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鼠患

    彼岸将剑收回剑鞘，潇洒地撩了一下单马尾，再弯腰拾起打包好的盒饭，她决定今晚就去购买一张空艇的船票，这个世界并没有便利的传送魔法，因此她必须在空艇上度过三天时间。

    虽然不知道誓约与胜利之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还能用，她也就放心了。

    这整整一天除了大吃大喝之外，彼岸也在留意这个几乎和帝国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地方。

    发达科技所带来的弊端就是道途信仰几乎处于被阉割的状态，齿轮城没有设置占星公会或大教堂，她也没有在街上看见的四处布道的神职人员，比起道途所带来的超凡力量，这里的人们更相信火枪与各种科技造物。

    而勇者和他的伙伴们则是极少数得到皇室认证的超凡者。

    不仅如此，超凡力量还受到了皇室的严格管控，亨利三世时期出台了专门针对超凡者的法案，在帝国境内禁止超凡者之间的私斗，一旦超凡者在私斗中造成了伤亡，那么帝国将按照律法，对犯下杀人罪行之人处以极刑。

    只有勇者小队属于例外。

    皇室的认证赋予了他们自由裁量权。

    在一系列法案出台后，大量超凡者离开帝国，逐渐造成了如今超凡者式微的局面，这与彼岸所生活的地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他们那里，任何道途的高阶超凡者都能在任何城市得到当地人的尊重，甚至当地的管辖者为了留住他们，还会为他们提供优待。

    “彼岸小姐。”

    离开治安所没多久，就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来者的穿着很体面，一身得体的燕尾服，看起来像是贵族宅邸中的管家，“大召唤师海缇雅女士听闻了您在河畔镇的作为，专程邀请您去她的家里做客。”

    闻言，被彼岸救下来的少女躲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了，莱西？”

    这是小姑娘的名字，这在帝国乡村小镇十分常见。

    在旅店里洗了个澡打扮了一番后，莱西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也逐渐焕发出了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活力。

    “我感觉……有些不太好。”

    莱西怯生生地说道。

    海缇雅的邀请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河畔镇原本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小镇，直到勇者和他的伙伴们来到了小镇上，从那一天起，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父母在小镇上开了一家旅馆，热情地欢迎了勇者和他伙伴们的到来。

    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手执枪刃的帝国军队会闯进他们的旅店，把枪刃刺进她父母的心口，在遇难前，他们把她藏进了衣柜里，才躲过了帝国军队的搜查。

    “不要怕。”

    彼岸拍了拍莱西的肩膀，出于礼貌，以及接下来行程的顺利，她答应了管家的邀请。

    早在接受邀请前，她就打听到了许多有关海缇雅的事。

    毕竟作为打败了魔王的英雄，加上海缇雅又是土生土长的齿轮城人，如今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他们的英雄，彼岸等烤肉上桌的时候都能遇到九个议论海缇雅的居民，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晨间的采访，坚信着海缇雅会为他们创造更美好的明天。

    海缇雅出生于贵族家庭，从小就对成为召唤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有一对开明的父母，为了满足海缇雅的爱好，他们为海缇雅请来了远近闻名的召唤师充当她的老师，而海缇雅也早早就展现出了她的才华。

    相传她在刚刚成年时就超越了自己的老师，被召唤师协会授予了高阶召唤师的勋章，在那之后因为一个与魔王有关的事件，年轻的海缇雅邂逅了刚刚踏上旅程不久的勇者索兰，他们携手清扫了魔王留下的荼毒，之后她便答应了勇者的邀请，成为了那支伟大小队中的一员。

    这些都是和海缇雅有关的趣事，目前已经有相关的出版社在编写大召唤师海缇雅的传记了。

    一位活着的，且正直壮年的传奇。

    这便是齿轮城居民对于她的普遍评价。

    不多时，彼岸便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海缇雅位于齿轮城最繁华城区的宅邸，不难看出海缇雅是一位很懂得生活情趣的女性，她在宅邸的花园里精心栽培了许多植物，一靠近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

    女仆们已经为宾客们准备好了果茶。

    “这都是海缇雅大人亲手种植出来的。”

    女仆笑着向两人解释。

    莱西显得十分警惕，尽管果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还是默默地低下头，不去看杯子一眼。

    彼岸的视线只在茶杯上停留了半秒，就打消了品茶的念头。

    门廊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见到了海缇雅的本尊，依旧是出席采访时的泡泡裙，面容姣好，似乎永远都保持着18岁的时光。

    “是果茶不合你们的胃口么？”

    海缇雅微笑着，主动开口询问。

    “吃撑了。”

    彼岸采用了自己的“营业声线”，平淡而又不礼貌的口吻，这是她作为帝国的骑士长，平时用来应付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试图和她套近乎的帝都贵族的，实际上她根本记不清那些拥有复杂贵族姓氏的家族。

    若非海缇雅邀请，彼岸绝不会专程登门拜访。

    “我从河畔镇居民那里听说了有关你的事，他们说你在舰队的炮击中将他们带出了小镇。”

    “只是举手之劳。”

    彼岸摆了摆手。

    “请跟我来吧。”

    河畔镇的居民们就在这里，他们被安排进了宅邸的地下室，和楼上明亮以暖色调为主的环境不同，宅邸的地下室阴冷潮湿，道路两侧摆放着各类施法素材，书架的顶端布满了蛛网，上面的羊皮书上早已蒙上了一层灰。

    “这是我以前学习召唤术的时候，因为他们提到的事情有些特殊，我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以免他们受到军队的迫害。”

    彼岸只能在心中叹气。

    她只能感叹这些河畔镇的居民淳朴惯了，太容易相信别人。

    只要他们多在齿轮城逗留一会儿，能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海缇雅的身世背景，就不会一股脑地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位大召唤师身上。

    海缇雅是根红苗正的贵族，从小接受的是贵族教育，立场自然也和银辉帝国的大贵族们保持一致。

    炮击河畔镇，将整个小镇从帝国版图清除这种级别的命令绝对来自帝国高层，甚至极有可能是亨利皇室直接下达的命令，即使他们调查到底，最终查到了发号施令的罪魁祸首，他们又能指望海缇雅做些什么呢？

    寄希望于正直仁慈的大召唤师大义灭亲，伙同几个河畔镇的幸存者与整个帝国为敌？

    见到彼岸进门，幸存者们兴奋地迎了上来，地下室的景象更是直接让彼岸眉头紧蹙——他们正在布置某种未知的仪式法阵，那位年长一些的幸存者的手掌被匕首割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用血液勾勒出了法阵的轮廓。

    “彼岸小姐，你来了，海缇雅大人传授了我们一些召唤术的知识，我们正在练习呢。”

    召唤仪式？

    这的确是某种召唤术，但绝对不是在召唤正经的东西。

    在彼岸的认知中，只有邪神的信徒才会采取自残式的方式。

    “海缇雅大人说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我们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幸存者对海缇雅深信不疑，然而在看见了血液与年长幸存者手上的伤口时，莱西却猛烈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提高了嗓音，说道，“停下，快停下！”

    她大口喘息着，望向海缇雅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是你！那时候的人是你！”

    “莱西，不得对海缇雅大人无礼！”

    年长的幸存者呵斥道。

    在得知了他们的遭遇后，海缇雅不但愿意让他们这些难民住进自己的宅邸，还愿意传授他们召唤术的知识，同时还向他们承诺一定会彻查到底，如果届时帝国的律法无法还他们一个公道，那她便会亲手惩治那犯下了累累罪行之人。

    毫无疑问，大召唤师海缇雅是这世上最正直的人之一。

    “莱西，真是很好听的名字。”

    海缇雅想要轻轻抚摸莱西的脑袋，却被小姑娘躲开来，她微笑着询问莱西，“你指的是什么人？”

    “我都看见了！是你教会了他们那些法术！”

    “什么样的法术？”

    “召唤魔王的法术。”

    莱西把身体藏到了彼岸身后，再也不愿意与海缇雅对视，尽管当时的海缇雅穿着黑色的斗篷，将兜帽遮蔽住了自己的面容，她还是认出了对方。

    那些士兵杀害了她的父母，在阁楼里巡逻时，有人忽然叫住了他们，阻止了他们进入她躲藏的客房。

    再后来，那个浑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人找到了她，那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躲藏在衣柜里。

    “想要结束这一切么？”

    那一刻，莱西仿佛听见了魔鬼的低语。

    ……

    “请宽恕她，海缇雅大人，莱西的父母被帝国军队杀害了，这或许让她产生了臆想……”

    “那么，你还记得怎么做么？”

    海缇雅无视了开口的幸存者，她的笑容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在此刻显得极为瘆人，就连此前对她深信不疑的河畔镇居民也感受到了一阵没来由的阴冷。

    “把、把尸体拖进屋子里，围成一个圆，然后用它们的血划出那样的符号……”

    “你都记住了。”

    海缇雅若有所思，“如果仔细栽培的话，你或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召唤师。”

    “海缇雅大人，您——”

    法阵迸发出的光芒打断了河畔镇居民的声音，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一张血盆大口便钻出了仪式法阵。

    从法阵里出现的并非海缇雅告诉他们的未来将会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盟友，而是某种把他们当成了食物的大型魔物，他们甚至还能看见尖锐牙缝中残留的肉沫，还有酷似指节的人体组织。

    极度的恐惧让他们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张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

    直到，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抬起的右手摁住了魔物的上颌，硬生生地把这只庞然大物重新塞进了召唤法阵之中。

    “难怪昨晚治安所出现了两具只剩下半截的身体。”

    彼岸恍然大悟，“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了。”

    海缇雅敛去了笑容，这些活下来的玩具破坏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也不喜欢你，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讨厌的面孔。”

    海缇雅的声音也阴冷了下来，“又一个沉浸在勇者幻想中的蠢材。”

    河畔镇的居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勇者团队里的大召唤师，竟然直接将勇者称为蠢材！

    要知道在银辉帝国，侮辱勇者是重罪，会直接遭到各大城市的通缉。

    “海缇雅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阴沟里的老鼠不要在我面前说话！”

    退去了微笑的伪装，海缇雅脸上的只剩下了嫌恶，她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她在得知了彼岸的存在后，才容忍一群阴沟里的耗子住进自己的宅邸。

    看见了流窜的老鼠，用乱棍把它们打死才是正常人类的反应，但这世上总有一些异类喜欢与阴沟里的老鼠为伍。

    海缇雅只要看见彼岸，就会想起那个总是笑得像个缺心眼的弱智一样的勇者大人，而她竟然还要强忍着反胃，违背自己的内心和其他人一起赞颂他的正直。

    因为命运选中了索兰，让他拿起了剑，成为了勇者。

    “可是您明明刚才还——”

    “你会为了踩死几只老鼠而感到愧疚么？”

    在海缇雅看来，正是因为勇者的存在，才让帝国的鼠患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明明只是一群生活在阴沟里的肮脏生物，竟然狂妄地认为它们拥有了和帝国谈判的资格，就好比眼前这一窝老鼠，如今却来到她的面前，大言不惭地希望她找出罪魁祸首，审判他的罪行。

    “啊，这都是索兰的责任。”

    磅礴的魔力涌现而出，刹那间六芒星法阵便将整个地下室笼罩，“要怪就怪他吧，他竟然让你们相信了正义与公平是真实存在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深重的罪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