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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原府、云鹿山,毗邻黄原的牧笛湖。
湖不是死湖,黄原大江便是它的入水口,犀灵江便是它的出水口。
横亘在两条大江之间,俯瞰望去,这方不算大的湖泊,真有点像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一般。
又因湖风吹过两旁山岙之时,有类似笛音的响动,便得了个“牧笛”这个名字。
此时,黄原府的警钟长鸣,提醒有强大高人进府,这方牧笛湖上,当即便起了一场大雾。
那雾来得快,去得也急,恍惚之间,雾像揭了轻纱一般,径直退去,而湖面上,多了数十支渔船、篷船。
每一支船,在湖面上,如梭镖般行进,不多时,就逼近了云鹿山脚。
不过,哪怕是抵达了湖畔,离那云鹿山脚,尚有数百丈的距离,
可那打头的一只船,艄公的船篙压根没有停下来意思,在抵达了岸边之后,依旧像划船似的凿了下去。
那艘船,便在陆地之上行驶了起来。
“陆地行舟,苦鬼的大当家到了。”
李长逊眼尖,只瞧了陆地行舟的派头,便知道来人的路数。
云子良也说:“我们就是过来逛逛,结果古树金钟这一嚎啕,怎么连苦鬼当家都唤过来了。”
“这苦鬼的大当家,层次如何?”周玄有些好奇,问道。
“有点高。”
李长逊说。
“有多高。”周玄又问。
“反正,应该比我厉害。”李长逊说。
这个答案,很出乎周玄的意料。
尽管他经常嘲笑李长逊是“神明之耻”,天穹的吊车尾,但那也是神明级啊,没理由比人间的堂口弟子还次。
“这你就不懂了,苦鬼这个堂口,很是团结,他们背后的神明级「苦鬼」,与那「弓正」一般,也是活了两千年的古神,
这个堂口的狠人,抵达九炷香之后,也不会上天穹去斩神,就在人间猫着,属于留级生呀。”
李长逊哀叹道:“所以苦鬼的大当家,水准极高,别说我了,你就是去找天穹倒数第二的人物来,对付这位大当家,也未必有胜算。”
“倒数第二又是谁啊?”周玄问道。
“九宫呗。”
李长逊说道:“就是遁甲背后的神明级。”
合着这道门这么次?一个倒一、一个倒二?
“也有原因的嘛。”李长逊说道:“大先生你别忘了,其余堂口,皆有九炷香之上的手段。”
说书人在九炷香之后,是「意志天书」。
刺青在九炷香之后,是「大神明图」。
而偏偏寻龙和遁甲,这两个堂口的九炷香之上的手段,是双堂合一之后,才能领悟的「溪谷真经」。
这「溪谷真经」,多少年来,也就胡门喜山王有所领悟,悟出了两层手段,分别是「圣人无量」、「道者无为」。
天底下,也只有周玄一人,悟得了溪谷真经的第三层「天下式」。
“好本事,都给你们这些外行领悟了。”
李长逊嘟哝了一声,此刻他想的是,假若他能领悟「溪谷真经」,怎会天穹吊车尾?怎么也是个倒数第三。
“瞧你那点出息。”云子良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李长逊。
而此时,那只陆地上行驶的船只,已经开到了周玄等人身边。
船上的艄公询问道:“哪一路的好汉,来黄原府,要坐哪艘船?”
云子良扬声道:“苦鬼大当家,我们来黄原不坐船,随便溜溜弯。”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周玄,说道:“这位是明江府的大先生,与你们苦鬼的棺娘,有些交情。”
“哦?竟是大先生?”
船舱的门帘掀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穿秀士长袍,握着一把女子才爱用的团扇,长发及腰,像个带着脂粉气的书生——如果不看他的脸。
这位苦鬼大当家的脸,当真惊悚,他长了个鱼的脑袋,鱼腮,鱼鳞,脸上那粘稠的液体,缓缓流着。
“苦鬼堂口陆行舟,见过明江府大先生。”
陆行舟朝着周玄鞠躬,脸上的黏液便一点点的滴落了下来。
周玄也不介意,毕竟那地童身上长了几百只手来着,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他也拱手抱拳,说道:“我们三人进府,也是为了查查许多年前的一桩奇闻,本来想查完了就走,就没有先行通报大当家,多有叨扰,多有叨扰。”
“叨扰谈不上。”
陆行舟摇着团扇,轻言轻语的说道:“从前日开始,黄原府就与荆川府莫名的合拢了,我们黄原的三大堂口,也怕多生事端,便日夜在府内巡逻,
今夜,听到了金钟长鸣,原以为是有强人作乱,现在瞧是大先生,那我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说到此处,再次抱拳:“大先生,久闻大名,你虽入江湖时间不长,但做下的事情,却是一桩更比一桩有名头,陆某仰慕已久,烦请大先生做完了事,去一趟黄原水寨,喝杯水酒。”
“喝酒的事情,倒是好说。”
周玄应了下来。
陆行舟听了,爽朗大笑,说道:“大先生痛快,只是,你说要查一件当年的奇事,却不知是何事,或许,陆某也能帮得上忙。”
他语气诚恳,周玄也不好拒绝,加上他确实需要一些“本地人”,为他解些惑,便说道,
“陆先生,你可听闻过鹿雪法师这号人物?”
“当然听过,鹿雪法师,虽然身故数百年,但他佛名在黄原之内,广为流传。”
陆行舟又说:“但鹿雪法师,一生之中,最为有名的事件,便是他在二十年后,复活了家人,破了阴阳转生的铁律,大先生忽然前来,要探闻的奇事,莫非就是这一桩?”
这位“鱼头”陆行舟,初看惊悚,但与他多打几句话的交道后,周玄对他还真有些好感。
第一感觉,便是优雅,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较高的涵养。
第二感觉,便是聪敏,几句话便将周玄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周玄爱和这般人打交道。
他也不藏掖,说道:“正是为了这桩奇事来的。”
“这桩事,确实是奇事。”
陆行舟说道:“数百年前,苦鬼之中,有人拜谒过鹿雪法师的佛门,与那法师煮茶论过经。”
“论经结果如何?”
“不外如是。”陆行舟说道:“据那苦鬼弟子说,鹿雪法师的佛法造诣,很是抱歉,对于古佛之理,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对于其余佛宗之理,虽有过接触,但并无太多的涵养。”
陆行舟这话,便命中了要害。
那鹿雪法师,可是逢人便说——他能复活家人,靠的便是他对佛法的虔诚。
这听陆先生这么一说,这佛法也不怎么虔诚啊。
“所以,他复活家人,靠的必然不是佛法。”周玄说道。
“那是自然,但其中,又用了何种方法,将家人复活,便是一件不可考的冤事了。”
陆行舟说到此处,周玄又问:“陆先生,那你能告诉我,鹿雪法师,究竟是哪年死了亲人,那些亲人又是哪年复活的?”
“这桩事,需要去查询一二,大先生在黄原府要待上多久?”
“要等鹿雪法师的冤事,水落石出之后。”周玄说道。
“那我先令弟子去查,查明白了,我便让弟子将年份告知给大先生。”
“那就多谢陆先生了。”
周玄说到此处,便作了拜别,说道:“陆先生,你公务繁忙,我们也欲去云鹿山查事,便就此拜别,待到闲时,我便进黄原水寨,找你讨碗水酒喝喝。”
“大先生快人快语,我也不作絮叨,就此分别,请。”
“请。”周玄等人拜别离开。
……
与陆行舟辞别之后,周玄、李长逊、云子良便进了云鹿镇。
云鹿镇在云鹿山的山脚,镇子的规模要大过寻常镇子,比得上一些繁华的县城,说是重镇也不为过。
此时,天已蒙蒙亮,一家客栈已经开了门。
这家客栈也经营早点生意,煮了羊汤、胡辣汤,摆好了各色面条、包子、羊肉烧卖等等。
周、云、李三人,闻着香味,食指大动。
“想吃?”周玄问。
“这不废话,我刚才都听师祖肚里咕咕叫。”
“香,确实有点香。”云子良也不否认。
周玄便进了客栈,找来店小二,要了三间客房,另外挑了些食物牌子。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了餐盘,三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三笼包子,三屉烧卖,一壶热茶。
“这壶茶,喝了解腻,是本店送的。”
店小二将茶水、食物摆好了之后,又递给了周玄三把钥匙,说道:“客官,房间已经收拾好,分别是三楼的水陆、悟真、明性,钥匙给您,若是需要开水、被褥,找我就行了。”
“水陆、悟真、明性,都是佛经中的用词,你们以佛经词语,给客房作名?”周玄问道。
“客官,我们是佛镇啊,山上的摩诃寺,极有佛名,镇上的人,都是各地礼佛的居士,小店日日接待居士,客栈自然也要弄出些特色来。”
周玄点点头,示意店小二先去忙,而桌上的李长逊、云子良正吃得呼噜呼噜。
羊肉烧麦,一口一个!
牛肉茴香的包子,咬得汤汁四溢,吃得叫一个杠香。
云子良只顾着吃,李长逊招呼着周玄吃:“大先生,烧卖、包子,都老好吃了。”
“有这么好吃吗?”
周玄虽然没吃,但他从二老大吃特吃时,溅撒出的包子汁水里,闻到了一股“陈味”。
味很难闻,一件食物假如气味很难闻的话,那再美味又能美味到哪里去。
“真的好吃,有一股子……一股子……仙丹味。”
李长逊如此形容,让周玄还真起了点兴趣,他抓过一个包子,掰开了正要吃,
忽然,他又听见了“喝水”的声音,与他不久前在秘境中听见的“喝水声”,别无二致。
他身体立刻产生了应激的反应,手里的包子,也觉面目可憎了起来。
“不吃了,不吃了,我先上楼睡会儿,你们若是吃完了,上楼叫我。”
周玄说道此处,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喝了杯茶后,用帕巾擦了擦手,上楼去了。
“玄子真是没口福,这包子,多好吃。”
云子良又一手抓了一个包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确实好吃,师祖,你有没有从包子里,吃出仙丹味?”
“什么仙丹味?”
“就是我昨天给你的那颗丹啊。”李长逊说道。
云子良一边嚼着包子馅,一边揣摩着滋味,边吃边说:“还真是……确实有点仙丹味,你们那仙丹,是拿包子炼的?”
“那我哪儿知道。”李长逊包子、烧麦没吃够,又招了招手,喊店小二:“小二,再来两笼……四笼包子,都要羊肉的。”
“好嘞。”店小二应和了一声。
……
周玄上了楼,他开了“水陆”客房的门,坐到了床上。
他总觉得这家客栈的包子有些古怪。
“我吃起来那么难吃,为什么李山祖、老云,吃得那么痛快?”
周玄起了疑心,便要探查个明白,
他当即戴上了“道祖面具”,使出了龟息千年之法,藏在了天地的缝隙之中。
他如隐形的人一般,走出了客房,沿着楼梯往下走,一直走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门口,倚门站着三个穿着长袍,戴着礼帽的人,靠在一块闲谈着。
这三个人的身上,弥漫着感知力的气息。
“都是有香火的人,层次还不低,三炷香……或者四炷香?”
周玄思忖着说道。
一个小小的客栈,厨房门口却站着三个香火神道的弟子,以感知力巡逻,
这说明什么?
说明厨房里,应该藏着什么不太能告人的秘密。
“厨房里有什么?”
周玄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这家客栈的厨房,很宽阔,分成两个区域,被一道玻璃门隔开,
其中一个区域,专门做等候的用途。
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悲戚的坐在沙发上焦急的等着。
另外一个区域,便是真正的厨房区。
厨房里,有一口大锅,十几只被煮得苍白的羊,在锅里翻滚着。
周玄凑到锅前仔细瞧了瞧,是羊没错。
羊头、羊脖子、羊身,千真万确。
“煮个羊,又是有弟子巡逻,又是门口有那么多人等侯?”
周玄正好奇着,苍老的厨子,往锅里投了一个料包。
煮羊这件事,各地都不一样,有的地方,是白水煮羊,搁些盐巴,就算作调味了。
但有些地方,不太能吃羊膻味,便要放一些“八角、茴香、香叶……”之类的料包,作用便是去膻增香,
这放料包,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奇就奇的料包本身。
这料包一投入羊汤里,便沁出了血红、赤黄之类的色泽。
料包里装了些什么?
周玄转过头,去到了厨房的角落,便瞧见一个徒弟模样的人,正用石辗子,压榨着料包的原料。
周玄一瞧,才发现,这哪儿是料包啊——这料包的原料,有哪些?
血红的朱砂、澄黄的牛黄,还有许多周玄叫不上名字的矿石。
徒弟辗料包的时候,极其用力,辗得噼啪作响。
“这都不像料包……又是朱砂、又是牛黄……倒像炼丹?”
周玄忽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来,不过这想法也不算突兀,毕竟不久之前,有李长逊的那句“包子里有仙丹味”的铺垫。
“有只羊炼透了,可以起了。”
老厨子喊了一句后,两个年轻的徒弟,便一人拿一只铁叉子,将锅里的一只煮好的羊,给叉出了来。
这只羊,也不知道是不是煮得“浮囊”的原因,肚子鼓鼓攘攘的。
那老厨子,动作很是麻利,当即便用刀,将羊的肚皮给剖开了。
“噗通”一声,一个娃娃,从剖开的羊肚子里滚了出来。
娃娃全身青紫,模样甚是可怖,而他的肚皮上,有一只模糊的乌鸦刺青。
周玄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这厨房里煮的羊,就不是羊。
“是家黑店?”
周玄才生出了计较,却见那老厨子拿了个木鱼,放在了婴儿的肚皮上,轻轻的敲动着,边敲边念诵着佛经。
而那婴儿肚皮上的乌鸦刺青,在佛经和木鱼声中,竟有点振翅而飞的感觉。
“耗子哭猫,假慈悲。”
周玄心里正吐槽着,忽然,那老厨子停了手里的木鱼,也停了口中的经,朝着门外喊:“刘福、汪裹。”
他话音一落,外头等候区便站起了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进了厨房。
瞧两人的亲昵样子,显然是夫妻。
男的一进来,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黑布,去包婴儿。
女人则跪地磕头,朝老厨子说道:“谢谢法师为我家铃儿超度。”
老厨子啥也没说,只是将手指伸进了滚烫的热汤之中,沾了一滴,在女人的眉心处点了上去。
女人再次磕了个头,男人则已将婴儿包好了,也给老厨子磕了个头,然后这一男一女,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老厨子这才一本正经的将羊肉冲洗了一下,剁碎做包子……
周玄不得不承认,他被眼前这一连串的事情给震惊到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黑店,买的是“实心肉包子”,但老厨子虽然是“人羊同煮”,最后却只用了羊,没有用人。
他以为,羊腹中的婴儿,原本是厨子通过非法手段弄来的,却没成想,是男女夫妻,主动教给厨子“超度”的。
“整件事看下来,怪邪门的。”
周玄瞧到此处,还是没看明白,到底这厨子是做什么的。
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这家客栈,藏着古古怪怪的东西。
他当即便出了门,在一个无人处,显了自己的真身后,再走到云子良、李长逊的面前,正要说说他在后厨看到的真相。
“要是老云、李山祖,知道自己吃的包子是怎么做的,他们非得拆了这家店不可。”
”老云、老李,包子别吃了……”
周玄正要告诉二人真相的时回,忽然,一个正在用餐的老人,拉过周玄,说道:“小伙子,我刚才就瞧见你没吃包子啊,不吃可惜了。”
“为啥啊?”
周玄问道。
那老人笑着说:“今天你撞上福气了,是摩诃寺的高僧当厨,拿“渡鸦”熬的羊汤,做的大肉包子,吃了,好处多多。”
“渡鸦?”
周玄又些不太懂,但他想起了那“与羊同煮”的婴儿肚皮上,确实有一道“乌鸦”刺青来着。
那老人还生起了气来,说道:“你这一看就是外地人来的云鹿镇,但你怎么连渡鸦都不知道呢?事先不做好功课吗?”
“我还真不知道。”
周玄说道,显然这老人,是个懂门道的,他压住了脾气,询问道:“什么叫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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