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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和阿布扎比卢浮宫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的马仕画廊,在美术馆里拥有一个独立的艺术空间,就在陈列着蒙德里安1922年在巴黎所创作的蓝、白、红、黑、色构图的格子画的九号展厅和放着贝利尼《圣母与圣子》的六号展厅之间。
艺术空间的总面积三百多个平方。
当年戴克·安伦自己开展的时候,还曾为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地方发过愁。
他曾试图把自己展览挪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包”下整个卢浮宫的入场大厅,办一场充满精美视觉效果的超级大展,总共办展的成本规模会达到500万美元以上。
顾为经明显不必拥有戴克·安伦的同款焦虑。
他的个展体量太小,总共才几张作品?
十来张的模样。
这些画放在展厅里,甚至会让本来不大的展厅,显得略微有一些空荡。
整个展厅倒不显得空荡,很多人对于这场画展颇为感兴趣,对于那些有渠道提前得知了些许内幕消息的新闻人来说,更是如此。
戴克·安伦看到了有摄影师正在端着相机和艺术空间之前的那块画展的宣传本拍照。
旁边还有两大块立式的补光灯,随着快门的声音,艺术空间的走廊被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映亮。通常美术馆博物馆照相都是不允许使用闪光灯的,但今天是展览开放前的预展,也叫做“媒体拍摄日”。在这里拍摄的照片,很快,就会被刊登在一家又一家艺术评论媒体的报道版面上。
戴克·安伦在那些窃窃私语的艺评人之间,认出了几个认识的人。
亦有几个人向他点了点头。
安伦先生回以一个颇为高冷的眼神,就像《星球日报》新闻社的记者克拉克,在漫画里面对其他人时,那种礼貌的,羞涩的,又有一点点轻微上翘弧度的笑容。
内敛中透着微微的自信。
戴克·安伦可是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才掌握到了这个笑容的分寸,那种礼貌之间将自身的气场释放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艺术品一样。
“一场有脾气的展览,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那我会这么说!”
他听到有人在那边的走廊上开口。
“这是一场结合了梵高式的敏感和达利式的张扬,合二为一的展览,他很特殊,展览期间,我和顾先生有过多次的沟通,这是一场超越了自我的画展……”
说话的人不到五十岁的模样,阿玛尼的正装下摆被小肚子顶了起来,手腕上的劳力士间金手表反射着不远处闪光灯的光线,灿灿生辉。
他站在那里,昂着下巴,唇角挂着微微的弧度,传达出了一种很微妙的个人气场——
那种油腻之间,又把自身的霸气完全施放了出来的感觉。
就像……
《星球日报》里的中年霸道老板,正在给自己手下的新闻小记者克拉克训话时的模样。
就是一个霸道。
戴克·安伦莫名被压制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人好风骚,戴克·安伦讨厌任何看上去比自己更风骚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展呢。
“Mr.杨哦。听说,他私下里和顾为经的关系很好,在新加坡的时候就是。”
有人走过来,和戴克·安伦搭讪。
“嗯哼。”
安伦先生轻轻点头,对方是和他有过几次私人交际的艺评人。
“很有名的私人助理。”他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
对方是私人助理,不是画家,不是经纪人,更不是画家顾为经的经纪人。
说白了。
那家伙再霸道,再口沫横飞,对于展览本身而言,他也就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戴克,我听说,你不喜欢这个展?”
戴克·安伦瞅了对方一眼。
他轻轻笑笑。
“这话说的不厚道,哪里有的事。顾先生是画廊里很值得期待的新人艺术家。”
戴克·安伦不傻,为了看乐子来的,和让自己成为乐子本身,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面对《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和面对其他的艺评人,也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画室里在萨拉面前,没什么好藏着揶着。
戴克·安伦心情就差喊一声飘零半生,未逢明主,拜为义母了。但今天可是展览开幕的现场,也可能是马仕画廊本年度规格最高的一场个人画展。
他这位马仕画廊的大哥不来也就算了,来到现场,就为专门跑来说,这个展览太糟糕了,我不喜欢。
那不是直接当面打脸么?
他得把握的到“坦诚率真”和“小肚鸡肠”两种媒体形象之间的微妙差别。
戴克·安伦不介意抽顾为经的脸,然而,这么打脸,打的不止是顾为经的脸,抽的是大老板马仕三世的脸。
他敢这么抽马仕三世的脸,马仕三世就敢转过头来,给他狠狠的上眼药。
他和马仕三世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对看着债台高驻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夫妻。
彼此相看两厌,彼此又离不开彼此,彼此是彼此最重要的资产。
马仕画廊是坠落之中的大画廊。戴克·安伦是坠落之中的大画家。马仕三世盼望着有超人能把画廊托着飞起来,戴克·安伦未必就不期待着可以好风凭借力,送他再上青云。
戴克·安伦最风光的那一两年。在他被誉为是下一位安迪·沃荷的时候,戴克·安伦未必就要多鸟马仕三世。不在马仕呆,他还可以去高古轩,去CDX,去里森……选择有很多。
到如今也未必去不了,但拿到如今这样的合同,肯定想都别想。
“嘿,别生气。传言嘛,什么传言都有。”
对方也笑笑。
“传言是假的,那我可以理解为,您很喜欢顾先生的画展,您来是代表马仕画廊专门来支持顾为经的展览?”
戴克·安伦本来都准备转身走了,听到对方的话,又站住。
“不。”
他皱着眉头,思索着一个合适的措辞。
“我不是代表马仕画廊,我正在休假。”
“休假,恰好在阿布扎比么?”
戴克·安伦不理会对方,在艺术市场打拼了这么多年,他早已掌握了面对采访的诀窍。不管对方怎么问的,关键在于,只说自己想要说的。
“我很期待顾为经的展览,我想要能看到一场别开生面的展览。一个今年才满20周岁的艺术家,能够在大型艺术馆里开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画展。这在整个艺术行业里都不多算见。”
“你认为这是他的作品的功劳,还是他的……”
艺评人略作停顿,看了那边的画展宣传板,在经纪人和策展人的位置上,写着一个让人不得不瞩目的名字。
戴克·安伦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说道。
“我觉得在阿布扎比卢浮宫办展览,一定需要应对很多很多外界的压力,这对20岁左右的年轻艺术家来说,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考验。年轻一代的艺术家有很多很多想法,和我们这些人都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我还想多跟他聊一聊的。今天有很多媒体,也是这样想的吧。很遗憾,今天,顾先生,他是没有来到现场吧。真是大心脏,要是我像他这个年纪,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大概……”
戴克·安伦意味深长的一耸肩。
暗示顾为经缺席了展览现场,在他心中,是一件不够职业,对于在场的艺评人们不够尊重的行为。
也只有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才会这么做。
换作是他。
那么他一定会做的更慎重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作品本身,才是展览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
展览本身才是展览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戴克·安伦也许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因为他在外面和记者斗智斗勇,花费了颇长的时间,可对于展览本身,他只呆了五分钟不到。
所有的作品。
戴克·安伦都已经见过了,换了一个地方,把作品从汉堡的画室空运来了阿布扎比卢浮宫,放进了精心设计的布展展台,紧挨着贝利尼和蒙德里安。
作品无非也还是那些作品。
没有人有能力往画布里藏一道“魂魄出窍”的控心法术。
没有人。
历史上那些被冠以伟大之名的作品,无论它有着多少深刻的内涵,还是有着多么深刻的构思、杰出的笔法,都有着无数人从博物馆里匆匆迈步走过,懒得抬头多看一眼。
这不是谁的错。
也许它画的不符合观众的审美口味,也许它画的还不够好。
戴克·安伦总是觉得,要是博物馆把绘画展品的作品均价,拿块板子钉在旁边,那么可能效果会更好。
“一亿美元”的效果好于“威廉·透纳”的名字。
金钱是世界上最大的权力。
顾为经的作品在他的画室里没有能力让戴克·安伦多花上心思看上几眼,摆在展厅里也不可能让他大叫一声“啊”,然后跪地痛哭。
戴克·安伦不愿意给那些艺评人留下“戴克·安伦因为顾为经的作品而动容”、“戴克·安伦长久的凝视着顾为经的作品”,“戴克·安伦被顾为经的作品俘虏”这样的印象。
哪怕是一点点玩弄笔墨的空间,都不行。
所以。
他只在顾为经的展里停留了极短的时间,散步似的走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展厅。
“融合了梵高和达利的性格特征,一场超越了自我的展……狗屁。”
戴克·安伦笑的像是一位鄙夷Boss根本不了解真相的报纸记者。
假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超人”。
不过。
后来,他发现Mr.杨可能说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一场有着脾气的展览。
所谓有脾气的展,就在于能够让人忘记时间。
可以将很长的时间变得很短。
也可以将很短的时间拉的很长。
和那天在画室里的情况相同,戴克·安伦在顾为经的展览里就呆了五分钟而已。
又和画室里不同。
戴克·安伦在画室里呆了五分钟,然后就像是被七步银环毒蛇咬了一口,被萨拉骂的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差点当场道心破碎。
这次。
戴克·安伦在顾为经的展厅里呆了五分钟。
没有任何人骂他。
但是,往后的五个小时,十个小时,几天几夜的时间,戴克·安伦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迷茫之中。
像是被人拘走了魂。
——
“来自艺术的力量……”
酒店九层的房间里,缩在沙发上中年人轻声对罗伯特说。
“你想写一部关于艺术的力量是如何深刻地影响一个人的作品,那么,你有这种感受么?就像是被一种感受所俘获了。你只看了它一眼,它就牢牢钉住了你。你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你想要把它遗忘掉,可越是这样想,越是努力的想,那种感觉在你脑海里就越深刻。”
“热的不行,又无法挠到。”
超人会死于阑尾炎,因为凡界医生的刀,没有人能够锋利到可以切开Superman的钢铁之躯——最经典的DC宇宙地狱笑话。
“就像是那种脑虫?偶尔之间,在商场里听到了一句非常抓耳朵的魔性歌词。往后很长时间,那句歌词便都会翻来覆去的在耳边滚动播放。”罗伯特想了想。
“对么?”
“不是歌词……而是旋律,是整个的感觉。”
“我不会给你描绘那场展览里的任何一幅单独的作品,吸引我的不是单一的作品,而是所有的作品联结在一起的特别的感觉。”
“它不是一张画,而是一组画展。”
戴克·安伦叹了口气,中二的说道。
“是一种力场。”
戴克·安伦不在乎笔触,他觉得研究笔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可那种奇异的感觉就是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在展览的现场呆着的五分钟里,戴克·安伦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转身离开后。
他的心神忍不住的像着顾为经的展飘去,他走出卢浮宫大门的时候脑海里偶尔泛出几个念头,他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忍不住想着那场展。
他在城市里的法式餐厅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想着那场展。
他在酒店的房间里踱步。
他躺在床榻上。
他和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聊艺术的力量。
戴克·安伦都忍不住想着顾为经的展。
日升,月落。
日思,夜想。
安娜·伊莲娜小姐在新加坡的时候,评价一幅作品,说一幅真正燎人的作品,当你背着身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它在注视你。
那一场真正燎人的展,应该以何种方式呈现呢?
也许不再一幅两幅画。
而是一种宛如万有引力般感觉。
戴克·安伦背身离开,摆出Pose向着天空飞去,画展里凭空冒出两只手来,牢牢的抓紧了超人的红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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