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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城警察总局顶层。
环形会议桌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在座每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
于小凤按下播放键。投影屏幕上的画面带着路人手机特有的颠簸和嘈杂音效。如同丧尸围城般疯狂涌动的人群,将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围得水泄不通。拳头、棍棒、石块雨点般落下,坚硬的金属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和变形碎裂的闷响。狂热的叫骂、兴奋的嘶吼、车辆报警笛声汇成一首混乱而暴戾的交响曲,隔着屏幕都让人心脏揪紧。
程广秀盯着那触目惊心的画面,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坐在主位上那位气息阴沉的中年男人,声音里压抑着焦躁和疲惫:“洪局,枫城现在的治安现状,已经是悬在头顶的刀了!如果娱乐至死成了天经地义,如果粉丝的狂热成了免死金牌,普通市民的人身安全还靠什么保障?我那片区的警力早就是超负荷运转的轮胎了!面对这种动不动就几千上万人打着‘合法集会’旗号的暴动,你让我们怎么办?变出三头六臂吗?”他平时还算克制,此刻语气里的火气清晰可辨。
主位上的男人,警局局长洪真英,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地扫过程广秀。“合法?”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既然合法,那就依、法、办、事。”他把“依法”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合法集会,不等于追着人施暴也是合法的吧?!”程广秀脸上那点压抑的红晕更深了,他罕见地拔高了音调。
“呵。”洪真英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短暂的、冰冷的弧度,仿佛在欣赏程广秀的徒劳挣扎。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直直刺向程广秀,“阿广,别在我面前拽你那套法律条文。你心里那点心思,当我看不透?站崔嫣那头就站呗,装什么大义凛然?”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带着上位者的审视,“你身上那点灰,怕是比我办公室里这幅画还要显眼。法律?你跟我说法律是什么?”他伸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副抽象画,线条扭曲而冰冷。
程广秀只觉得一股憋闷的气血直冲脑门,脸涨得通红。法律的本质,在这权力角逐的房间里,突然变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最终只能勉强挤出一句,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反问自己:“法律……法律总得保护人们……最基本的自由不被侵犯吧?”
“是咯!”洪真英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所有人一跳。他脸上的冰霜仿佛裂开一道缝,露出一丝近乎奸猾的笑,那笑容里甚至露出一点不甚整齐的牙,此刻显得分外刺眼,“说得好!法律就是保护自由嘛!要是那些粉丝连表达支持偶像自由的权力都得不到保护,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程广秀。他死死盯着洪真英说话时露出的那一点点不甚完美的牙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愤怒和深深的无奈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沉重而无声的叹息,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别停了!下一段呢?继续!”洪真英不再看他,厉声喝令。
于小凤迅速切换画面。
镜头瞬间转换: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如同夜枭,裹挟着冰冷的杀气,从昏暗的旧楼顶一跃而下!紧握的双刀在混乱的车灯光线下,拉出两道致命幽光!刀锋划破空气,带出凄厉的尖啸!画面剧烈颤抖,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刀影闪过,紧接着便是血雾爆开的瞬间!惨叫声四起!原本凶悍的人群如同秋收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一片又一片!鲜血迅速染红了冰冷的地砖。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个紫色身影幽灵般消失在旧楼阳台的瞬间,只留下满地翻滚哀嚎的躯体。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只有投影仪风扇运行的微弱嗡鸣。
洪真英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前倾,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扫视全场。“看到了吗?!当街行凶!手段残忍!”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如同绷紧的弓弦,“就在我们枫城的中心!在无数人眼皮子底下!”他猛地指向屏幕上那令人心胆俱寒的场面,“这他妈就是你们说的‘治安’?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他指着会议桌旁一张张低垂或煞白的脸,每一个“你们”都像鞭子抽过去。
“废物!一群废物!”洪真英的咆哮在会议室里炸开,“几年前那个桥上的案子悬到现在,凶手逍遥法外!现在又蹦出个女的!你们干什么吃的?!啊?!”
他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最终钉在程广秀身上:“搜!全城!马上!挖不出人,你们几个就给我打包滚去巡街!散会!”
从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总局大楼出来,程广秀感觉外面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硝烟未尽的苦涩。他强压下心头的郁结,迅速部署。他让崔飞泰和杨丛参与到那场必然声势浩大、效果未知的全城搜捕中去——这是给洪真英看的姿态。
“去配合总队,声势要做足。”程广秀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又隐含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但记住,自己人安全第一。有什么发现…正常上报就行。”
他另外安排赛彬和西鹰黑:“你们俩,去崔家那边转悠,多留点神,给我盯紧了。看看其他区的兄弟,尤其是洪局直接派过去的人,有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记住,是‘保护性’巡逻,别惹事,也给我钉牢了!”
赛彬和西鹰黑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洪真英很可能借搜捕之名,对崔家母女施压或搞小动作。
于小凤默不作声地跟着程广秀回到分局去。车子汇入车流,气氛有些沉闷。程广秀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副驾上沉默的年轻女警。
两年前那个雪夜的画面浮上心头:于小凤和刘星竹被卷入那个大漩涡,差点沉尸冰冷的河底,最后被那个怪力神女童舒茹奇迹般地捞了回来。虽然命是捡回来了,但上面以“违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卷入危险暴力事件”为由,一纸通知下来:停职审查。
当时程广秀力保,费了不少周折,才让她能回到分局,但只能做做内勤文书。他曾语重心长地劝她:“丫头,先把位置保住,才有机会回到你喜欢的岗位上。那小子刘星竹…断了来往吧。”
于小凤当时怎么回答的?她的眼神很倔,语气很平静,却像敲在程广秀心里:“我和他,不是情侣,但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断不了。”
程广秀当时也只能叹气:“女人要懂得给自己打算,你这么年轻,犯不着为了点江湖义气把自己搭进去。”
于小凤当时就笑了,那笑容带着点锋利的意味,“所长,你不会是想当我爹吧?”
程广秀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之后果然没再多说。这丫头,看着文静,骨子里的执拗劲跟她玩枪时一样硬。
就在这时,于小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一看,屏幕上的名字让她眉头微微一蹙——刘星竹。
她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刘星竹急切的声音就撞了出来:“小凤!我带了个人去你家。”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激动和喘息。
于小凤哼了一声:“什么人?女人吗?”刘星竹这些年跟她走得近,但也从不往她住处带人,尤其还是女人。她是故意这样说话的。
“是女人,但你放心!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刘星竹急于解释,语气却更显得奇怪,“是我嫂子!我得让她在你那儿躲一阵子!”
嫂子?
于小凤足足愣了三秒,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猛地跳了出来——崔水水?!失踪快两年的崔水水?崔家的大小姐?!
“你说的是…崔…”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求证。
“对!就是她!你回来再说。”
电话被匆忙挂断。于小凤握着手机,感觉手心有些发潮。崔水水回来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被刘星竹牵扯到了?
推开老旧小区租屋那扇掉漆的木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大的客厅里,刘星竹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看到于小凤,他立刻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安静坐在角落单人沙发里的崔水水。
崔水水身上已经换了一套于小凤留在这里备用的干净衣服——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虽然不合身显得有些宽松,但洗去了之前的狼狈,露出那张即使素颜、憔悴也难掩精致清丽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茫然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像一个走错了时空的迷路者。
“小凤!”刘星竹迎上来,又下意识地看向崔水水,声音有些干涩,“嫂子暂时在这里…没问题吧?”
于小凤点点头,先礼貌性地对崔水水说了声“您好”,算是招呼。她仔细打量着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大明星,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
刘星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崔水水身上,带着审视和难以按捺的急切:“嫂子,你跟海哥呢?他真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希冀和困惑。
崔水水抬起眼帘,眼神依旧是那样的空茫,她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没有。那天晚上…屋顶上很混乱,我只记得跟他一起出现在我妈的住处。他一直晕迷。后来…”她回想起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和不容置辩的驱逐,语气变得更加迟疑,“我洗澡出来,我妈说警察已经带走他了。”
“警察?!”刘星竹的声音陡然拔高,脸色瞬间变了,“警察把他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你就这样让他们把人带走了?!”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情绪有些失控,音量不自觉抬高,带着明显的质问和不可置信的愤怒,“那个男人!他三番五次为你出生入死!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带走?!你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痛心。
“喂!你凶什么!”于小凤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崔水水身前,毫不客气地呵斥他。她看出崔水水眼中的痛苦和慌乱越来越深。
崔水水却慢慢站起身,轻轻地将于小凤拉开了一些。她看着刘星竹那张因为焦急和愤怒而涨红的脸,眼神里有自责,有困惑,还有一种深重的悲伤,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轻声说:“他骂得对。” 这一句承认,比任何辩解都更让刘星竹瞬间哑火,胸中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呲呲地泄了下去。
“不是……你刚刚说是警察带走的?”于小凤突然自言自语般,似乎在快速翻动记忆的抽屉,“前天?前天晚上,所里好像是拉回一个无名氏。当时程所亲自下的指令,说是路上捡到的流浪汉,有暴力倾向已经死了,让尽快处理……”她越想越心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那人好像就被临时塞进了二院附属的公共停尸间冰柜,因为没人认领,也没案底,应该还冻着呢。”
“无名氏?!冰柜?!”
刘星竹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睛里爆发出震惊、恐惧和一种毁灭性的预感!他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扭曲变形:
“于小凤!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积压了一路的担忧和对崔水水的失望,在此刻被这个惊悚消息瞬间点燃成更猛烈的怒火,冲口而出。
于小凤被他吼得也是一愣,一股委屈和火气也涌了上来:“刘星竹!你冲我吼什么?!我哪知道!我他妈又不是神仙!谁知道弄进去的流浪汉是谁?!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嫌我耽误你俩‘出生入死’了?!那你去找他啊!抱着他一块死好了!别再来找我!!”
她气红了眼,指着门口的方向。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瞬间弥漫起火药味。
刘星竹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于小凤又气又急、眼圈泛红的模样,再看看旁边崔水水苍白无助的脸,瞬间清醒过来。汹涌的怒火被巨大的懊悔压了下去。他用力揉了揉脸,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歉疚和恳求:
“小凤,对不起…我不该吼你,对不起嫂子,我刚才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眼神却异常焦灼地钉在于小凤脸上,语速又快又急:“那尸体现在还在冰柜里吗?二院附属的哪个位置?!” 他身体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
于小凤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又心急火燎的样子,怒气消了大半,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担忧:“还在。流程没走完,在地下负一层的公共停尸间。”
“还在就好!!”刘星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刘星竹!你给我站住!”于小凤厉声喝止,“你他妈知道在哪儿吗?!二院地方那么大,公共停尸间也有好几个出口!”她简直要被他这莽撞气死。
“我去开车!!”刘星竹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妈呀!”于小凤忍不住扶额低骂了一句,“你跟你那海哥真是生死绝配!难怪你妈老嘀咕你俩是蕾丝!”
一直沉默的崔水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冰水的石头,让正在拉扯的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带我一起吧。”
于小凤和刘星竹同时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向她。
于小凤愕然:她一个失忆的大明星,要去满是死人的停尸间?
刘星竹则眼眶一热:她终究……还是在意海哥的?
崔水水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那双茫然的眸子里,此刻却有一种奇异的坚持,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着。她没有解释为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她心底无声盘旋——她必须去。那个黑暗角落里蜷缩的影子,那个被母亲嫌恶驱逐的男人,那个在刘星竹口中为她“出生入死”的人……她需要亲眼确认。
她的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我也要去。”
冰冷的寒气如同实质般从厚重的钢制大门后渗透出来,伴随着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淡淡铁锈和某种说不出的、腐败气息的残留味道。这是生命消失后最真实的余烬之味。空气中浮动着肉眼可见的微小冰晶。
二院附属,公共停尸间,负一层。
“公共”二字带着某种残酷的冷漠感。这里没有肃穆的花圈和告别,只有冰冷的效率和巨大的沉默。惨白的荧光灯管冰冷地悬在头顶,将墙壁和天花板涂上一层病态的青色。
于小凤出示了证件,负责登记的老管理员显然认得她这位分局的文书,没多问,只嘀咕了一句“又来认尸的啊”,便递过登记簿,并示意里面的看守人员开门。
沉重的电动轨道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更浓郁的寒气如同白色霜雾汹涌而出,让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里面是庞大而空旷的空间,一排排巨大的、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移动式不锈钢冰柜如同沉默的棺椁列阵,柜门上贴着一张张冰冷的标签。
空气仿佛在这里凝固。只有于小凤的皮靴踏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回响,以及冰柜自动制冷系统间歇性发出的低微嗡鸣。
看守人员面无表情地核对登记单和柜门上的编号,最终停在靠墙的一排冰柜前。他拿出钥匙,插入一个柜门中央的锁孔。
咔嗒。
锁扣弹开。
看守人员抓住冰柜侧面一个冰冷的金属把手,用力向外拉——
沉重的抽屉在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滑出。
刺骨的白色寒气如同爆炸般喷涌四散,瞬间模糊了视线,冰冷得几乎要冻结人的呼吸和思维。
寒气散开一些后,露出了抽屉里躺着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病号服(显然是后来被人随意套上的),身体笔直地躺着,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那张脸毫无血色,青灰泛白,连嘴唇都是乌紫的。眉眼紧闭,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像一尊冰冷的石膏像。黑色的、已经干涸结痂的血块污迹在他额角和脸颊依旧清晰可见,与皮肤的青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正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陆海。
刘星竹死死盯着这张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瞬间通红,一层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所有的担忧、愤怒和期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具失去生气的躯体狠狠碾碎。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海哥……”
浓重的悲怆,和无边的冰冷。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崔水水,眼神似乎晃动了一下。她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她的目光在那张结霜的青白面孔上流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然后,在刘星竹和于小凤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忽然抬手——
那动作并不快,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
她的指尖,轻轻触在了陆海冰封般的额头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刺穿她的皮肤,直达骨髓。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冰冷之下——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
温。
热。
如同冰层深处即将熄灭的烛火,又像沉入永夜之前最后的挣扎。
崔水水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震!
“不对…”她的声音不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落针可闻的冰库里响起,像一道突然撕裂寒冰的细微裂痕。
“……他还活着!”
“他还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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