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七）

颜倾随着皇后，连同一干王妃公主，漫步在太子府的一处园子里。

    原本宴席已近尾声，偏偏永乐大帝兴致未尽，差人去请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前来助兴。等候的这段期间，这班女眷早已不堪忍受堂上男人的高谈阔论，不是国家社稷，就是边关外族。就连皇后，也是耐不住性子，索性叫上一些亲近女眷，出来游园夜赏。

    若心跟在颜倾身旁，安静的走在一群女眷的最后。她看向颜倾，她的脸在月色下，平静如水。她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忽然前面的主子婢女全都驻足转过头看向她们，一位侍女穿越人群而来，浅浅一笑，“锐王妃，皇后叫您过去呢。”

    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颜倾，眼里尽是笑，“锐王妃，以后对本宫，不必如此多礼。炎儿的母亲去的早，在本宫眼中，他就如同本宫的亲生子一样。”皇后轻轻拉住颜倾的手，“锐王妃，本宫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依佛理来说，本宫与你也许前世相识。”

    颜倾淡淡一笑，皇后手中的温暖，不禁让她倍感亲切，“皇后娘娘，您能有这样的感觉，是依莲的福分。”

    皇后拉着她，渐渐把身后的人落在几步之远，“依莲，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本宫就这样叫你吧。”

    颜倾轻轻点头，皇后轻叹了一声，“炎儿这孩子，自小没了母亲，他父亲固王在世的时候也是追随着陛下征四处战。”皇后看向颜倾，“本宫看得出，你也是冰雪聪明的孩子。本宫说这些，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多疼疼炎儿这孩子。依莲，你可明白？”

    颜倾只是重重的点头，她害怕再开口，就已不能控制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听了皇后这番话，她心中酸楚，为沈炎，为她自己，更是为了如斯。虽说刚刚逃过了汉王的刁难，但还是难保他不会再次发难。如果，今天她在这里为了锐王府，为了他，一个人抗下所有的错和罪，那以后，还有谁可以去疼她？还有谁是时常想着她？如斯，你会不会怪姐姐？你究竟在哪里？

    皇后不明白颜倾的心境，只是见她眼圈微红，还以为是听了沈炎的身世而感动。她更加握紧了她的手，眼中流露出慈爱，“依莲，想不到，你也是这样至情至性的孩子。哀家今日见你，当真是十分的喜欢。”

    “碧儿。”她转身叫来身后的贴身婢女，正是刚刚叫颜倾前来的那一位。

    “娘娘，碧儿在。”

    “哀家的那只镯子呢？”

    碧儿脸上有些惊讶，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紫色的荷包，只看上面的巧夺天工的刺绣，就知这里面的东西何等贵重。

    “娘娘，在这里。”

    “依莲，这里面是一只雕玉金镯，是本宫藏了多年的一件首饰。”皇后微微压低了声音，刚好让身后的一干女眷无法听到，“今日带来，本是想送与太子妃的。但现在，本宫改了主意。”

    颜倾看到她眼中的多了几分坚定，随即，皇后接过碧儿手中的荷包，从里面取出那只金镯，顿时，映着月光，闪闪发光。

    她拉着颜倾转过身，面对所有的女眷，“今日，本宫与锐王妃一见如故，甚是喜欢，现在，本宫就将这只雕玉金镯赐于锐王妃。”

    “谢皇后娘娘恩典。”颜倾想要接过，不想，皇后竟亲自将镯子戴在了她的左腕上。

    一阵清风扶过，不免吹来了些许微凉。

    “娘娘，夜凉了，还是回去吧，也许，这会戏班子来了也不一定。”

    皇后微微颔首，“碧儿说的是，咱们可不能错过了好戏。”

    

    刚刚还喧闹的园子里，忽然清冷了很多。

    颜倾坐在石凳上，凝望着空中的那轮明月。她没有同皇后她们一同回去，她是害怕，她是想享受哪怕是片刻的这份安宁。戏？自从她来到了这里，哪一天不是在演戏，哪一天不是过得像在梦中一般。而她自己，又是曾几何时摆脱过这个角色。

    “王妃，我们还是回去吧，主人，他会担心。”

    颜倾笑笑，没有看她，“若心，我不在那里，也许会更让他安心。”

    若心神色有些哀宛，“王妃……”她刚想开口，忽然发现远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

    颜倾被她一吓，也向那里望去。

    那黑影不但不躲，反而慢慢朝她们走近。若心护在颜倾身前，屏气凝神，等看清了来人，她忽而全身一懈，松了一口气。

    “王妃，是郭忠，您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动，若心去去就来。”

    颜倾点头，看着她离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一样不能介入他们。锐王府，这个她愿意为了牺牲自己的锐王府，终究还是没有把她看作真正的自己人。

    颜倾苦笑，真是讽刺。

    

    若心拉着郭忠，隐在假山后面。

    “郭大哥，如何？”

    郭忠不吭声，别扭着想要挣脱若心的手，若心觉察到，随即放开。

    “九银要七玉去查赵王，我一路跟着她。”

    “千面狐七玉？”若心不禁皱紧了眉头，“那你怎么回来了？”

    郭忠沉寂了片刻，“我遇到了一位高人。”

    

    颜倾望着手腕上的镯子，果真是精雕细琢，那上面镶嵌的点点青玉，更是晶莹剔透。这样一件宝，如果有一天可以带回二十一世纪，也许她这一生都衣食无忧了。颜倾不禁轻笑一声，眼下连性命都快不保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起这些。

    她伸手抚上那镯子，想要摘下，却半天不得。

    怎么会这样，刚刚皇后带上去的时候，明明毫不费力。颜倾再试，结果还是一样。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算了，很多事不都是如此，易进不易退。

    颜倾细看这园子，月色下静谧优美，不由想起了锐王府中的寻芳园。原本还有些许奇怪，沈炎怎么会取了这样普通甚至有些落俗的名字。现在回想起，原来是别有深意。寻芳，寻芳，原来，他寻的不是普通的芳草，而是杜月熙，这位柔美佳人的芳踪。

    颜倾抬头望月，月熙，月之光辉。颜倾，倾其所有。也许，人的名字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命运。

    眼前的这弯明月，五百多年以后，仍然会照耀在这片大地上。而她，却已不知身在何处，或许已经化作尘土，辗转成泥。

    

    颜倾望着那明月，目不转睛，不由得被它吸引，看得痴迷。不觉间，已随着它走出了很远。

    忽然觉得身后一道目光，狠狠的烙在背上，灼得她浑身一震。这目光，会是谁人所属？

    那灼热愈来愈强，颜倾却定在那里，不敢转身，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逃不掉了。

    死一般的沉寂，不过片刻，来人，终于开了口，却让她在瞬间冻结。

    “颜倾……”

    颜倾怔在那里，就像被根根银针钉在那里，这声音……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生怕被他看了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此刻，他不是该在大殿上，或者高谈阔论，或者欣赏好戏，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撞上了她？

    而且，他竟然还知道她，叫做颜倾。

    

    颜倾努力的露出一丝笑容，轻轻转过身，对上了那如炬的目光，“汉王殿下，您可是在叫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