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名颜倾（五）

霎那间，所有的一切向沈炎脑中涌来。

    探使来报，说琥珀公主的送亲队伍已在城外几里远处；当他带着郭忠一队人马冒雨赶到那里，只看到了一地横尸；当他一路追赶，遇见衣着怪异的她，但就在那之前，就在遇见她的不远处，他捡到了，这块琥珀。

    原本，只是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的珠宝，送给了月熙。谁知，她佩戴之后，病弱之体竟然日益强壮。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灵异，只要月熙能够不再盈弱。

    如果说，那光芒真的是来自于它，它真的是一块通晓灵性的宝石，也是它，保住了她的身体，或者灵魂。那么，又是什么，让它瞬间落至颜倾的胸前，发出那光束，包裹住她，保护着她。

    这一切，又有谁才能给他一个交代？

    

    想起那块琥珀，在月熙颈上，微微有些异样的光彩，“是你把它送还给了月熙？”

    枫放低了目光，声音中也参杂了许些柔情，“是的，主人。”

    沈炎长叹一声，这琥珀若真有灵力，为何只是保住她的身子，而不救下她的性命，“枫，你可有办法？”

    枫不做声，只是摇头，一味的摇头。

    “这世间，也有你医不好的病么？”

    他似在叹息，又似在嘲讽，叫人琢磨不透，枫依旧不去看他，埋低了头，双手抱拳，敬在头顶，“主人，枫，只会医人，却不能……”他轻轻一叹，“却不能，令已死之人，重现生机。”

    沈炎听了，不怒反笑，轻声一笑，笑声渐狂，“枫，你说她已经死了？”

    “不错。”

    “枫，难道，你看不见？”

    枫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难道，你看不见她的脸，娇若桃花；难道你感觉不到，她的身体，还是温软的；难道你还要说，她已经死了？！”

    枫再度底下头，没有言语，他明白他的心境，却不能为此而骗他。

    沈炎见他如此，又看向若心，“若心，难道连你也认为她已经死了？”

    未来及思考，一声“不”已经溢出唇边。只是不忍他难过，依着自己的心，喊出这一声，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一手轻按双唇，看到他满意的一笑，也看到枫拧紧的眉头。

    “若心，还是你聪明。”沈炎转而看向枫，他又将头深埋，定定的站在那里。

    “枫，我给你三天时间。”

    若心一惊，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却见到他一脸正色，没有半点玩笑。

    枫也是浑身一振，但终究还是没有抬起头，“主人，请恕属下，无法办到。”

    若心一震，震惊之余，更是难过。他与她不同，从不为感情左右。也正是自己一时的冲动，才害得他此刻不得不违抗他的命令。

    沈炎忽而面色铁青，寒意逼人，直盯盯的看着他。看得若心阵阵心颤，手足冰冷。

    “枫……”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缓下了脸色，只是声音中，更多的无奈，“你，想要本王求你么？”

    

    夜入深沉，幽月当空。

    雪盈将被子轻轻平整，一双小手，不禁抚上她温热的脸。

    泪光点点，闪在眼角，雪盈轻声而泣。

    “王妃，雪盈第一次见到您，就很喜欢您了，您知道吗？”她抽回手，将眼前模糊的泪拭去，“本已为，您是生在金窝里的凤凰，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却不知，您竟是这样的苦命。可是，王爷，他也很难过，真的很难过，雪盈看得出，您是不是也感觉到了，王妃……”

    雪盈用浣洗干净的锦帕，替她轻轻擦拭，“王妃，王爷一定会救您的，枫大人也一定有办法医好您的，他都已经答应王爷了，您听到了么，王妃……”

    “都是雪盈不好，没能好好守住您。求求您，一定要好起来，不要让雪盈这样内疚一辈子。只要您能好起来，您让雪盈做什么，雪盈都答应，王妃……”

    锦帕在铜盆中点点散开，雪盈出神的望着盆中映出的倒影，喃喃自语，“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

    崇山峻岭中，一条小路上，人迹罕至。

    两旁丛生的杂草，几近一人之高。烈日高照，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丝丝凉爽，也将路上厚重的尘土卷起，久久不肯平静。

    忽而，眼前一片开阔。

    在小路的一旁，不知被谁开阔出一片空地。一个简陋的茶棚，赫然而现。

    他咽了咽干燥已久的喉咙，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奔茶棚而去。

    

    将背上的包袱一甩，应声落在有些残旧的桌几上，伸手将帽檐压得更低，“小二，来壶茶。”

    一直背对着他的小二，闻声转身，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

    “客官，请用。”

    他开口，他才知，原来这小二竟是一位老者，那提壶倒茶的一双手更是干枯如柴，褐迹斑斑。

    “老人家，请问，这山是什么山？”

    老者将茶稳稳放置他眼前，呵呵一笑，“客官，您已快翻越这座山，还不知它叫什么么？”

    他举杯饮尽，咚的一声将杯搁在桌上，“不就是座山，叫什么，也拦不住我过去。”

    老者再笑，又为他斟了一杯，“客官，老朽奉劝你，下次还是问清楚了再上山，才好。”

    这卖茶的老翁，似乎话中有话，他不禁提高了警觉，微微抬起头，目光从帽檐的边缘扫向他的脸。眼前所见，又当真是一位寻常的山村老翁，毫无特别之处。

    “老人家，多谢提点，在下记得了。”

    他丢掉杯子，拿起壶，仰头豪饮。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竟然也有如此香醇的好茶。

    抬起手，袖口在嘴上一抹，拿起包袱，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丢在桌上。“多谢！”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老者会心一笑，大声喊道，“客官，这山，叫做回头山！”

    一位村妇打扮的老妪，轻轻走到他身边，也望着那就快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恐怕他已经听不见了。”

    老翁笑而不答，手里掂量着他留下的碎银。

    “你就这样放他走？”

    老翁将手微微收紧，握成一拳，笑着说道，“翻过这座山，再有两日的路程，就是西域的地界了。”

    老妪笑着展开他的手，那几粒碎银，已团成一团，银光闪闪。

    “你既打定注意放他走，何必又拉我上来这里，受这份苦。”

    老翁轻拍她的肩，和声细语，“阿璃，你我本就是山野中人，这里，怎算受苦。”

    老妪听了也轻声一笑，将脸上的皱纹印得更深，“难怪，你我都要孤独一生，还好，彼此也算有个伴。”

    老翁将手中银球送到她面前，老妪轻啐一声，“就拿这个哄我？”

    老翁呵呵一笑，将球塞在她手中，“阿璃，你真是越来越难哄了，你小的时候，我就是摘了一颗新鲜的桃子给你吃，你都乐得合不拢嘴。”

    老妪不再言语，定定的望着手中的银球，多少往事，浮上心头。

    

    日向西沉，挂在房檐的一角，将屋上的琉璃，映得磷光点点，好不耀眼。

    转眼间，三日一晃而过，枫走出惜卿苑，负手而立，出神的望着远方。

    “枫……”若心轻轻尾随其后，难掩满目忧愁。已是第三日黄昏，沈炎给的期限，只剩今日一晚。今晚一过，太子的寿辰，就只剩两天了。

    “枫，还有什么法子没有试过？”

    “若心，如果有，我又怎会站在这里浪费时日。”

    若心暗自神伤，想起昨晚，枫跪在沈炎面前。

    

    “枫，我给你的期限，尚有一日，你这又是何必？”

    “主人，就算您再给属下几多时日，恐怕，结果也是一样。”

    沈炎站起身，走到颜倾床前，两天过去，她脸上的红润没有褪去半分。“枫，你想说什么？”

    枫抬起头，看着他，面露难色，“主人，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沈炎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属下，请主人，赐一样东西。”

    “什么？”

    他定了定神，坚定的说，“杜姑娘的琥珀。”

    

    枫转过身，看着她，“主人……”

    若心浅笑，“一早，郭忠陪主人去了太子府。”未到最后一刻，他决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戏还得唱下去，况且，只凭他与太子的情谊，也决不能在他寿辰之际，不闻不问。

    “若心，你不觉得，这一切，显得太过平静了么。”

    若心不语，心中却明镜如水。枫说得没错，就算西域路遥，未必来得这么快。为何连汉王，也没有丝毫动静。她看向枫，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如惊雷灌耳。两人都明白，彼此想到了一处。难道说，他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是在等着一个更大的舞台。

    而且，这个舞台，就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