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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唐汉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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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全忠……”

    “臣在!”

    日暮黄昏下,汉王府中堂书房内的刘继隆坐在书桌背后,从容自若,其目光则是在不断打量着眼前朱温。

    年方二十二的朱温,身长不过五尺七八寸,体型肩宽背厚,肤色微黝,颧骨略高,更添几分凌厉。

    若只是看其外貌,虽不至于相貌平平,但也不算出彩。

    可若是与他对视,不管其面部表情如何,眼底始终透着股豺狼般的精光。

    如今的他垂着睑,看似谦卑,实则眼底精光闪烁,如鹰隼窥伺猎物,须臾不离要害。

    “汝觉得,吾应该如何治罪于汝?”

    “臣之罪,若以《贼盗律》则应该除罪不论,若以《名例律》则减罪二等。”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朱温毕恭毕敬的回答着谢瞳教给他的那些相关律法,同时表现出十分谦卑。

    “臣以饕餮酒肉,故为逆党所胁,虽来自首,然负殿下眷顾之恩,伏请治罪!”

    朱温忽然叩首,稽首来请刘继隆治罪于他。

    书房内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朱温保持叩首的姿势持续了整整半盏茶时间,面前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在朱温汗流浃背,汗水都将叩首处打湿时,他这才听到了刘继隆的声音。

    “汝身后倒是有个不错的谋主,想来将这些话背下,用了不短时间吧?”

    刘继隆这话令朱温如芒在背,连忙解释道:“臣粗鄙武人,自然需要有才之士为臣梳理词句,避免言辞犯上。”

    见他如此着急解释,刘继隆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头来吧。”

    朱温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着站在他身前的刘继隆,也第一次看清了刘继隆。

    不得不提,刘继隆虽四十有一,可观其容貌依旧二十八九,依旧仪容风表,姿貌伟壮。

    与刘继隆对视并看清其外貌后,平日常觉得自己有人杰之表的朱温,此刻也不可避免的自惭形秽。

    只是这份自卑才上心头,他便迅速反应过来,在心中暗骂:

    “直娘贼,这刘牧之倒是生的好皮囊!”

    心中虽然谩骂,可朱温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多看了几眼,而刘继隆则是嘴角带笑,戏谑看着他,将朱温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贪酒肉,吾便赐汝御酒二十斗,羊驴各十只,可曾满意?”

    “满意!满意!”

    朱温听后连忙表示满意,刘继隆见状轻笑折返回到椅子前坐下,摆手道:“既是如此,便退下吧。”

    “臣谢殿下恩赐,谨退……”

    朱温缓缓的起身,目光若有若无的在刘继隆脖子以下的部位打量,紧接着才小心翼翼退出了书房。

    在他走后不久,赵英便从书房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看向朱温离去的方向道:

    “殿下,这朱全忠胁肩谄笑,不像是个甘愿伏低做小之人,为何不将其论罪,而是放回?”

    “呵呵……”听到赵英的说辞,刘继隆轻笑着靠在椅子上。

    “天下安定,不论是强龙还是猛虎,都只能匍匐台阶之下,不必在意。”

    他这话十分自信,但自信的来源主要还是他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如今他不过四十一,身体状况良好,自然没有必要对朱温这群人心生忌惮。

    何况三司分权的制度下,官员压根没有机会在朝廷处于上升期起兵作乱。

    如朱温这种善于审时度势的人,若知事不可为,自然不会强行为之。

    当初朱温敢于叫板刘继隆,那是建立在河朔及河北诸镇都想对付刘继隆,且高骈还在南边声援的局面。

    虽然刘继隆占据的地盘更大,可河北毕竟才是北方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更别提朱温还占据当时河南道人口最多的齐鲁之地了。

    双方除了疆域有所差距外,其余纸面的人口、军队数量都差不多,这才是朱温敢于合纵连横来对付刘继隆的底气。

    失去河朔三镇后,朱温自然知道刘继隆统一天下为大势所趋,所以才会连忙投降。

    在刘继隆看来,只要国势平稳,朱温这种人反而是不太容易叛乱的人。

    反倒是李克用、李思恭这种常常意气用事的人,很容易违反常理做出些不好的事情。

    正如当下,明明天下都被自己统一,可李克用与李思恭却依旧在漠南结盟,试图对抗朝廷。

    这种举动在刘继隆看来,着实有些愚蠢。

    若非如今天下尚未安定,军民尽皆疲惫厌战,国库也实在算不上充盈,恐怕他早就对北用兵了。

    想到此处,刘继隆又想起了朱温检举的那些事情,不由看向赵英:

    “军中也该查一查了,看看到底是谁与这群人勾结,是为了钱帛还是为了什么?”

    “是!”

    刘继隆并不奇怪军中有内贼,毕竟除了他起家的十万陇右将士外,其余不是在关西就是在关东招募的。

    其中有不少将领意志不坚定也正常,不过军队既然能被渗透,那也说明刘继隆的计划该提前了。

    临州大学的那些学子,差不多也能铺下去对军队思想进行改造了。

    “都督府置军政司,设军政使二人,副使八人隶焉。”

    “都督使司置军政御史,每团设监察一人,掌将士训谕思想之事。”

    “军政司之选,悉取临州大学卒业者,且历军旅三载以上,遴选务在精严。”

    “若员额不充,宁阙毋滥,勿以充数为务。”

    赵英见刘继隆又新设衙门,且明显是对着将士们去的,在陇右就学过的他,自然知道政治思想课代表什么,所以他立马便严肃起了起来。

    “臣遵命……”

    见他应下,刘继隆微微颔首,而这时堂外响起了呼唤的声音。

    “殿下,臣起居郎敬翔求见……”

    “进!”

    刘继隆侧目向堂外看去,只见敬翔带着两名王府书吏抱着文册走入堂内。

    “殿下,秋税的文册和各地初步的图籍都送来了。”

    他边说边带人将文册放在了刘继隆的案上,同时抽出几本各项汇总递给刘继隆,在刘继隆打开同时解释道:

    “是岁天下七百八十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二户,三千九百一十三万八千二百六十口,图籍所载耕地二百七十七万六千五百二十四顷。”

    “入秋田税二千余五十七万六千四百余石,盐铁茶矿及商税等杂项折色二百二十六万贯左右,锦缎绢帛二百九十六万匹。”

    夏税多钱而少粮,秋税多粮而少钱,这算是两税的常态了。

    敬翔在解释了秋税的情况后,便合计夏税一并说道:“是岁朝廷收田税约二千六百万石,各类杂项折色六百二十万贯,锦缎绢帛约六百三十万匹。”

    “若以赋税来看,朝廷已经超过了开元鼎盛时,然开元时地方管理盘剥百姓,所征十分而只输朝廷三分。”

    “如今赋税虽高,可地方官吏清廉简办,所征税十分而输朝廷十分。”

    以赋税来看,如今的朝廷比开元年间的朝廷还要有钱,而人口却不如开元年间。

    这看似加重了百姓负担,可由于官吏相较来说廉洁,故此百姓负担并未增加,反而大大降低。

    这还是刘继隆免除了北方受灾州县和岭南道赋税的结果,如果没有免除的话,这赋税还能多添一两成。

    只是相比较赋税,刘继隆更在意天下田亩数量。

    唐代一顷为百亩,而二百七十七万顷及二亿七千七百余万亩。

    这些土地,每年能产出的粮食在七斗到两石不等,如果都按照十税二来收取,倒是对贫苦之地的百姓十分苛刻。

    人力再强,一人也不过粗耕二十余,精耕七八亩罢了。

    地方情况不一样,赋税也应该由此调整,不然很容易步明代的后尘。

    想到这里,刘继隆主动开口说道:“吾自出兵征战天下开始,便知晓各地情况不一,产出不同,故而耕农之间出力相同,产出亦有差距。”

    “此前天下动荡,想要精细收取赋税,显然不太可能,故此才定下十税二的税率。”

    “如今天下稍安,吾准备将各道赋税做出调整。”

    “如关内、陇右、黔中、岭西、西川西北及南部等处多山少地,可将田税降至十税一。”

    “其余诸道,暂不变动,依旧以十税二缴纳田赋。”

    在他示意下,朝廷便减少了近二百万石的田赋,而这些地方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可以说每个人都减少了近七斗粮的负担。

    刘继隆的规划并没错,但实际上如陇西、河西走廊等地并不算疾苦,不至于降税。

    他这般举动,也算是在回报河陇百姓,更何况他也清楚西北降雨线会逐步朝东南收缩,西北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差。

    将西北税额提前降低并定好,这对日后的朝廷来说是十分值得的。

    更何况这次降税只是开始,刘继隆准备在天下太平后,以关西的那些官店为主,逐步向关东和江南扩散,将一些重要行业把握在朝廷手中。

    相比较征收直接税,间接税无疑更加困难,但效果也十分明显。

    只要不搞垄断,而是释放部分市场给民间商贾,始终保持朝廷占据一定份额,间接税的收取还是可行的。

    只是时代背景下,直接税始终是大头,间接税始终是小头,所以直接税也不可能降得太低。

    刘继隆废除了杂税和徭役,又改人丁为摊丁入亩,这已经大大降低了百姓负担。

    不过百姓负担是降低了,可朝廷的赋税也降低了,所以正税是注定少不了的。

    如今的局面,只有十税二的正税能将朝廷维持下去。

    等二三十年后,随着人口和复耕的土地增加,那个时候再将正税稍稍降低为十税一乃至十五税一也不迟。

    “今年度支过后,朝廷是能积存还是积欠?”

    刘继隆将手中文册放在桌上,目光平静的询问敬翔。

    敬翔听后,当即便在文册中找出度支的文册,接着与刘继隆解释起来。

    “今岁赋税诸色折纳,得铜钱二千六百万贯有奇;而正军、州镇戍卒粮饷,并日食之费,凡一千五百八十二万贯。”

    “朝官俸禄,并国子监及关西诸官学教习,暨陇右官学之费,计七百二十万贯。”

    “工部浚河道、筑堤渠,拨钱八十万贯,宫廷拨钱二十万贯,关中皇陵维系十五万贯,王府调拨五万贯,朝廷犹欠二十二万贯。”

    在敬翔的三言两语间,刘继隆方才知道朝廷今年财政积欠二十二万贯。

    这还是已经裁汰了三万四千多正兵,八万多州、民兵的情况下。

    “裁军还得继续……”

    刘继隆眉头微皱,同时舒缓一口气道:“催促五军都督府将兵马裁汰为定额,所裁汰的兵马,若是愿意前往他处任职,可调往地方担任官吏。”

    “至于屯军不仅不能削减,还要不断招募能够适应开垦之地的百姓前往。”

    经过扫盲的将士,担任个普通吏员还是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就开设官学,教导他们学习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

    必须将正军削减到四十三万左右,将州兵削减到十五万以内,而屯兵不仅不能削减,反而越多越好。

    屯兵越多,说明朝廷对于边塞蛮荒之地的开拓越多,所获耕地越来越多。

    如今朝廷的屯兵,主要在岭南、黔中、湖南和江西,以及西域等处。

    这些地方的粮食价格不低,但屯兵每年八贯的俸禄也不低,相当于是职业农民。

    这点是刘继隆吸取了明代卫所的教训,所弄成的新制度。

    明代卫所对于开拓西南确实有很大的功劳,但朱元璋制定的八战二屯和屯田产出尽数上交,每年发军饷十二石和布匹食盐的手段着实有些太过苛刻。

    刘继隆干脆把战兵和屯兵划分开来,征战和围剿蛮寇的事情交给战兵去做,因为任务危险,所以军饷根据其兵种制定为十五到二十贯不等。

    屯兵只需要在战兵讨平蛮寇后,将那些蛮荒之地开垦为耕地,便每年能领取八贯。

    以如今各地的粮价,八贯钱能买到十二到十五石粮食,而油盐酱醋茶及布匹等物则是朝廷每年发给兵卒的待遇。

    正因如此,屯兵的待遇并不差,至少屯兵每年的军饷等于外界十几亩地的产出,且军队包吃包喝,产出即便上交,也会留给他们相应的口粮。

    不过当一地开垦差不多后,屯兵就掉调离他处,这也是许多屯兵接受不了的主要问题。

    虽说屯兵的日子,过得不比那些有二十多亩土地的富农差,但却如浮萍,不断被调往他处,自然会有出逃的事情发生。

    只是他们即便出逃,朝廷却也有手段去招募那些人口稠密之地的百姓前去担任屯兵。

    只要人能节省些,去当三年屯兵带着二十几贯钱回乡,便能置办几亩良田,好好娶妻生子了。

    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敢打敢拼的人。

    想到此处,刘继隆拿起了五军都督府的奏表,找到了关于逃兵的内容。

    果不其然,随着战事逐渐结束,加上军中裁汰了许多不想在他乡驻扎的兵卒,军队也逐渐稳定下来。

    刘继隆看了看,过去三个月在裁汰了三万四千多兵卒的情况下,逃兵只有不到七百人,且还都是在裁军之前出逃的兵卒。

    这种环境下,倒是有助于朝廷裁军,刘继隆也乐见于此。

    “敕令,令有司准备成衣布匹及鞋靴,待来年元宵过后,正兵及屯兵、州兵尽皆发放战袄两套,粗布两匹,鞋两双。”

    “民兵发战袄一套,粗布一匹,鞋一双,准其休沐三日。”

    裁汰兵马后,需要的自然是安抚人心,发衣服及布匹鞋子,便是最能安抚兵卒军心的手段。

    之所以发给民夫的数量要少,主要还是民夫巡察多在当地,任务并不重,待遇自然不可能一样。

    吩咐过后,刘继隆便看向二人,见二人没有什么需要禀报的事情,随即便摆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了。

    在二人走后,刘继隆便继续埋头处理政务,而离开汉王府的朱温,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了。

    人言知人知面,至少在他看来,刘继隆这种人应该不至于耍些手段来对付他这种毫无危险之人才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在家安心等待这件事过去。

    想来刘继隆在得知豆卢瑑等人的阴谋后,很快便会将计就计的将他们铲除。

    “愚笨之徒。”

    想起豆卢瑑等人在宴席间所说的那些话,朱温忍不住轻嗤,而他的马车也在黄昏下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当暮鼓之声响起,整个洛阳城的行人都纷纷返回家中。

    街道上除了负责打扫卫生的孤寡耆老外,便只剩下打更的更夫,以及巡街的金吾卫了。

    时间不断推移,往后半个月的时间里,刘继隆与朝廷都在关注着新制度的推广与进行。

    在以陇右官员为主的朝廷中,五军都督府与三司、都察院等制度开始不断推行。

    南下的官员则是在接任后,立马开始对百姓介绍朝廷新的政令。

    在了解了摊丁入亩和均田的两项政策后,百姓们对于登籍造册这种过往避之不及的事情则是态度不一。

    少数的百姓开始登籍造册,并成功获取了衙门均给他们的田地。

    其它百姓见状,也纷纷开始登籍造册,但由于江南地少人稠,百姓能均到的土地明显不如预计的多。

    更多的土地,基本还是掌握在那些未受动摇的世家豪强中,不将其解决,江南的局面便无法改变。

    刘继隆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着急,而是等到了十月中旬。

    “呼呼……”

    十月中旬,大旱下的洛阳也终于是下了场甘霖,虽然只是场小雨,却也让干旱许久的洛阳百姓喜出望外。

    贞观殿内,李佾看着殿外的细雨,有些百无聊赖的将手中诏书取出。

    诏书被杨公庆取走并递交给了刘瞻等数十名重臣,而李佾自己也叹气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

    群臣见他如此,心中除了失望,便再无任何情绪。

    “退下吧。”李佾摆摆手,刘瞻等人见状纷纷躬身回礼:“臣等谨退……”

    在李佾的注视下,刘瞻等人将诏书带走,随后等小雨渐渐停息后,这才赶赴了汉王府。

    来到汉王府时,汉王府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官员,他们基本都是陇右和关西籍贯,为的便是说服刘继隆接诏。

    刘瞻他们刚下马车,本以为还是需要走入汉王府内劝说刘继隆的时候,却不想刘继隆竟然主动走出了汉王府,来到了乌头门下站着。

    十二支长戟插在乌头门外,“汉”、“刘”旌旗不断在长戟上飘扬。

    “参见殿下,臣等乞请殿下接诏书……”

    当刘继隆出现,府外的上百名官员纷纷躬身作揖,而刘瞻等人也被打乱了节奏。

    站在人群中的豆卢瑑、裴澈、张直方等人纷纷隐忍的看向刘继隆,只因他们已经从刘继隆的出现,看出了他的态度。

    刘瞻与萧沟深吸口气,对视过后率先走向刘继隆。

    官员们纷纷让开,站在最前方的则是大病初愈不久的高进达,以及暂代同平章事的李商隐,还有马成、尚铎罗、李骥、韩正可、张淮澄、张延晖、李衮师、陆龟蒙、张瑛等等位高权重之人。

    在这其中,李骥表情尤为复杂,四十岁的他看向刘瞻等人,又忍不住看向站在乌头门下,台阶之上的刘继隆。

    对于这么多年的禁足,李骥心底若是没有埋怨是不可能的。

    只是随着前线捷报一份份往后方送来,李骥也渐渐麻木起来,心中更是惧怕刘继隆将自己禁足一辈子。

    如今他得以解禁,还能亲自目睹这场景,心中已经没了遗憾,但他也明白自己与自家殿下的感情恢复不到曾经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在他身旁,站着此刻担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马成、尚铎罗等人。

    他们虽然穿戴紫袍,但谁都知道他们并不管事,早已淡出庙堂。

    相比较他们,群臣更重视李商隐及韩正可、李衮师、陆龟蒙、张瑛、张淮澄、张延晖等青壮派。

    “门下”

    “咨尔太尉、汉王:朕每观上古之书,以尧舜为始者,盖以禅让之典垂于无穷,故封泰山,禅梁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则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

    “今遣持节、银青光禄大夫、同平章事刘瞻等,奉皇帝宝绶,敬逊于位。”

    “於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王其祗显大礼,享兹万国,以肃膺天命。”

    “朕退居别宫,克终天年,永奉烝尝,以申诚敬。”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乌头门前,随着刘瞻将诏书内容诵读完毕,门外群臣纷纷仰视望向刘继隆,有的人希望他快些接诏,有的人则是希望他拒绝接诏。

    面对众人注视,刘继隆却长叹一声,面朝群臣道:“诸公既以苍生为念,强孤承此大统,事出无奈,不得不受;然当告于天地二事。”

    “其一,唐室宗庙,永享烝尝;其二奉陛下为唐王,子孙皆封郡王,世袭罔替。”

    眼见刘继隆竟然说出要封李佾为唐王,且将其子嗣尽数封为郡王,世袭罔替时,李商隐等人不等豆卢瑑等人发作,率先躬身行礼。

    李商隐更是走出,朝着刘继隆谏言道:

    “圣人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今上为苍生故,禅大位于殿下,殿下虽欲报德,然不可隳坏祖制;且册封唐王,恐启奸佞非分之念。”

    “臣谨奏:宜封今上为陇西郡王,许用天子卤簿,食实封万户,世袭八世而降等。”

    “诸皇子授县侯,世袭四世而降等;宣庙诸子封县伯,世袭三世而降等;余宗室与陛下近五服者,以县男、乡君授之。”

    “如是则恩礼兼隆,典章不紊。”

    经过两个多月的考虑,李商隐等人最终在刘继隆制定的基础上,敲定了对李佾本人及李唐宗室的待遇。

    这待遇比刘继隆此前承诺李佾的还要好,尤其是那些与李佾近五服的宗室们,基本都捞得了个从五品的爵位。

    尽管不能世袭罔替,可俸禄却是实打实的。

    刘继隆这么做,不仅是李唐宗室不会怨恨他,便是朝中许多旧臣都会为他说话。

    不过在豆卢瑑等人看来,刘继隆此举只是假仁假义,他就应该继续维持唐统,才能回报朝廷对他的恩德。

    “臣代今上应下此事,还请陛下接诏……”

    刘瞻改换称呼,称呼李佾为今上,改成刘继隆为陛下。

    刘继隆见状,也恭敬走下台阶,双手从刘瞻手中接过了诏书。

    如此,大唐国祚自此而终,新朝大汉则冉冉升起。

    “臣刘继隆,奉诏!”

    “万岁、万岁、万岁……”

    群臣三称万岁,继而朝拜,刘继隆则颔首示意:“平身。”

    眼见刘继隆示意,群臣纷纷平身,而刘继隆也继续吩咐道:

    “敕户部、工部修葺上阳宫,待修葺过后,请陛下往上阳宫居住。”

    “如今朕暂居汉王府,改汉王府为行宫,待上阳宫坐落后,方在乾元殿即位。”

    “臣等遵旨……”

    眼见刘继隆吩咐好了所有,群臣纷纷应下,而刘继隆也转身往曾经的汉王府,如今的行宫内走入其中。

    “臣等谨退……”

    见刘继隆离去,群臣纷纷拜送,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才纷纷离开此处。

    待到李商隐返回南衙,立马便下令在洛阳征募所有工匠、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将城外的上阳宫修葺。

    上阳宫为唐高宗李治所修建,因为宫殿在洛阳城外,故此还被许多大臣谏言,认为不应该把如此奢华的宫殿放在城外,以免百姓见到徒增悲伤。

    不过群臣的劝谏显然没有作用,上阳宫不仅落地洛阳城外,还在几十年时间里成为李治、武则天、李隆基的居住之所。

    若非安史之乱后由于兵灾而毁坏,如今说不定还依旧矗立在宫外。

    正因如此,所谓上阳宫,留给李商隐等人的只有一个地基。

    原本的上阳宫规模宏大,整整用时四年才修葺而成,如今留给李商隐等人的时间不多,因此工部只能缩小宫室,将上阳宫设为周长二里,内有宫殿十二座,院落二十四处,花苑亭台皆有的简易行宫。

    饶是如此,造价亦不少于三十万贯,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不过即便如此,工部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在东畿之地开始募工。

    与此同时,得知刘继隆受诏的李佾只觉得如释重负。

    在了解刘继隆对他退位后的待遇后,他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相比较他,回到府内的刘继隆则是在用膳过后找到了封徽。

    窗外天色渐暗,封徽带着几名侍女为他脱下衣服,为他洗漱干净后,才示意侍女们退下。

    夫妻二人坐在床榻之上,其中封徽跪坐着,刘继隆则是枕在她腿上,闭目感受着封徽熟练为自己头部穴位按摩,不由得感叹道:

    “二十四年功尘,如今总算是了却了此事。”

    封徽闻言轻笑,手上力道加大几分,感叹道:“耶耶若还在,见到今日景象,恐怕会喜不自胜。”

    “呵呵……”

    刘继隆的笑声略带几分疲惫,随后又渐渐安静下来,直到半盏茶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即位只是开始,某要做的还有很多,打天下不容易,治天下也不容易。”

    “如今天下百姓经过数十年的战乱,所想的无非就是太平,而太平过后,想的便是增添衣食屋舍,让日子过得更好。”

    “某尚未入洛时便说过,若是能一统天下,必要以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如今便是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他虽没有睁开眼睛,但封徽能感受到他说着这些话时目光灼灼,令人忍不住敬仰。

    “如今的天下,难道还算不上太平吗?”

    封徽没有纠结前一句话,而是着重在后一句话来询问。

    刘继隆闻言依旧闭目养神,可却轻微摇了摇头,紧接着说道:

    “某汉人虽控西域与中原,然辽东、三韩皆失,西南又有祐世隆这群南蛮在狺狺狂吠,尚不及强汉盛唐时。”

    “再说岭南、黔中、湖南等处群蛮四起,必须移民实土,才能将这些地方牢牢把控在手中。”

    “只是天下初定,不宜擅动刀兵,故此当先养百姓,再致太平。”

    他将他需要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封徽听后双手略微迟钝,只因为他知道刘继隆为了让陇右重新繁荣,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

    “若是如陛下所言,真的要将辽东与三韩,乃至岭西、湖南、黔中及南蛮的地方重新收回汉家,不知要迁徙多少百姓前往,耗费多少钱粮赋税?”

    “确实会耗费不少。”刘继隆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继而推测道:

    “若是要控制辽东三韩,必须与渤海、新罗开战,还需要荡平奚人和契丹人。”

    “先后起码要打四场大的战事,调动兵马不下二十万,而打下这些地方后,还需要迁徙最少五十万百姓才能掌握这些地方。”

    “西南的南蛮,恐怕需要三代人不断努力,迁入数百万人口进入南蛮,遍布黔中、湘西、岭西及安南等地。”

    “好在剑南、山南东、西两道有五百余万百姓,眼下便能先从黔中、湘西着手。”

    “倒是岭南道想要迁入百姓,只能从湖南、江西等处迁徙,略微有些困难。”

    “不过听闻此前江南战乱,不少百姓逃入福建,而福建可谓九山半水半分田,能耕种的土地不多,倒是可以将这些百姓迁往岭东和安南。”

    这个时代的福建,由于沿海许多平原还没有冲刷出来,故此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

    只要朝廷愿意出船出粮,迁徙福建百姓去安南与岭东的耗费虽然大,倒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雄心不减,只是还希望体恤民力,莫要劳苦百姓。”

    “自然……”

    封徽素来支持刘继隆,但眼下也不得不劝说起了他,可见他的这些计划十分宏大。

    迁徙数百万人,哪怕刘继隆口口声声说需要三代人来进行此事,但封徽还是担心刘继隆操之过急。

    只是刘继隆有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单说眼下四十万人口正在不断迁入岭南来说,他需要做的就是把剑南道及山南道的那些世家豪强都解决,随后发配黔中。

    黔中的情况,王建已经奏表了刘继隆,可以说被高骈经营的相当不错。

    但从当地的汉口和土蛮比例来说,刘继隆想要迁徙人口进入黔中的难度,比数百年后的朱元璋还轻松数倍。

    当地的苗瑶土蛮经过高骈的血腥镇压,死难者十数万计,许多河谷和平坝都被汉人移民占据。

    后来鲁褥月裹挟黔北百姓南下黔南,虽说大部分百姓都逃往了黔北,但也有少数在黔南安居下来。

    以王建奏表的黔中道人口,虽然尚未登籍造册完全,但汉口就至少三十七万,而苗瑶群蛮则在三四十万左右。

    三十七万汉口,想要养活王建所部万余兵马并不困难,况且黔北许多州县几乎被鲁褥月搬空,因此可以迁入十余万百姓来充实这些地方。

    以山南西道、剑南道和山南东道的世家豪强规模,只要牵连足够,迁入十几万人口并不算什么。

    至于史书上的那点恶名,刘继隆根本就不在乎。

    无非被骂几百年,等到几百年后的后人认识到土地的重要性时,自然会夸赞他。

    更何况他还不至于像武帝那般,将天下折腾的人口逃亡隐匿过半。

    想到此处,他轻轻拍了拍封徽的手:“早些休息吧。”

    “是……”

    在刘继隆示意下,夫妻二人很快便吹灭了烛火,安静休息了起来。

    倒是在他们休息的同时,豆卢瑑与裴澈、张直方等二十余人齐聚豆卢瑑宅邸之中,每个人都脸色难看。

    “工部的政令倒是不慢,不过区区两三个时辰,便已经开始招募工匠与民夫,开始在上阳宫勘察宫殿了。”

    豆卢瑑侃侃而谈,阴鸷的扫视堂内众人,同时补充道:

    “以工部的图纸来看,恐怕这规制不过王府大小的上阳宫,只需要两个多月便能匆匆完工,届时太宗基业便毁于某等手中了!”

    他这话令不少人动容,毕竟太宗已经成为了大唐的精神象征,这种话无疑能激起更多人的愤慨。

    “希真兄不妨开口,只要某等能做的,无有不允!”

    “是极!”

    “太宗基业,断不可毁在你我手中!”

    群臣七嘴八舌的说着,豆卢瑑眼见效果达到,当即便沉声说道:

    “刘继隆此举,倒也算是帮了某等大忙。”

    “上阳宫在城外,只要某等动手,便能轻易带天子南下。”

    “南边的事情,某也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能离开洛阳,便能重建大唐。”

    在场众人,有才之士甚少,大多都是群不得志的臣子。

    如今见豆卢瑑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们也不疑有他,纷纷颔首表示信任。

    豆卢瑑见状,只是与众人说道:“某需要诸位联络诸位所联系到的那些有识之士,等待某贴发诸位宅中,便是某等动手之时!”

    “眼下东畿兵马不过三万,其中两万分驻东畿各处,洛阳城内只有北衙六军及数千金吾卫。”

    “只要诸位按照某帖中所做,定能重挽大唐声势!”

    豆卢瑑说了许多,却根本没有涉及具体的内容,这让众人隐隐有些不安。

    但众人倒也清楚,事以密成,眼下他们只需要蛰伏便是。

    想到此处,众人刚刚放松心神,便见豆卢瑑拍了拍手。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数十名女子先后走入堂内,豆卢瑑则对众人安抚道:

    “某众人齐聚于此,若是没有宴乐,定然遭刘继隆鹰犬怀疑,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世家聚宴这种事情自中唐以来十分常见,更别提豆卢瑑他们这不过区区二十几名官员的聚宴了。

    豆卢瑑这番话说进众人心底,纷纷不再抗拒,自顾自与身旁女子推杯换盏,交头接耳,好不快活……

    瞧着他们接受,豆卢瑑则是看向角落处的画师,画师见状开始提笔,将宴中众人尽数画在了画卷上。

    只是口头应诺,豆卢瑑可不会这么放心,他必须留下证据才能裹挟众人,以此防止有人密告刘继隆。

    想到此处,豆卢瑑脑中不由得想起了今日刘继隆在汉王府乌头门下接诏的景象,胸中怒气愈发高涨。

    他侧目看向正在弹琵琶的两名女子,呼吸粗重:“汝二人,随老夫来。”

    两名女子不敢反抗,只能抱着琵琶与豆卢瑑走向了角落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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