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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打显然听得见众人谈论之语,他努力抬起手来,左右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
吴乞买连忙把耳朵凑到完颜阿骨打的口边,只听得轻微之语:“这里不要留太多人,让他们都散了去,你我兄弟几人,还有宗望宗翰几个兄弟,如此就够了……”
吴乞买点头起身,复述了一遍,自是满场之人皆在退去。
吴乞买也在扶着阿骨打坐起,阿骨打自是坐不起的,只是躺在一个好似躺椅东西之上,便可以用目光扫视众人。
众人自也都看他,等着他来说话……
阿骨打轻轻咳嗽两声,努力加大音量:“备战是一定要做,该守的地方要守,但许多事,并非都是战事,派个人呐,派谁呢?就让希尹去,派他出使到大宋天子面前,上表称臣……”
这话音着实不大,却是在场几人,个个都听得清楚。
完颜宗翰好似觉得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问了一语:“上表称臣?”
完颜阿骨打不再说话,只是慢慢轻轻点了点头……
“这!”完颜宗翰瞪大的双眼,昔日里,辽国千般万般的许诺,要加封阿骨打,阿骨打都不为所动,一力死战。
怎么这个时候,忽然说这上表称臣的话语来?
阿骨打岂能是这般人?
吴乞买在思索,完颜宗望也在思索,完颜希尹也在思索……
便是连完颜宗弼,也是皱眉在想……
阿骨打说的这件事,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却看阿骨打稍稍抬手,好似使劲了全身力气,说来一语:“敌人强大的时候,定要让他们内部自我倾轧,就好似昔日耶律延禧率领七十万大军伐我,何以仓促而退?”
众人自是知道为何,是那时候辽国国内起了动乱,耶律章奴起兵叛乱,随后,东京辽阳又叛乱。
导致耶律延禧是顾此失彼,到处救火。
完颜阿骨打在这个时候,是捡了很多便宜。
阿骨打说完这一番话语,好似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抬起来的手直直垂落,身形往躺椅靠背一缩。
吴乞买立马就问:“皇帝陛下之意是,让宋人内部先起纷争?”
阿骨打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来说:“陛下之意,一来是想以上表称臣纳贡之事稳住局势,最好能说服宋天子下旨退兵,如此便与我等有了喘息之机。二来,许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激化宋人内部之矛盾,如今之宋,军事皆在那苏武之手,那天子……能不能指挥得动他,也是未可知之事,就好比上次我等兵围汴京城,那苏武竟是敢不来救援汴京,可见……”
说完这番话,完颜希尹连忙去看阿骨打。
阿骨打微微在点头,也好似松了一口气,对完颜希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也轻声嘟囔:“希尹去……”
完颜吴乞买听到了,也点头:“好,陛下放心,就让希尹去!”
只是完颜宗翰又道:“那万一宋人的天子不下令苏武撤兵呢?”
完颜希尹一语:“那宋人的江山,往后就一定不会姓赵了!”
这……是个什么逻辑?
完颜希尹接着说:“上表称臣纳贡,是那大宋天子之威,是宋人天子脸上有光,是我等所谓蛮夷仰慕王化,仰慕天子仁德,愿沐浴天恩浩荡,这是给那宋人天子脸上贴金,就问那天子,是要自己脸上的光彩与威望,还是让那苏武再得不世的军功?
也是给那宋人的天子一个结束战争的借口,也是给那宋人天子一个瓦解苏武权柄的机会!如此,天下兵事毕矣,那领兵大帅也合该入京去宣麻拜相……”
完颜希尹话语说完,左右去看。
完颜宗翰立马接话:“明白了,陛下之意,就是如此让我们喘息一口,只待征召练兵,来年,再战!”
完颜宗望却是一语来:“许陛下更有其他之意,怕是要直接挑拨宋人内部纷争而起,且看天子下旨,那苏武如何是好,若是不遵,宋人内乱自起,那天子定要想方设法弹压苏武,若是尊崇,那苏武这个大患,便也去了大半!”
完颜宗翰又明白一些:“哦,对对对,那还等什么,希尹赶紧出发啊……”
完颜希尹也在思索,慢慢来说:“不可从燕云去,若从燕云去,只怕会被扣押,那苏武定先知晓。”
“那往何处去?”完颜宗翰就问。
“大同……大同守将名叫王禀,非苏武嫡系亲信,乃是所谓两浙之人,我等也从未与他真正开过战端,也打听过此人,说是中正之辈,我等使节,就该往大同去,从河东下黄河直去汴京!”
完颜希尹想来想去,又道:“最好,是绕路往鄜延环庆去,那里的老相公,听闻世代忠义……”
完颜希尹,太懂得中原王朝之宋人那一套了。
众人也是听得一愣一愣,这事,自是完颜希尹操持就好。
却是忽然,吴乞买一语在喊:“陛下!”
众人连忙都转头去看,完颜阿骨打,斜躺着,闭了眼,眉头依旧是锁着的……
似乎还在担忧,一直都在担忧……
完颜阿骨打,英雄豪杰之辈也,一世悍勇,一世多谋,性格上魅力十足,待人接物更是极佳,还一诺千金!
凤毛麟角之豪杰也!
却在这般担忧不断之中,离开了人世,大概也只有苏武知道,完颜阿骨打的死也还提早了一些时日。
按理说,阿骨打至少能撑到仲夏乃至入秋,但此时此刻,却才刚刚初夏时节。
满场之人,呼唤几番,便也都是沉默,泪流不止,生死早已看淡,奈何亲人离世,悲伤难掩。
虽然英雄史观多要不得,但这女真之族,至少八九成,只因完颜阿骨打一人而崛起,所有的成功,都围绕着阿骨打一人。
接下来,完颜希尹使宋,阿骨打下葬,吴乞买登基!
一切,都没有什么重大的仪式,完颜希尹说走就走,先往西南去,路过大同看看情况,如果不行,直接从大同往西,再南下鄜延环庆……
阿骨打下葬,送往黄龙府去葬,有一个人,大辽天子耶律延禧,会是葬礼的主角,他得跪伏在地,绕着完颜阿骨打的坟墓转圈来爬……
阿骨打这一辈子的夙愿,就是打败耶律延禧,他达成了,耶律延禧甚至成了他的阶下囚,成了他的奴隶!
历史上,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往后都是要来爬一爬的……
吴乞买登基,更是一切从简,甚至只是在议事之处,众人跪拜一番就成。
征召,聚兵,正兵副兵,如今女真之金国也能聚来十万之多。
三万多女真骑,六七万仆从。
还是要去迎战,苏武在去黑车子室韦,正在室韦部与室韦大王同座。
室韦,其实是一个庞大的族群,乃至萌古人,其实也是室韦的一支,便是蒙兀室韦。
室韦是个统称,分化出去许多,黑车子室韦,自也是其中一支,都是从山林里出来的部落。
真算起来,契丹也好,室韦也罢,乃至女真与蒙古,出处都差不多,人种与血缘上,差别一定极小,乃至基因上就是一个群体。
他们都从东北山林而出,所谓东胡群体,他们与匈奴、突厥,完全不是一个群体之人。
乃至黑车子室韦的话语,与契丹语,大半都通……
室韦大王莫尔根,更能操一口流利的契丹语,甚至能说不少汉话,让苏武带着的通译省了不少事。
此人还信佛,以往,时不时就会到辽人的上京临潢府去礼佛。
莫尔根,其名之意,知识渊博,他才真是正儿八经的契丹女婿,甚至黑车子室韦,就是契丹人的自己人。
乃至昔日,契丹最后的军队之中,也有大量的黑车子室韦人。
寒暄过后,苏武也在叹息:“唉……而今契丹之天子,一个是女真人阶下之囚,一个在我大宋为贵客,偌大契丹,何以至此啊!”
莫尔根也是叹息不止:“这些日子,我也想得许多,虽然想得晚了,也无济于事,却当真忍不住去想,契丹何以至此?文恬武嬉,天子无德则无威,野心四起,天下大乱,教人趁虚而入……”
苏武再言:“你定也知晓,宋辽兄弟之国也,我得契丹天子托付,要为契丹报仇雪恨,如此,才得燕云之地。此来已然胜了一战,女真元气大伤,往后女真怕是轻易不会出来了,龟缩城池,怕是着实难打……”
听得这话,莫尔根当真眼神一亮,看向苏武,问了一语:“敢问燕王殿下,在汴京之辽国天子,可还有北归之日?”
苏武竟也答话,只道:“眼前,哪里还有立锥之地?在汴京,许还有个好日子……”
“若是,燕王殿下,若是来日,女真尽灭,契丹可还能有立锥之地?”莫尔根再问。
“女真尽灭,契丹族人自也还有不少,来日定也还有一个生存之处,这是当然!若是来日,辽天子愿归故土,我看,也无甚不可……”
苏武当真之语,这点事,算不得什么,一二十年、二三十年去,让汴京那位回故土来,埋在故土上,这也无甚不可。
契丹天命已失,自也没什么皇位还能继承,乃至汴京城的那位辽天子,本身法统也不足。
眼前就看莫尔根!
莫尔根还来一语:“若是能把落入女真手中的皇帝陛下救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武只道:“我尽力为之吧!”
看来这契丹对黑车子室韦着实是好,恩情如山!所以如此在念……
这些话,倒也不知昔日完颜宗翰来的时候,他敢不敢念……
苏武正是心中还有些不爽快……
就看那室韦大王莫尔根陡然站起,单膝跪地,捂胸躬身:“我等,愿随燕王殿下效死,一为救大辽之天子,二为契丹还能有立足之地!”
这躬身而下,着实诚意十足,头都磕在膝盖上了。
苏武倒是意外,自也上前去扶:“都是自家人,都是兄弟,不必如此,你与我,尽力而为就是!”
“愿与大王,歃血为盟!”莫尔根当真诚意在身。
苏武那就不拒绝了,只管抬手挥:“请!”
草原上有草原上盟约的方式,不过道理都一样,天地为鉴,饮血磕头!
苏武自不排斥,不为其他,就为莫尔根那一口还不错的汉话。
莫尔根学的汉话,自不是从宋人学来的,是从燕云之汉人学来的,是从临潢府的那些和尚处学来的……
但这也是苏武在草原上碰到的第一个能讲汉话之人。
只管盟誓一立,莫尔根倒是不用如何吩咐,他自聚兵去了,只说三日内,聚来一万三千骑。
苏武心中所想,这莫尔根倒是有点麻烦……
草原哪般好?
要么就是铁剌里那种傻叉,要么就是茶干巴那种桀骜不驯愣头青……
亦或者是乞逮里那种知道进退的聪明本分人。
偏偏来个莫尔根,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忠义在心,还得哄着……
这个哄,倒也不是骗的意思,而是说得时时在乎人家的感受,在意人家的想法……
这种人,他可以委曲求全,但也可以是真的为一件事,提头来干,真干!
苏武倒也不多想,许来日真把汴京那位弄回来给他当个邻居,他也就满意了……
至于能不能救出耶律延禧,不必太当回事。
再出征,临潢府。
临潢府可不好打,昔日女真人进攻此处,也花费了好大力气。
这临潢府还不一般,乃是契丹人的上京,也是契丹人的祖宗之地,更是契丹人崛起之所在。
虽然是在草原边缘,可城池当真不小,内城外城不是嵌套,而是东西两边,是扩出来的,还有护城河……
城内更是有寺庙道观不少,还有儒家学校,契丹人真正的宗庙也在此处,这里昔日是契丹达官显贵极多之地,还是那种保守派。
如今,自也早已被女真屠戮无数,这里的房屋也早已成了女真贵族的财产!
苏武在去,女真的援军也在路上。
自是女真人也知道,这临潢府在如今局势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是女真进出草原的重要保障。
也说此时此刻之西北,兴庆府之内。
种家兄弟二人在拜上官,东京来的尚书右丞王黼。
种家兄弟也是诧异非常,怎的王黼突然就来了?还一路上没什么消息,说到就到了。
按理说朝廷大员要下地方去,怎么也是公文先到,如此也好准备迎接招待。
但王黼就是说到就到了。
种师道也有揣测,但不做声色,稍稍寒暄,便是种师中前后在忙,也与之攀谈:“王相公既然是来带天子宣恩,犒劳士卒军将,且问一问王相公如何安排?是明日往营中去走走?”
王黼却是摆手,左右看了看两位种家相公,一语来:“此来,有大事!”
“哦……那王相公直言就是!”种师中坐正身形,洗耳恭听!
王黼当真不藏着掖着,只管把天子亲笔的书画卷轴拿出来,先交到种师中手上,他再去解绳子,也还说话:“此天子亲笔,赐与二位忠义良臣!”
说着,书画在王黼手中慢慢摊开……
种师道眯眼去看,只待摊开到留白题诗之处,天子亲笔十六个字就在眼中。
种师道自是眉头就皱。
种师中却来问:“世代忠义,拜谢天子赐书画!”
说着,种师中便是要去收那卷轴。
王黼却是不松不给,紧紧拉住,一语说来:“仰赖二位了!”
“何事啊?你还没说呢……”种师中就问。
王黼吞了吞口水,牙关一咬:“诛杀国贼!”
“国贼?何人是国贼?”种师中还问。
“二位岂能不知?”王黼也问。
种师中当真摇头:“我实不知!”
王黼去看种师道,种师道老神在在,并不看他。
王黼大急:“二位定然知晓啊!国贼者,苏武也!”
“什么?”种师中惊骇非常。
“小种相公不必惊慌,那苏武权柄在握,自有钱粮无数,麾下效死者众,只待他羽翼丰满,只怕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如今机会大好,天子密诏,命二位动手,诛杀国贼。”
王黼铿锵在语。
种师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去看兄长。
种师道终于视线聚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黼,问了一语:“计将安出?”
王黼顿时激动:“只要二位相公断其粮草辎重,那苏武必在草原上被女真打杀了去!”
种师道稍稍抬起右手,左手去整理右手官袍的袖笼,慢慢说道:“那你来晚了,刚得军报,苏武在乌孤山大胜女真,草原诸部,皆在与他会盟,他此时只怕已然到得草原东边,大同以北,我这里断他粮草辎重,他在草原上诸部供奉也有得吃,往大同而回,更是快捷非常。”
“啊?”王黼闻言就愣,又问:“我怎么不知他在草原大胜女真?”
“这不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吗?你早来半个月,许此计还有些用处!”种师中插了一语。
王黼大急,左右去想,又问:“那……那……二位可有诛杀国贼之谋划?”
种师中直接摇头:“打不过!”
种师道再来摆手:“无有计策……”
实事求是在说,真没办法了,若是苏武昔日带兵入燕云之前,那一切还有办法可言,此时此刻,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黼自己头脑风暴一番:“不若,二位相公出兵去袭苏武背后?”
“啊?他骑马,我两条腿,上哪去寻他的背后?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种师中语气不善,他这脾气,此时才发一点点,那已经是忍了又忍。
他可不是军将,他是相公!
“那不若二位相公出兵去堵截他的归路?”王黼又问。
“堵截哪里?堵大同?还是堵兴庆府?还是环庆鄜延?难道是去堵燕云?”
种师中连连反问,鼻孔出气,心中只有一语,竖子不足预谋!
王黼自也心虚不已,他是真不懂得怎么打仗,但他觉得总该有办法不是?
便是又问:“还请二位相公想想办法才是啊,种氏世代忠义,如此家国社稷危难之时,自当力挽狂澜!”
天子题的字,王黼重复一番。
如此,种师道叹息起来了……
种师中听得兄长叹息,只管一语来:“那苏武是不是国贼,如今也未可知,若他来日真是国贼,你自与官家说,说我种师中,死战护国!以报历代天子之圣恩!”
这话一来,王黼还真说不得什么了,但眼前这事,还得干……
王黼再起一个念头:“不若我此时往大同去,见一见大同守将?若是你们两边,皆是堵截苏武不可归,那他唯有再去与女真死战,突破大定府,才可从燕云而归,许他就回不来了……”
种师道忽然问了一语:“天子真是此意?”
王黼认真点头:“社稷何等之重?若是待得那苏武发难,一切就晚了,眼前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做不成一件事来,大宋,可真就亡了,官家岂能是亡国之君?二位与我,又岂能是亡国之臣?”
种师道重重再叹:“唉……你去吧,你去大同看看去……”
王黼点头:“我这就去,马上去!”
(兄弟们,又是月末了,看看月票,别浪费了。我明后日,或者大后日,可能请假一天,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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