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问与答

    华山后山，思过崖。

    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刀锋，刮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崖顶平台之上，两道身影快如鬼魅，纵横交错，剑光霍霍，将崖顶的薄雾都切割开来。

    正是风清扬与令狐冲！

    此刻的令狐冲，与半月前在镜月斋外痛哭流涕、惶恐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衣衫被剑气割裂多处，脸上也带着几道浅浅的血痕，但那双原本散漫不羁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兴奋！

    他手中一柄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诡异；时而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时而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的剑，已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招式，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这正是风清扬这半月来对他近乎残酷的“熬炼”成果，摒弃一切华山剑法的固有框架，直指剑道本源！

    “意随心动，剑在意先！不要去想下一招是什么！你的眼睛看到哪里，你的剑就应该在哪里！对手的破绽就是你的剑路！忘掉‘剑法’，只有‘剑’！”

    风清扬的声音清冷而严厉，如同金铁交鸣，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传入令狐冲耳中。

    他身形飘忽不定，仅以一根枯枝点拨格挡。

    那枯枝在他手中，却比神兵利器更为可怕，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点在令狐冲剑势的转折点或薄弱处，逼得他不得不变招、再变招！

    “叮叮当当！”

    密集如雨的金铁交击声连绵不绝。

    令狐冲越战越是酣畅淋漓，虽然内力消耗巨大，气息已有些急促，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进入了一个无比广阔、无比自由的剑道天地！

    什么招数，什么剑法，什么规则，都在这一刻化作尘烟，仿佛天下剑招，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一般，他想怎么出剑，就怎么出剑！

    这，就是“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虽然只是初窥门径，却已让他沉醉其中。

    “破剑式！”

    风清扬一声轻喝，枯枝陡然加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瞬间穿透了令狐冲看似严密的剑网，直取其手腕！

    令狐冲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向后一仰，同时手腕一翻，长剑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险之又险地格开了枯枝尖端！

    这正是独孤九剑中用以破解天下诸般剑法的“破剑式”！

    “好！”

    风清扬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飘然退后数步，收起了枯枝。

    令狐冲拄着剑，大口喘息，汗如雨下，但脸上却洋溢着激动和满足的笑容。

    “风太师叔！我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小子讨打。”

    风清扬反手将树枝扭到身后，另一只手顺了顺自己的胡须。

    “你不是摸到了门道，你已经入门，半月入门独孤九剑，你小子的悟性，确实没让老夫失望，这‘无招’之意，你已得其神髓，独孤九剑最难的就是这里，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在实战中千锤百炼，不断的丰富自己的认知，自己的见闻。”

    “某种意义上来说。”

    “独孤九剑是没有招数的，它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你的气海之中，由丹田的真炁、与泥丸宫的神供养，每一个人的认知、遭遇、见闻，都会让这颗种子发育成独有的形态。”

    “不过..”

    风清扬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你之短板，亦暴露无遗！”

    “内力！你的内力太弱了！”

    “一方面，没有足够的真炁浇灌，气海之中的种子就无法发育成参天大树，生成独有的独孤剑气！”

    “再者，剑招，没有真炁支撑，不过是镜花水月，方才若老夫稍加几分内力于枯枝之上，你早已手腕洞穿！独孤九剑讲究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洞察破绽，一击必杀！这需要强大的心神与内力支撑，否则，你如何能看清真正高手的破绽？如何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精准的反应？久战之下，内力不济，便是你授首之时！”

    令狐冲脸上的兴奋顿时凝固，随即化为苦笑。

    他何尝不知自己内力是最大的软肋？

    以前在华山，岳不群没少督促他修炼内功，可他生性跳脱，耐不住那份枯燥的水磨工夫，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如今尝到了独孤九剑这等绝世剑法的甜头，才深刻体会到内力不足带来的掣肘，简直如同跗骨之蛆！

    “太师叔，这内功，难道就没有速成之法吗？”

    令狐冲带着一丝希冀问道。

    他知道这多半是奢望，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

    风清扬捋了捋长须。

    “别人不谈，便如同你那小师弟，便是这样的人，可是，他的内功天赋，就如同你的剑道天赋，是天生的，别人学不来，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内功都只能循序渐进，除非你遇到了某些奇遇，或者是速成之法，但是，这些又往往伴随奇险，根基不稳，遗祸无穷。”

    “所以，收起那些心思吧，你今年十六岁，即日起，修炼剑法之余，也要修炼独孤九剑的配套真炁剑诀，若日日勤劳，十年之后，以你之天赋，可为当世一流。”

    “十年啊”

    令狐冲闻言，心中虽知这是正途，但想到又要投入那枯燥漫长的打坐之中，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相，但是，他也清楚，即便是他师傅，也是苦修了三十余年，才有的今天的成就，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风清扬的目光陡然转向山道方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仿佛沉睡的神剑骤然苏醒，锐利得几乎要刺破虚空！

    “好浑厚的气血！好精纯的真炁！混元如一，生生不息.”

    风清扬喃喃自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惊异之色，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山道拐角处，出现了两道身影。

    当先一人，紫袍玉冠，气度雍容，正是华山掌门岳不群。

    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看年纪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高却已经追到了岳不群的胸口处，身材虽然看似消瘦，可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着磅礴的力量，气血之旺盛，更是如同熊熊燃烧的烘炉，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

    哪怕风清扬从未见过，也知道，这孩子多半就是李忠仁！

    令狐冲看到李忠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原本因为剑法精进而飞扬的神采也微微一滞，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岳不群带着李忠仁走上平台，对着风清扬恭敬行礼。

    “风师叔。”

    李忠仁更是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弟子李忠仁，拜见风太师叔！”

    行礼的同时，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令狐冲，微微点头示意。

    “令狐师兄。”

    令狐冲愣了一下，连忙也抱拳回礼，只是动作略显僵硬。

    “李李师弟。”

    风清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忠仁身上，上下打量，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那股磅礴浩瀚却又混元如一的气息，那温润如玉却暗蕴金刚之质的体魄，还有那隐隐流转、与气血完美交融的淡金色罡气，无一不印证着他心中的猜测。

    “混元功大成了？”

    风清扬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虽是疑问，语气却近乎肯定。

    岳不群连忙道。

    “师叔法眼如炬！忠仁侥幸，已于昨日功成出关，然此功虽重根基，防御无双，内力浑厚，却也有其弊端”

    他将李忠仁速度身法欠缺、缺乏精妙运用力量的“术”等短板简要说明，最后诚恳道。

    “弟子思来想去，这弥补短板、雕琢璞玉的重任，放眼华山，乃至整个明州，唯有师叔您老人家方能胜任！故斗胆带忠仁前来，恳请师叔一并教导！让他与冲儿一同，聆听师叔教诲！”

    风清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李忠仁和令狐冲之间来回扫视。

    一个剑道天赋绝顶却内力孱弱如稚子。

    一个根基浑厚如金刚堡垒却缺乏克敌制胜的利刃与灵活的身法。

    这简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一对绝配！

    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他看向李忠仁，目光灼灼，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小子，我从你师傅那里知道一些你的情况，你这孩子早慧，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你的混元功，打起来生生不息，真炁与那紫霞神功一般，号称无穷无尽，并且，最重要的是，混元功的内功特性，并不是正统的内功，更像是人体内的气血，当初全真周伯通创造这门功夫的时候，据说也参考了一些奇书《九阴真经》里的内容。”

    “这些都记载在混元功的下册里，简而言之，你的内功，只要你愿意，是可以毫无障碍的渡给任何你想给的人的，并且，洗手间了你的内功的人，还不会出现真炁驳杂的问题，因为你渡给别人的是气血，就像是吃了大补丸一样，别人再修炼内功，就会事半功倍，所以，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我会尽心尽力的教导你，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

    “但是，我希望，你能与冲儿摒弃前嫌，每日渡给他一定的气血，帮助他提升内功的修为，如何？”

    “师叔，混元功，竟然还有这样的特性？”

    岳不群很是惊讶，毕竟他其实没有看过混元功的全部内容，实在是他修炼紫霞神功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还哪有心思研究这些。

    “那是自然，所以，小子，你的答复是？”

    “回风太师叔，本来说，同门相助无可厚非，以及我的混元功的确生生不息，只要饮食上不出问题，给别人渡气血真炁，也不会影响我，甚至还能反过来锤炼我对于真炁的控制力。”

    “但是，我想问大师兄几个问题。”

    “呼”

    令狐冲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砰砰跳动的心脏，对着李忠仁拱了拱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师弟对自己的意见这么大，自己明明并未得罪过他。

    “李师弟请问，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心中也憋着一股劲，想知道这位天纵奇才的小师弟，对自己究竟有何成见。

    李忠仁微微颔首，开口问道。

    “第一问：大师兄，你天性洒脱，不拘小节，这本无错。然，习武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知，你往日散漫懈怠，浪费了多少本可铸就深厚根基的光阴？若你今日得我气血相助，功力突飞猛进，他日是否又会故态复萌，将这份得来不易的力量视作理所当然，再次耽于嬉戏，荒废修炼？你如何保证，这力量不会成为你放纵的资本，反而因力量易得而更加懈怠？”

    此言一出，令狐冲脸色瞬间涨红，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语塞。

    李忠仁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那点侥幸和惰性。

    他回想起自己过去对师傅督促的敷衍，对枯燥打坐的抗拒，若非风太师叔这半月的严厉“熬炼”让他尝到了剑道至高境界的甜头，他恐怕依旧浑浑噩噩。

    是啊，如果力量来得太容易，自己真的能克服本性，加倍努力吗？

    风清扬和岳不群也暗自点头，此问直指人心，切中要害。

    令狐冲沉默片刻，眼神从最初的羞愧、慌乱，渐渐变得坚定。

    他抬起头，迎着李忠仁的目光，沉声道。

    “师弟此问，如当头棒喝！冲，以往确实太过荒唐，虚掷光阴！今日既得风太师叔点化，初窥剑道门径，更蒙师弟不弃，愿以气血相助，此乃再造之恩！”

    “冲在此立誓，若得师弟相助，必视此机缘为鞭策，戒骄戒躁，勤修不辍！若再生懈怠之心，甘受门规最严厉之惩处，天地共鉴！若违此誓，叫我令狐冲武功尽废，经脉寸断，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