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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
天色渐明,待寒风吹动院中腊梅,腊梅花苞紧闭,不肯绽放半分秀丽。
行宫之中,刘继隆单手撑在椅子上,略微侧着身子,闭目养神。
明明堂内安静得甚至有些寂寥,可刘继隆却觉得无数喊杀哀嚎声在自己耳边响起,不断回荡。
无数尸体与鲜血堆积成山,汇聚成海,最后大风与洪水席卷而来,波涛汹涌下将尸体与血海裹挟冲入海中,只留下干净的平原供鸟兽安居。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随后停在刘继隆堂前。
“启奏陛下,城中逆党已悉数下狱,其连坐者亦皆禁于私邸。”
“飞骑已驰赴诸道有司,不日便可尽擒乱贼及其亲族,伏候圣裁。”
张延晖的声音传来,刘继隆缓缓睁开眼睛,随后便见堂前候着三道身影,分别是张延晖、张瑛、赵英三人。
“陇西郡王如今归于何处?”
他询问三人,赵英闻言躬身道:“臣已令人护送陇西郡王回宫,郡王无碍。”
得知此事结果,刘继隆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道:“此事付尔等,勿使新朝元岁徒溅血腥。”
“臣谨遵旨意……”
三人异口同声回复,对于刘继隆所暗示之事心知肚明。
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案子了结,需要重判之人必须在新朝新年之前解决,其余人则是可以留下来,等待新朝大赦时,从轻惩处,发配边塞。
“退下吧。”
“臣谨退……”
刘继隆示意众人退下,随后便见众人小心翼翼起身离去,将院中腊梅全貌重新展露。
只是半盏茶不到的交谈,院中腊梅却如星点般缓缓绽放,使院中凭空添出三分香味。
与此同时,敬翔走入堂内,朝着刘继隆恭敬作揖道:“陛下,行刺之人已经尽数伏诛。”
“嗯。”得知豆卢瑑安排刺杀自己的人都死了,刘继隆下意识回应了敬翔。
他本以为敬翔有什么手段,结果只是以钱帛贿赂了几名书吏。
莫说刘继隆提前便知晓了他手段,便是不曾知晓,几名书吏也奈何不了他。
如此看来,这豆卢瑑不论在历史上还是如今,都死的不算冤。
如此拙劣手段也妄图成功,也难怪连刺杀黄巢都做不到,还牵连举族皆死。
“主犯及从犯本宗以内尽皆处死,其三族待新朝开元而从轻惩处,流配边塞!”
刘继隆话音落下,敬翔便恭敬作揖将此事应下,同时禀报道:“陛下,上阳宫大约在腊月二十八日完工,登极之事……”
他还未说完,刘继隆便抬手道:“既已将年号传递四方诸道,便将登极立国之日改为来年正月初五。”
“臣遵旨……”听到刘继隆定下立国之日,敬翔恭敬应下,缓了口气的同时在看见刘继隆没有其他吩咐后,这才恭敬退出了堂内。
在他离去后,得到刘继隆旨意的南衙及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及地方三司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古往今来,君王笔下的许多谋逆之罪多有诬陷,可豆卢瑑等人谋逆作乱之事却是板上钉钉。
千余人围攻朝廷军队,试图刺杀刘继隆、劫掠李佾南下为帝……
莫说刘继隆大肆牵连,便是刘继隆将其夷灭三族,天下百姓也不敢说什么。
哪怕是乡野愚笨之人,却也知道试图刺杀皇帝与造反的下场是什么。
朝廷只处死主犯和从犯的本宗,而将其三族流配边塞,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饶是如此,天下诸道却依旧被弄得人心惶惶,几乎每日都有都督使司的兵马和按察使司的州兵在城池、官道、乡野巡逻。
各州县被捕之人,大多牵连全族,往往牵一发而动全一身,动一人而牵全族。
各州县世家豪强人人自危,整个天下都因豆卢瑑等人谋逆之事而沸腾起来,宛若灶上锅,油中水。
随着时间来到腊月初十,洛阳及东畿、京畿两道的缉捕论罪之事先行造册,李商隐也在造册后第一时间前往行宫,见到了正在欣赏腊梅开花的刘继隆。
“两畿之中,谋逆罪臣皆已论罪并抓捕入狱。”
“以豆卢瑑、裴澈、张直方、崔沆等四十九名主犯皆以在谋逆时伏法,所牵扯之三百九十四名从犯,现已缉拿入狱。”
“经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等三司决议,主犯、从犯及其本宗共计三千四百五十七人将于腊月二十五日处斩于雒水旁。”
“余下五百三十六名知情不报者,皆以缉拿入狱,削去官职,等待改元后夺情处置。”
四百余名主、从犯官员,仅仅只是本宗便能牵扯出三千多人,如果是夷三族的话,能牵扯出的人恐怕不下十万人。
这还只是两畿之地牵扯出来的犯官,地方十三道的三司可是至今都没有结束案子,所牵连之人恐怕不少。
想到此处,李商隐便不免隐晦看向了刘继隆,眉宇间显得有几分忧虑。
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豆卢瑑等人谋逆属实,便是刘继隆将其夷三族都不会有人觉得他过分。
“敕令五军都督府,以河东、河北两道都督使司集结兵马三万,元宵过后出兵收复营州。”
“豆卢瑑此案告终后,如河东、河北、河南犯官及其亲眷,尽数发配平州、营州为民。”
“关内、东畿、京畿、陇右等处,尽皆发配安西、北庭为民。”
“剑南、山南西道等处,尽数发配黔中为民。”
“淮南、山南东道等处,尽数发配湘西为民。”
“江南东、西两道逆民,尽数发配岭南为民;岭南道逆民,发配安南为民。”
“诸多逆民,发配州县落户,不可擅自离县境百里,若逃一人则罚邻里,不禁科考。”
刘继隆定下处置,李商隐听后则吸了口气道:
“天下逆民,少则二三十万,多则四五十万。”
“如此多逆民,若是算上南边降卒及其亲眷迁徙,耗费恐不少。”
自古而今,迁徙向来代表着死伤和钱粮耗费,纵使汉军的迁徙流程已经十分成熟,可迁徙的耗费也比普通的迁徙要高出倍许。
四五十万人,每日迁徙的情况下,最少吃粮三斤。
刘继隆制定的发配路线,除了将逆民迁徙西域外,其他路线的路程虽然都在千里左右,但以百姓迁徙的速度,却依旧要走两三个月。
更何况发配迁徙容易,事后安置才是最难的。
刘继隆定下的这些地方,要么就是抛荒之地,要么就是刚刚开垦的蛮荒之地。
逆民被发配到此后,需要两三年后才能自给自足,在这期间都需要朝廷提供粮食来养活他们。
四五十万人,算上降卒亲眷的四十几万人,合计便是八十几万人,每年需要耗费四五百万石粮食。
这数量还是运抵后所需的数量,而非起运的数量。
若是以起运来论,此项迁徙及事后安置,每年起码要四百万贯的度支,几乎占据朝廷一成半的赋税。
李商隐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劝劝刘继隆,没有必要在开国之初就搞这么大的工程。
可是对于刘继隆来说,借助豆卢瑑谋逆案来迁徙百姓,可以说是成本最低和最合理的移民实土方案。
刘继隆哪怕勒紧革带,也要把这件事情给办成。
“耗费之事,朕亦知晓,然边塞空虚,逆民难训,唯有将其发配地方,增长边塞文化,方能以汉制夷。”
“此事不可争议,更何况朝廷所抄没钱粮亦不少,不必纠结此事。”
面对刘继隆那不容争议的语气,李商隐只能躬身行礼,将此事暂时应下。
随后与刘继隆商议了来年正月初五即位立国的事情,直至黄昏才匆匆离去。
在他走后,诸如王式、刘瞻、萧沟等人都纷纷前来求见刘继隆,所图的无非就是让刘继隆停止牵连,从轻处罚。
不然以朝廷如今的牵连手段来看,天下七成以上世家豪强都要被刘继隆牵扯其中。
这也就是刘继隆不需要这些世家豪强为自己治天下,不然他们稍稍联合对抗刘继隆,都能用地方赋税和军队来威胁刘继隆。
陇右才是刘继隆的根本,而他前番下令将陇右陇右赋税降低的举动,更是让陇右出身的官员受到了实惠。
对于陇右出身的官员来说,关东世家的死活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自然放心大胆的按照朝廷旨意来牵连,抄没的钱帛也纷纷登籍造册。
哪怕这些钱帛在路上的“损耗”大了些,刘继隆也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并未让都察院去巡察。
在刘继隆的纵容下,陇右及部分关西官员的胆子也渐渐变大,最后将牵连的范围不断扩大。
这种情况下,反倒是远离中原的岭南、西域等地显得十分平静。
不过即便如此,李阳春也能从无数同窗的手书中,感受到此刻的中原有多么动荡。
“一个名不经见的襄阳蒯氏就能抄没十万贯的钱帛粮秣,这些世家豪强还真是富得流油啊……”
广州南海县都督使司衙门中,李阳春看着自己昔日同窗的书信,对于信中所写的抄没内容不由发出了感叹。
在他感叹的同时,被调到岭南并担任经历司正六品经历的袁袭也从他手中接过了这份手书,细细观看起来。
待到他看完,他便主动对他如今的主官李阳春说道:“陛下真是能忍常人不能忍,竟然能让豆卢瑑等人跳梁许久,直到事发才选择动手。”
“如此一来,天下人便无法指责陛下,而这地方牵连之事,也可以在日后推到地方官员头上。”
“都督是否要提醒提醒这几位同窗,莫要将此事做的太过?”
袁袭能在历史上成为杨行愍的谋主,本事和眼光自然不用多说。
如今那位皇帝想做什么,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大半,甚至后续还有什么手段,他也隐隐能够猜想到。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敢直接明说,只能委婉的提醒李阳春。
对此,李阳春却无奈摇了摇头:“这书信中的字里行间皆是痛快,诸位同窗恐怕不会听从某之谏言。”
袁袭闻言也不由点了点头,他知道陇右派和其下属关西派的那些官员,此时此刻都志得意满,根本没想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其中虽然也有李阳春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人始终是少数。
更多的人还在将如今的那位当成是曾经的汉王,却不想想如今的那位已经是皇帝,所需要考虑的是天下,而非一道诸州了。
想到此处,袁袭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提醒提醒杨行愍和李神福他们,避免他们把事情做的太过。
“崖琼的残蛮,如今围剿的如何了?”
李阳春的询问将袁袭拉回了现实,他想起了自己为何前来此处,于是连忙禀报道:
“自都督在崖州、琼州击败土蛮后,残蛮尽皆逃入山林之中,王都尉及张都尉尚在率军围剿,然山高林密,恐怕还需要不少时日。”
“好在崖琼之地,除山林以外诸州县均已收复,布政司及按察司已经派遣官员前往。”
李阳春十月率兵收复崖琼诸州,只用不到一个月便平定了几支较大的叛乱,随后便留下两军兵马上万人继续参与围剿,而他则是返回了广州。
眼下已经是腊月二十日,再过半个月便是新朝立国之日,李阳春自然准备好好表现表现。
岭南的世家豪强不算多,在他返回广州前,就已经被布政司和按察司缉拿归案,所以他倒也没有掺和其中。
如今收复崖琼诸州,他也可以向朝廷和陛下奏表一份接近完美的答卷了。
不过这份答卷除了收复失地外,还需要有屯垦的功绩。
“各地屯田数量增长如何,明年入秋后能否接纳迁徙进入岭南的百姓?”
李阳春继续询问袁袭,袁袭则早有准备的回应道:
“诸处军垦皆善,岭西土蛮剿平亦速,大军已於邕州(南宁)、贵州(贵港)、柳州等处垦屯田三万余亩。”
“另安南、岭东二处亦垦田二万余亩,并广州所垦,今岁共得军屯田约二十八万亩。”
“不过朝廷明岁入冬后,应该会将军中多余战兵调回北方,届时军屯速度必然会变慢,都督理应提早谋划。”
袁袭的这番言论令李阳春不断颔首,他也知道如今岭南开荒如此之快,主要还是占了十几万军队和数万降卒的好处。
等朝廷把该调回北方的军队调回北方,那留下给他们的战兵也就不多了。
仅凭高骈留下并被编入屯军的岭南、福建及江西等处七万多兵卒,再加上朝廷规定的四万五千战兵,根本无法达到如今的开荒速度。
想到此处,李阳春便主动说道:“待明年百姓迁入后,可将徙民之中健壮者选为屯兵,以此保证开垦。”
“若能如此坚持十年,朝廷所安排迁徙进入岭南的五十万百姓,即可安定。”
李阳春如今而立之年,敢于用未来十年来布置岭南,至少在袁袭看来是很有担当的。
换做旁人,恐怕都削尖了脑袋往洛阳走,根本不可能留在岭南这种蛮荒之地。
在袁袭这般想着的时候,李阳春则是看向他开口道:
“以汝之才,若是愿意在此蹉跎三载,某可在三载之后将汝举荐布政司,任岭南道中下州刺史。”
袁袭如今是正六品上的经历司经历,而下州刺史是正四品下的官职。
李阳春的承诺,代表他将在三年时间里扶持袁袭连跳八级。
届时他只需要在刺史位置上继续担任三载,哪怕不能调入京中,也能擢升为正四品上的中州刺史。
他眼下不过三十有三,而朝廷的职官品秩经过调整,如今最高也不过正二品。
李阳春作为都督使司都督,品秩也虽然是正三品,但他胜在年轻。
以他的年纪,日后肯定能进入五军都督府,担任任意一军的正二品左、右都督。
有李阳春的帮持,袁袭肯定能在五十岁前迈入正三品的职官。
杨行愍如今虽然与李阳春一样是正三品职官,可杨行愍毕竟不是陇右出身,肯定是比不了李阳春的。
所以面对李阳春的承诺,袁袭没有半点犹豫便下定了决心。
“都督既然说要以十年来治岭南太平,某虽不才,却也愿意随都督治理岭南十年。”
他主动将李阳春口中的三年提高到十年,因为他清楚自己在军中能得到更大的拔擢。
只要能拔擢成为正四品的都督佥事或从三品的都督同知,届时再转去六部当差,肯定比去布政司熬资历要便宜的多。
面对袁袭的自告奋勇,李阳春满意颔首道:“如今我岭南都督使司主要便是围剿土蛮,军垦荒地。”
“汝先去邓佥事处帮他处理军垦屯田事物,待到熟练后再调入其中当差也不迟。”
“是!”袁袭不假思索应下,继而见李阳春没有别的吩咐,这才缓缓退出了衙门。
在他走后,李阳春则是以袁袭带来的消息写了份关于岭南都督使司的奏表,令快马将奏表送往洛阳。
算算时间,奏表送抵洛阳时,陛下也差不多刚刚忙完立国的事情,想来会十分重视此事。
这般想着,李阳春揉了揉眉头,随后便全身心放到了军政要事之上。
相比较他,远在西域的张淮深则更为安稳,不仅不受中原动荡的影响,甚至恨不得中原动荡的越大越好。
“前番方才说安西与北庭百姓不足,不足以修建城池往黄草泊而去。”
“如今看来,这中原动荡后,怕是要有不少人被发配到安西和北庭,届时便可往黄草泊修建城池而去了。”
腊月二十四日的西州高昌城内,坐在衙门内,享受着火墙带来温暖的张淮深正在没心没肺的笑着。
张淮溶、李明振、曹议金等人坐在堂内左右椅子上默不作声。
刘继隆此前迁入西域的数万囚犯和降卒,眼下已经被安置到了疏勒。
不仅如此,张淮深还将赤河(塔里木河)两岸的那些城池废墟纷纷修葺,勾连起了龟兹和疏勒的联系。
如今的龟兹、疏勒、焉耆等三镇十余城拥有二十余万口百姓,其中汉口九万多,胡口十余万。
南边的于阗、仲云都十分守规矩,所以天山以南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正因如此,张淮深才会从龟兹回到高昌,并且开始谋划向黄草泊前进。
不过想要达成这一愿景,需要的人口并不少。
刘继隆虽然先后往西域迁徙进入二十余万百姓,可最后留在西域的只有不到二十万百姓,其余不是死于疾病就是逃亡他处。
这不到二十万汉家百姓,只有三万在天山以北的庭州定居,其余十七万都在天山以南的二州三镇。
三万庭州百姓,根本支撑不起上万兵马去攻打八百余里外的黄草泊,所以摆在张淮深面前的问题就是人口。
他需要十几万人口,才能从北庭不断修建城池向西,最少耗费五六年时间,才能支撑起上万人的军队西征拿下黄草泊。
原本他还不知道怎么和刘继隆开这个口,现在中原如此动荡,他想要开口就简单多了。
“若是朝廷愿意迁徙逆民前来,以我安西、北庭之情况,能收容多少百姓?”
张淮深不顾三人沉默,兴高采烈的询问三人,三人中的李明振闻言作揖道:
“眼下我军在安西、北庭之下有胡、汉四十三万口百姓,有耕地一百五十余万亩。”
“衙门每年能征得十二万石,钱帛四十余万贯匹,七千余头牛,三万只羊。”
“若是在于阗、河西买粮,则是可以勉强积存三十万石粮食。”
“不过我军将士所用粮食便不少于二十万,能留下来的只有十万石。”
“若无朝廷调拨粮草支持,恐怕每三年也就能迁入两万口百姓。”
西域情况与中原不一样,但即便如此,每年依旧能通过丝绸之路收获不少赋税。
只是虽然有钱,可粮食却严重不足,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曹议金见李明振说完,他也顺势不从道:
“想要迁入人口,必须从陇右买来粮食才行,可从陇右产粮要地的陇西到庭州,这路程足足有三千里之遥。”
“以民夫的脚力和挽马的食量,往返六千里得走五个月,民夫得吃四石粮食,马得吃四石豆料,二百束草才行。”
“草束可以让驿站准备好,但粮食和豆料不管是我们准备还是朝廷准备,这都要消耗。”
“不如让朝廷一开始准备好,从陇西出发后,沿途民夫和马吃了多少,再让各州县补全。”
“不过即便如此,十石起运也难运抵一石。”
曹议金这番话倒是没有问题,毕竟他们从河西运粮的沿途损耗都在五六成,更别说距离更远的陇右了。
哪怕使用朝廷的转般法,也无非能稍稍降低些许损耗,可运抵的粮食还是不多。
面对动辄几十万石起运却运抵不了几万石的结果,哪怕刘继隆支持他们,恐怕朝廷也多为反对意见。
张淮深也想到了这点,故此不免有些沉默,而李明振则是提议道:
“若是每年迁入一万百姓,十五年后兴许能修建城池抵达黄草泊。”
十五年,听到这个数字,已经四十三岁的张淮深就不免有些踌躇。
十五年后他已经五十八岁,那时的他是否还能挽起强弓都成问题,即便收复黄草泊,恐怕也无望收回碎叶城了。
想到此处,他便不免有些烦躁,倒是张淮溶建议道:
“倒是可以请朝廷将逆民迁往瓜沙甘肃四州,这些地方能开垦的土地还有很多,四州衙门每年光赋税就能收到三十余万石粮食,还能靠近凉州采买足够多的粮食。”
“莫说数万,便是十数万都不难安置。”
“只需等待三五年,十数万百姓便能自给自足,往后便能反哺衙门,为衙门增加十余万石的粮食。”
“从四州运粮往庭州,损耗虽然也在五到七成,可运抵的粮食足够养活数千百姓。”
“日后只需要朝廷每年发配数千人去庭州,一路向西筑城屯垦便可。”
张淮溶的建议,确实要比将人口直接发配西域划算,但这件事并非他们说的算,还得询问朝廷的意见才行。
想到此处,他们纷纷看向了张淮深,张淮深见状也深吸了口气:“某现在就去写奏表。”
当着众人的面,他很快便写好了奏表,并派快马发往了洛阳。
在快马东去的翌日,洛阳雒水之畔则聚集了数万百姓。
他们所围观的对象,即雒水河堤背后等待处斩的数千死囚。
“国贼!刘继隆,汝此国贼,当受天诛!”
“篡逆奸佞,尔敢入太庙,面太宗于地下乎!”
“速加刃于颈,一死而已!”
“刘牧之,背恩负义之贼,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雒水河堤背后,数千人不是在哭泣就是在谩骂。
他们皆是豆卢瑑谋逆案中的主、从犯本宗子女或父母,如今自然是对刘继隆大骂特骂。
对此,负责监斩的杨信微微皱眉,也顾不得还未到来的时辰,直接吩咐道:“处斩!”
站在他身侧的两名刑部官员闻言,当即上前拔高声音:“处斩!”
霎时间,哭嚎声与谩骂声骤然变大,污言秽语络绎不绝,听得杨信脸色阴沉。
一排排死囚被推上雒水河堤,在刽子手的屠刀下,无数人头滚落洛水之中,宛若漂浮的葫芦朝下游流去。
雒水下游被染红,无数尸体被丢入不远处的土坑中。
若非眼下正是冬季,加上此地又是开阔之处,恐怕空气中早已变得恶臭,尸体旁也早已被苍蝇团团包围了。
饶是如此,那些围观的百姓在看到数千人被生拉硬拽的拖上河堤处死时,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五十个刽子手同时动手,硬是从清晨杀到了黄昏,这才将这三千多名死囚给屠戮殆尽。
血腥味便是寒冬腊月的冷风都无法吹散,那味道令人作呕,只有上过战场的兵卒才能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
眼看监斩结束,杨信强忍不适,乘坐马车返回府邸沐浴,直到身上的血腥味被洗散了些,他才连夜赶赴行宫,拜见了刘继隆。
“陛下,三司公审定下的三千四百五十七名叛乱之辈已经尽数处决,臣前来回禀。”
行宫中堂内,杨信硬着头皮禀报,只因此刻中堂内坐着昔日的同昌公主李梅灵。
李梅灵听后脸色有些惨白,刘继隆则是面色平静道:“此事既然已经告终,汝便退下好好休息吧。”
“臣告退……”
杨信连忙起身,回礼之后匆匆离去。
在他走后,李梅灵目光带着几分哀求看向刘继隆:“陛下,难道不能放过那几位宗室的三服吗?”
“他们刺杀朕时,为何不想想刺杀失败的结果?”
刘继隆反问李梅灵,李梅灵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能起身踉跄行礼,最后在女官的搀扶下离去。
在她走后不久,封徽便带着已经成为女官的张嫂及其他几名女官前来,手中还端着各类菜肴。
“听闻陛下今日未曾食用午膳和晚膳,臣妾特意让御厨准备了这些饭菜。”
封徽示意张三娘子们摆放菜肴,而刘继隆也放下了朱笔,舒了口气的同时缓缓起身。
他朝着饭桌走去的同时,目光也看向封徽,略微柔软道:“今日礼部奏表,请朕为诸子改名为单字,以便日后避讳。”
“此事朕想了想,还是需要与细君好好商量,再书信给几位郎君说说。”
安史之乱后,大唐皇子大多改名为单字,登基前甚至会特意改名为生僻字,为的就是重振皇权和避讳。
礼部自然是不敢劝刘继隆改名的,但劝刘继隆为诸子改名还是可以的。
“陛下子嗣多为双字,确实需要做出修改,礼部如此奏表倒也情有可原。”
“陛下可取缔诸子名字的第一个字,留后一个字而不改。”
“虎头与几位郎君那边,妾身会与几位妃嫔商量”
封徽毕竟是世家贵女出身,自然可以理解礼部让刘继隆为诸子改名的事情。
刘继隆见她愿意帮忙,心底也自然松了口气。
这般想着,他也随着封徽坐到了饭桌前,二人气氛和洽的用膳结束后,封徽才与他说起了正事。
“还有十几日,陛下便要即位立国了,这后宫之事,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
“正宫皇后,自然是细君。”
刘继隆以为封徽在说皇后的事情,下意识便给出了承诺。
封徽听后却只是笑笑,继而询问道:“陛下贵为天子,合该有皇后、四妃、九嫔及婕妤、美人、才人……等一百零八佳丽。”
“臣妾心想,贵妃合该落到李妹妹身上,贤德淑妃则可暂时空置。”
“内院那几位姐姐妹妹,便以九嫔授之。”
“此事臣妾已经与几位姐姐妹妹商议好,唯有李妹妹之事未曾与陛下商议。”
封徽倒是没有让刘继隆烦恼,已经将各种事情都安排好了,如今只是来询问询问他的意见,便能定下此事。
刘继隆听后微微颔首,对于封徽将四妃中其余三妃位置留下也表示理解。
李梅灵毕竟是大唐公主,且还是李漼生前最宠信的公主,而刘继隆府中除封徽外的其他几名女子,虽然陪伴刘继隆甚久,可出身毕竟低微。
贸然将她们提拔到四妃的位置,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在羞辱李梅灵。
届时不止是李梅灵自己想不清楚,其余效忠刘继隆的大唐旧臣也会因此而来打扰他。
如今天下初定,他又刚刚处置了那么多人,再弄出别的事端,肯定会让人觉得新朝浮躁。
“此事便由细君安排便好。”
刘继隆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封徽,封徽见状便起身为他按捏了肩膀与头部的穴位,直到刘继隆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停下,她才对刘继隆告退离去。
在她走后,刘继隆继续返回桌案前处理朝政。
时间随着风雪飞越,爆竹之声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在清晨作响。
由于五日后便是立国即位之日,故此今年的正旦大朝会,毫无疑问的被推迟到了元宵那日。
兴许是因为五日后便是立国之日,故此年味似乎都少了些,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五日后的登基立国之事。
在群臣与百姓的期盼中,正月初五如期而至,洛阳百姓将家中的爆竹都留在了这日引燃。
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各街坊内作响,卯时三刻方才梳洗完毕的刘继隆,此刻才缓缓从行宫之中走出,出现在了北衙六军面前。
此刻的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十二章纹服饰,手持玉圭,整个人展露六军众将及兵卒面前。
众将兵卒微微躬身,刘继隆则持着玉圭顺着毯子走向了行宫面前停好的玉辂。
礼部以六匹汗血宝马拉拽玉辂,玉辂前后有北衙六军作为仪仗,金吾卫执殳前导,吏员净水泼街,百姓纷纷禁足坊内,不得干扰。
待刘继隆走上玉辂并坐下,金吾卫及北衙六军纷纷开始行动,而乘马的李商隐与高进达则在玉辂左右并行。
一时间,队伍缓缓走出坊内,使得横街旌旗对对,甲仗森森。
銮驾绕洛阳城行走一圈,而后走天街踏上星津、天津、黄道三桥,来到紫薇城前,端门之下。
端门城门大开,数万人的队伍护卫玉辂进入端门甬道,但见眼前开阔,便是来到了大内之外的皇城。
各品秩官吏以官职大小,从大内排列两排至此处,随着玉辂经过而躬身作揖。
感受着声势浩大的景象与排场,便是久经战场的刘继隆,此刻也不免心情激荡起来。
前方高大的应天门已经敞开城门,待銮驾进入其中后,才刚刚通过甬道,便见到前方再度出现的永泰门。
连续快速穿过这两处城门甬道后,前方视线豁然开朗。
大内两侧数千官吏正在随着刘继隆经过而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每个人都身穿冕服,朝着刘继隆朝拜。
穿过漫长的大内,摆在面前的则是高大的乾元门。
北衙六军中的羽林、龙武四军在此留步,以神武军为主的神武天骑开始护卫銮驾进入乾元门。
穿过乾元门的甬道,展露出现的挤满百官的广场,还有远处经过数年重建的乾元殿。
刘继隆坐在玉辂内,可见殿基拔地如截云,五丈高台垒砌玄玉(汉白玉),面阔四十而开间十五,殿高十二而金瓦重檐。
对于数年没有返回大内的刘继隆来说,此时的乾元殿,倒是有了几分武周时期明楼的风采。
玉辂缓缓停下,刘继隆持着玉圭走下马车,摆在他眼前的是漫长的龙首御道。
他持着玉圭,在上万人注视下走上御道,一步一台阶。
此时此刻,他脑中记忆仿佛开始倒转,从他参加归义军再到自立门户争雄河陇,从讨灭论恐热再到与大唐决裂,东出争鼎。
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上了高台,太常卿杜荀鹤见状,随即令乐师们奏《永和》之乐,太史令李山甫持浑天仪车驾前,示“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乾元殿前设昊天上帝、五方帝神座,刘继隆见状从李商隐手中接过祝文,面朝北方跪读祝文:
“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命有归,降鉴下土;唐室陵迟,运数既终,烝民无主……而众庶惶惶,天序不可久旷;钦若昊天,敢不祗承!”
“遂于洛阳乾元殿,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汉,建元洪武。”
祝文结束,刘继隆面朝北方不动,而曾经身为大唐皇帝的李佾则是穿着冕服,亲自带着玉玺来到刘继隆面前呈出。
刘继隆目光看向李佾,只见李佾看着玉玺,表情复杂,最后硬生生挤出笑容道:“请陛下受之……”
见他呈出玉玺,刘继隆这才看清楚了这自秦朝传至如今的传国玉玺。
它与史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尽管只是三寸大小,却似乎有千钧沉重。
刘继隆躬身行礼,拜过三次后,才抬手从李佾手中接过了这传国玉玺,将玉圭递给了李佾。
李商隐亲眼看着唐汉交替的景象,在刘继隆彻底接过传国玉玺后,只觉得过往经历犹在眼前。
昔年旁人都不看到的河西布衣,如今终究是功成名就,自己也跟随他开创了独属众人的新基业。
随着他回过神来,高进达已经从刘继隆手中接过了传国玉玺,而刘继隆则是带着高进达往台前走去。
李商隐连忙跟上,与高进达一左一右站在刘继隆身后。
当刘继隆走到龙首御道面前,乾元殿前广场上的上万人官员及将士纷纷朝他躬身行礼,在他俯瞰下三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之声不断回荡,高进达见状忍不住对刘继隆说道:“陛下之愿,今日终了。”
李商隐闻言也看向了刘继隆,他们不知道刘继隆是什么想法,但他们能感受到刘继隆此刻的心情。
面对群臣与他们的注视,刘继隆并未回话,只是缓缓抬头看向天穹。
阴云涌动,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远方,似乎昭示着新朝如春,生机勃勃。
“大业虽成,然太平之世,犹需捍卫。”
刘继隆缓缓收回目光,在山呼万岁中缓缓转身看向二人。
“旧战虽弭,新征肇始,你我之流,岂可懈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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