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落英问心劫

    天空澄澈如洗，忽而掠过一缕清风，扶摇直上九霄，漫天粉色花瓣自云端翩跹而落，似群蝶逐风，辗转翻飞着坠向孤绝峰巅。

    “这是......桃花瓣。”

    洛商指尖轻拈一片飘落的桃红，那粉色花瓣薄如绡纱，在阳光下透出莹润光泽，桃红如障，趁他神情恍惚的一瞬，顿将他的眼眸染作绯色。

    “呼——”

    霎时间天旋地转，万千桃花瓣如浪涌来，层层包裹缠绕，将他卷入绯色漩涡，他只觉足下一空，整个人便坠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噗通！”

    河水清澈如琉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河流蜿蜒顺势流淌，成群游鱼穿梭于摇曳的水草，虾群轻点石砾，荡起缕缕流沙。

    洛商闭目屏息，忽觉水流尽力托举，待他破水而出时，清洌的河水正漫过他起伏的胸膛，在其周围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这里是......青丘。”

    眼前光景恍若隔世，青丘山陵高低起伏，青色碧玉被天光浸染出流动的青色辉芒，他涉水而行，踏过展开的浪花，落座在河洲的石头上。

    他拧转湿透的衣袂，忽有清风穿林而过，河洲岸畔桃树簌簌轻颤，万千绯瓣纷扬如雪。那些粉绡般的落英轻吻过流水，化作一叶叶桃花舟，载着碎阳的金芒，悠悠漂向水天相接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洛商倏然起身，目光穿过飘摇的桃瓣，落在河洲深处的一间新葺的茅屋上，苇草覆顶的檐角还泛着青碧，檐下斜插着几束沾露的野菊与山茶，新鲜得仿佛能嗅到茎叶折断处的清苦，那些错落排列的花枝在风中轻颤，像是谁精心计算过每朵花绽放的角度。

    “窈窕淑女，君子好......”

    洛商胸腔剧烈起伏，那熟悉的哼唱声像一根丝线，将他整颗心都牵扯得生疼。他跌跌撞撞的穿过纷扬的桃花雨，终于洞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河洲边一二八妙龄少女，发间缠绕着沾露的野草花环，素白绫绸长衫被风拂出流云，她踮脚插花的动作牵动腰间丝绦，露出一截凝霜皓腕。

    那傲世绝美的容颜上，绯红的脸颊与桃红相映成趣，头顶一对雪白的狐狸绒耳，随着歌声在风中轻轻摆动。

    洛商瞳孔骤然紧缩，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那袭白衫翩翩的身影，正是此生萦绕他梦魇的愧疚。

    “不灭！”

    不灭为他挡下镇妖剑贯心的模样，此刻与眼前哼着歌谣的少女重叠，他喉间涌上铁锈般的苦涩，却仍踉跄着向前奔去，就在他指尖触及她随风飞扬衣带的一刹。

    “飘——”

    他的掌心蓦然一空，那抹白衫在眼前如烟霭破碎，化作千万片绯红的桃瓣，随着未散的歌声盘旋升腾，远处的茅草屋在雨花中渐渐透明，苇顶的野菊还保持着绽放的姿态，却已如水中倒影被风吹皱，最终与满地落英一同消弭于虚无。

    “咚！”

    不灭独倚云麓天宫的玉栏，素白袍角被山风掀起又落下，像一片徘徊不去的云。她凝视远处沉思，天穹澄澈得近乎虚幻，绵延的云海在脚下舒展，却始终触不到尽头。

    “叮！”

    不灭纤指轻动，捧起手中那枚温润的青丘碎玉，玉石上一只大头白狐鲜活如生，其吐舌的憨态恰倒映在她渐起雾霭的眸子里。

    洛商清晰的记得，那是他曾经的戏作。

    “洛大哥，我想与你一起看朝霞日落，一起踏遍妖域穷山恶水，一起品尝粗酿的桃花露，只要能和你一起，哪怕是死也甘之如饴。”

    不灭低眉捧着碎玉，继续自言自语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灭指尖轻抚碎玉上的白狐，忽而收拢五指将碎玉藏归，她眸中温柔尽敛，化作一泓凛冽寒泉，白袍广袖在罡风中猎猎翻飞。

    “今日一战凶多吉少，不管结果如何，洛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她眼神坚毅而决绝，“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她纤指扣住腰间软剑的瞬间，剑刃嗡鸣如泣，她迎风而立，白袍翻卷似千堆雪，带着不屈的绝傲，直面天际翻涌的墨色云涡。

    洛商目眦欲裂，伸出的手臂在虚空中划出绝望的弧度：“不要，不要啊！”

    四周景象骤然扭曲坍缩，洛商伸出的手臂穿透破碎的时空，指尖触及不灭身形的刹那——

    “嗤！”

    镇妖剑的寒芒从她后背贯出，剑尖滴落的血珠在白袍上绽开成片片霜花，她踉跄着向前半步，染血的绫绸广袖拂过洛商颤抖的手背，那温度比雪还冷。

    “啊！”

    洛商朝天撕心怒吼，一股威压如骇浪席卷，他张开双臂欲揽不灭，不灭的身形倏然化作残影退至十丈开外，洛商心中一震，不灭胸口狰狞的剑伤仍在汩汩渗血，那柄染血的镇妖剑却已诡异的出现在她的掌中。

    “嘻嘻——”

    诡异的笑声中，她染霜的的袍角蓦然腾起幽暗焰光，如同无形的墨汁浸染，顷刻间化作黑色，原本苍白的唇瓣凝成暗夜漆黑。

    她凌虚踏空而立，周身雪白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光泽，逐渐被深沉的黑所吞噬，唯有眉心处，一缕桃花印记仍泛着妖异的粉光，如血滴凝就，在满目墨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洛大哥，你为何不救我？”

    不灭神情凄然，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浓稠的墨色。

    “我......哎！”洛商一声凄然长叹，“只恨当年修为浅薄，更恨自己优柔寡断......”

    “洛大哥......”她的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左手指尖死死攥住胸前衣襟，“这里......好痛......”

    “若光阴逆流成河，我宁愿被贯穿的那个人，是我......”

    “洛大哥......”不灭的声音裹着血色颤抖，墨色泪珠坠落在剑刃上绽开凄艳的花纹，“你当真......愿以命易命？”

    “我......”

    洛商的声音凝滞在喉间，眼底翻涌的哀伤如潮水漫过堤岸。他望着不灭墨色翻涌的衣袍，那上面每一道暗纹都是他此生难赎的罪孽。

    “我愿意。”

    “嘻嘻......”不灭墨色浸染的唇瓣勾起妖异的弧度，“洛大哥的性命......我便安心的收下了。”

    不灭手中镇妖剑倏然震颤，剑身分化出四柄寒芒，如星河倾泻将洛商四肢钉在虚空。

    她指间掐动古老法诀，朱唇轻启时竟泛起妖异的黑芒，与此同时，洛商周身突然浮现细密的金色纹路，仿佛无数光之锁链从骨髓深处被抽离，那些承载着生命本源的金色光缕，如百川归海般向着不灭眉心处的桃花印记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