴了数十张。这其实只是隔空画饼,若是能打赢,那为什么张方现在不打呢?但刘羡明白,张方的这种政治攻势,是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打算。只要官军不能迅速地解决战乱,长期处在战争中的豪门士族,必然会产生疑虑,一旦形势稍有不利,他们就会成为压垮官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羡在得知这些信息后,对张方做出了极高的评价,他道:“张方这个人,看着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可做起事来,谨慎得竟好似即将成婚的处子,真是不可思议。”
但刘羡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拖延时间下去。故而刘羡几经思虑,决定主动冒险,引诱张方出战。
他下令给宜阳的皇甫商,令其率宜阳军八千骑主动出城,绕开西军主力所在的黾池县,径直去猛攻司马颙所在的陕县。
这是一个极为巧妙的设计,一来司马颙身居陕县,而陕县防御空虚,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他必然要令张方回援,张方也不敢拒绝;二来皇甫商弃城野战,要遭受前后包夹,相当于自陷绝地。从这两点考虑,张方没理由不吃下这颗诱饵。
而一旦张方率军回援,便是刘羡与其合战的大好机会。
这个设计中最重要的因素,便在于两军的行军速度。官军想要取胜,一定要行进得比西军更快,皇甫商必须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兵临陕县城下,刘羡也必须要以相同的速度来追赶张方军,使其无法对皇甫商形成前后夹攻,而反过来形成包围。
一般来说,官军很难有这样的行军速度。但此前刘羡兼并了李含的两万骑军,其中兵士送去了荆州,但战马却留了下来,加上洛阳本地的战马,这就使得刘羡有近六万马匹可供调用。刘羡将其中两万匹分配给皇甫商,自己的前锋又装备四万匹,不求他们像西军骑士般能骑射冲击,但求短时间提升行军速度,还是极为可行的。
这个计划制定完后,众人无不拊掌称善,于是立刻布置落实下去,打算一战定乾坤。
九月乙亥夜,皇甫商依计行动。他令部下带上三日的补给,趁着天色黑暗,沿着宜水河谷北上,每名士卒带两匹马换行。宜阳距离黾池约有八十里,绕过黾池后,再前往陕县,又是九十里,近两百里的路程,他们只不过花了两个半时辰,便成功抵达陕县城下。此时天色刚亮,陕县的西军在晨曦中看到敌军,如同见了鬼影一般。
司马颙见此情形,果然大惊失色,马不停蹄地向黾池派遣,令张方火速回援。
接近午时,阳光正好的时候,斥候向刘羡报告说:“禀告府君,贼军已经出营了!”
刘羡闻言大喜,他对何攀嘱咐道:“何公,我带两万骑军先行,你带三万步军后行,今日一战,不要有疑虑,一定要打得张方溃败为止!”
五万大军早就整装待发,一得号令,即刻开关启程,头也不回地向西面奔去。结果行不过四十里,禁军的前锋便撞见了西军的后队。这些西军措不及防,亦没有结阵,顷刻间便被杀了个人仰马翻,死伤千余。一时间将士争相奔溃,不复成军。
但刘羡很快发现不对,他发现此处的西人并不算多,仅有散卒四五千而已,张方的主力哪里去了?
答案很快揭晓:张方虽然奉命驰援陕县,但他却以敌情不明为由,保持了惊人的克制。出兵以后,他将全军分为五部,两部在前,两部在后,主力在中,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向陕县后退。刘羡所攻破的一部,不过是他留下的一部后卫而已,根本无关痛痒。而主力获得消息后,立刻就地上山,依靠山势结阵自守。
刘羡率众赶到时,只见张方居高临下,高挂白虎幡,阵势如鹤翼般左右展开,甲士严密,射手成林,随时准备迎敌接战。见此情景,刘羡顿知战机已失,此时的禁军长途奔袭,本已疲倦,若强行冲阵,又无地利,结果必不堪设想。
张方用兵,竟然全不顾主君生死么?刘羡找不到破绽,心中如此感慨。
既然无法获得胜利,刘羡只好放弃了原定的决战计划,传令皇甫商撤回。双方对峙一日夜,等皇甫商撤离以后,刘羡再徐徐后撤。张方试图派骑兵尾随追击,但刘羡亲自殿后下,自然没有成功。
(黾池之战形势图)
从战术与战果上来看,黾池之战,是刘羡取得了小胜。但从整个战略全局来看,他未能达到目的,局势仍在向对西军有利的方向倾斜演变。
九月丁丑,征北军司先锋越过黄桥,再入河内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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