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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094 折翼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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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别墅活像个在森林中自然结出的人类果实。当西奥多推开门,一股甘甜混着淡淡腥味钻进鼻孔里。

    这里没有镀金画框,没有用金属卷出来的灯罩筒,软和的台毯或因时间爬过后裂开的墙皮——罗兰敢打赌,倘若兰道夫见了这间房子,必然要开始拉拢大漩涡的仪式者了。

    他们算得上顶顶优秀的自然建筑师。

    房间里不乏家具,便利生活的小用品,但罗兰几乎见不到任何全由金属打造的——就连烛台都由一种罗兰从未见过的枯树根雕成,天知道是哪个仪式者培育的,大概很耐烧。

    “…在楼上,柯林斯先生。”

    西奥多轻嗅着,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柯林斯‘先生’,”罗兰敲了敲手杖:“恐怕您找错了道歉对象。”

    他们爬满脉络的客厅,拾级而上。在二层的——实际二层只有两间屋子。

    一间给弗洛里安·维斯特维克,另一间则是吉尔丝·丰塞卡。

    叩叩。

    “德洛兹?”

    门被紧紧关着,里面没有交谈声。

    “维斯特维克先生?”

    罗兰拧了下木把手,咔嚓一声。

    门打开了。

    褐树叶编织的窗帘紧闭,房里无光。

    有一根蜡烛亮着。

    德洛兹握着吉尔丝的手,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开门声并不小。

    当罗兰和西奥多步入这间囚房,自然惊动了手脚分开被捆在床上的女人——吉尔丝·丰塞卡。

    她被剃光了头发,换了身绿色的长袍,露出的脚踝与小臂满是淤青。

    一些生着荆棘的藤蔓绕在她身上——就像这座囚房外墙,它们一旦咬住什么,就要伸出刺,将自己与对方密不可分。

    “…丰塞卡女士。”

    罗兰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

    床上的女人用空洞洞的眸子望着罗兰。

    “…费南德斯要我来带你回审判庭。”

    费南德斯。

    这个名字仿佛烫着了锁链中的女人。她突然激动起来,手脚撕扯着剐出鲜血,脖子像甘被斩首的罪人般向上、向前,向罗兰站的位置探着。

    她尖叫起来,眼窝再也无法盛住积蓄的恐惧。

    “不!!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没见过…没有…我没见过…不认识他…我不认识…”

    她像个急需要证明清白的,到了警署,恨不得要跪在腰悬木棍的警察面前——她恳求,渴望罗兰相信她,相信一个受尽折磨的罪人的‘坦诚之语’——

    她绝对没有撒谎。

    她不认识费南德斯·德温森。

    一把永远纯洁正直、不染污秽的刀剑。

    就像霍恩所说。

    ‘据他们调查。’

    他或许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个婊子、花街的烂货讲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你知道,对不对?!玛格丽特!我不认识什么乌鸦!我不认识!我找了许多男人!我怎么会不记得到过我卧室的人——”

    她反握住妹妹的手腕,表情凄厉吓人,叫出的却是玛格丽特——小雏菊的名字。

    德洛兹低着头。

    她刚哭过。

    现在,泪水已经干了。

    “…如你们所见,我姐姐疯了。”

    德洛兹那双眼睛亮的吓人。在满是植物的房间里,她颅中封闭着一团快要炸开的火焰——也许,西奥多再也没有办法直视这姑娘…

    “怎么会这样…”自认正直的骑士错开了脸,盯着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团灰烬,以及未烧干净的半块鞋尖。

    都是吉尔丝·丰塞卡的随身衣物。

    铺开脉络的墙壁上染着新鲜的血渍。

    房间里的腥味比客厅还要浓。

    “怎么会这样?”

    德洛兹轻声像一根窄长的冰锥:“好问题,萨克雷先生。”

    倘若您不清楚‘怎么会这样’,就不会急匆匆找上罗兰。

    一贯重信的骑士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现在,您又怎么补偿一个失去姐姐的女孩呢?

    不仅不。

    西奥多还没有为吉尔丝·丰塞卡的‘纯洁性’作证——他的沉默,使得折磨、囚禁,变成了囚禁、死亡…也许在囚禁与死亡之间,还要有个更侮辱人的、更让人没法接受的‘审判’。

    他握着拳,转向褐叶群编织的窗帘。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孔隙,照到他因愤怒而鼓胀的青绿色血管上。

    “罗兰。”

    罗兰绕到床的另一侧,蹲下来,握住吉尔丝的另一只手,要她不再挣扎、折磨自己。

    “他们能,是不是?”

    “什么?”

    德洛兹看着不停喃喃‘我不认识’、‘我有其他男人’的姐姐。

    “我说:他们能为所欲为,是不是。”

    德洛兹并不需要罗兰的答案。

    “有力量,有信仰,就能为所欲为。”这是她亲眼目睹的答案。比起玩弄人心、阴谋诡计、甚么法律或规矩来说——仪式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为所欲为’了。

    在花街,在「丰塞卡之家」,她听过、见过不少能够‘为所欲为’的先生。

    譬如此前罗兰护送过的那些。

    但没有一个…

    放在仪式者面前,他们可都‘不够起眼’了。

    “确切说…”

    “有力量就可以。”

    罗兰‘更正’了德洛兹的话,用拇指擦掉丰塞卡嘴角干糙的白痕。他忽然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小郡,那间堆满粪便与血水的无光房间。

    在深邃荒唐的黑暗中,有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一些迷雾沿着布满房间的绿色脉络缓缓降了下来。

    “罗兰——”

    “罗兰——罗兰——”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不。

    不是‘罗兰’。

    他似乎听到了更不熟悉、好像谁编造的…

    那是什么?

    罗兰侧着耳朵,将它塞进更深的迷雾中。

    ‘铜眼之神…’

    ‘希望的火花…’

    ‘瞳中之扉…’

    在那煎熬孤独的苦难之夜,伴着鸦鸣与狼嚎,蜷缩在床上的女人喃喃念着爱人的名字,妹妹的名字,她那些傻乎乎的‘女儿’的名字——接着。

    呼唤声越来越清晰。

    罗兰终于听清了。

    ‘午夜的烛火,一条光辉璀璨的道路…’

    ‘祂就在门口,在门外笑…’

    ‘不敲门。永远不必敲门——祂听见了你们的苦难…’

    ‘苦役中…’

    ‘我们也忍不住看向了祂。’

    在西奥多和德洛兹未曾察觉的地方,迷雾像吹瓶子的玻璃工一样鼓足了腮往罗兰脸上扑。

    朦胧中。

    他见到了狼狈的吉尔丝·丰塞卡。

    一些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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