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逝

隐卿轩的厅堂内，两个男人，一个斯文，一个剽悍，不时凝望内室，脸上写满了焦虑。

    “枫，杜姑娘那边已经没事了吧。”

    青衫男子微展笑意，眼中流露出些许温暖，“吃了几天散毒的汤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

    他看着面前这个魁梧硕壮的彪形大汉，一身利落干脆的黑色短衫，粗旷浓密的眉毛微微纠结，双目坚定有神，一张古铜色的脸，更显硬朗。只是，似有什么话哽在喉中，犹豫不决。“阿忠，你是不是想问她？”

    郭忠一听，神色略显慌张，话也说得有些不顺，“没，没什么。”

    “我也不是外人，阿忠，自己兄弟还有什么瞒着的。”枫轻拍他的左肩，微微一笑，“她有功底在身，甚至不在你我之下，这些小把戏，奈何不了她。”

    郭忠脸色微缓，枫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宽慰了许多。随即，又觉得被人看穿了心思，难免有些羞臊。浑身别扭着，不自觉的双手轻撮。

    “枫，依你这样说，身子骨弱的杜姑娘都没事了，为何主人……”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向内室，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有些凝重。枫面露愁容，缓缓的说，“主人所受的，恐怕不只是毒伤。”

    郭忠双眉高挑，一脸惊讶，“难道还有其它？”

    枫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仿佛凝结在那个方向，动也不动。

    “枫，你快说，九银还把主人怎么样了？为何郭忠没见主人身上有任何伤口？枫，你倒是快说啊！”

    枫不语，只是轻轻摇头，似在回答他的问话，但思绪却已飘到千里之外。

    沈炎倒下之前，那一眼，他深深印在脑中，尽管三日过去，那一幕，却仍然清晰的时常在眼前浮现。

    颜倾至于他，究竟算作什么？

    

    那日，萦绕在颜倾周围的那团光，祥和温暖，无声无息，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易于寻常的力量。他迎着那光，走到近前，颜倾绝美的脸，在光的映照下，似乎又找回了血色。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梦境中还带着几分甜美。

    他想再近些，看清楚这光到底源于何处，却在瞬间，被无数利刃刺穿身体一般，疼痛万分。他慌忙退后，看向身后的若心。她还是将沈炎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再次伤害他。哭得有些红肿的一双眼睛，此刻却愣愣的看着他，似乎对他突然的举动迷惑不解。

    他对着若心苦涩的笑笑，也许只是他一时的幻觉。毕竟，顷刻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得不让他的神经紧崩到极点。

    他沉了一口气，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那种感觉，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的感觉，又一次向他袭来，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他屏住气，使出浑身气力，迎着光，艰难的挺立在那里。如果这些光是一枝枝有形的箭矢，恐怕他的整个身体，都早已千疮百孔。他闷吼一声，拼尽全力将手伸向颜倾，那光却在一瞬间迸发出来，放射出千万倍的能量，一时间，竟将整间密室耀如白昼。

    也就在那一刻，他的身体，被那股力量狠狠的抛出去，远远的甩到厅堂的一角，重重的摔在壁上。随之而来，那震碎了心肺般的痛，撕裂着向全身蔓延。

    “枫……”

    他知道是若心在唤他，只是，这刺目的强光，似乎要吞噬一切一般。下意识的用双臂护在眼前，灼人的热浪，阵阵喷涌而来。

    

    突然，一切停止了。

    密室也在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

    光，奇异的光，祥和的光，耀眼的光，灼热的光，在顷刻之间，全都消散不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他看向若心，依然保持在强光爆发时的那个姿势，用她的身体，将沈炎紧紧的护住。

    对着她艰难一笑，缓缓抬起手臂，将嘴角的血拭去。

    转过头，痛苦着将笑容收敛，看到她，还好好的躺在那里，平稳的呼吸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隐匿的笑容再次浮现，从心底。

    

    “枫，你想急死我是么？我闯进去的时候，你也伤得不清。我郭忠就不信，这个九银有这么厉害！”

    枫将他一脸的焦急看在眼中，拉回了飘远的思绪。轻牵嘴角，淡淡一笑，“阿忠，你进来的时候，可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看到你们一个个全都倒在地上，吓得我魂都没了。”

    “还有呢？”

    “还有？这些已经吓得我不知减了几年的阳寿。还有！”

    枫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阿忠，我明白你的感受。只不过，你进来时，他也是刚刚逃走不久，我想，你很有可能撞上他。”

    郭忠瞪大了眼睛，“若是给我撞上，还能让他活着出去？！但按你的说法，我确实应该撞上他才是啊。”

    “阿忠，你难道忘了，他的绰号。”

    “青夜鹰？”

    “没错。一只在暗夜里急翔的黑鹰，不是你我可以赶超的。”

    郭忠不再作声，只是脸上仍有些不平。

    他没有告诉他，关于那光。

    他与若心，唯一见证的两个人，仍没有决定是否要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尤其是现在，他还没有醒来之前，更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即便是郭忠。

    

    一阵馨香，渐入鼻息。

    她缓缓从内室走出，全身素白，只是短短三日，却已消瘦得让人有些心疼。

    “若心……”

    她轻轻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若心，主人他，依然没有起色么？”

    她吃力的摇着头，声音哽咽，“枫，你向来都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没有什么能够难得倒你，人都说你是再世华佗。别人你都救得了，为什么，只是主人不行，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是他？”

    “若心姑娘，你，你别急。”

    她缓缓看向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郭大哥，你告诉若心，主人他不会有事的。你从来不对若心说谎，一直都是。你告诉若心，告诉若心……”她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拼命的摇晃。他就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摇晃，任她哭泣，任她将全部的痛苦发泄出来。

    枫伸出手，轻轻将她的手臂拉下，眼中满是不舍。她对于他来说，和亲生的妹子没什么两样。他还记得她刚刚进府那年，尚不满十岁，满脸的调皮可爱，拉着他的手，叫他枫哥哥，缠着他给她买桂花糕吃。

    转眼之间，已是十年过去。十年，竟如同过眼云烟，一挥即散。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只叫他枫；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天真可爱的小若心就已经长大成人；不知从何时起，她看着沈炎的眼中，就已经盛满了忧伤。

    “若心，别这样。相信我，主人，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心满眼泪水的看着他，眼前的一切，恍惚间竟回到了过去。那年，她不过十一岁，因为习武时偷懒，被师父打得双手连筷子都拿不起。于是就哭着跑来找他，叫他给她报仇。那时，她哭得也是现在这样，满脸都是泪珠。他就边给她用药水擦伤口，边哄着她，若心乖，要练好了功夫，长大了才不怕坏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哥哥。

    小小的若心就认真的看着他，稚声稚气的问，那若心也能保护主人哥哥么？

    他一惊，毕竟也是青涩少年，不太懂得掩藏心思。可以，当然可以。而且，那也是我们的使命……

    “枫哥哥……”多年之后，他再一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