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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瞧你,仍是紧咬唇的。
云儿,为什么不说呢?
饶是这样的痛,痛到心碎,仍是不说吗?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说,朕都是会信的啊。瑞安宫。
“聊着聊着就要天黑了,与姐姐在一起时间过的真是快呢。”凝云望了望窗外。“我也该回去了,再打扰下去,怕是要在瑞安宫用膳了。”
“若妹妹吃素吃的惯,我倒要留妹妹用膳了。”安妃站起身来送客。
出了瑞安宫后,凝云表情明朗,走的轻快,秋涵跟着颇有些忐忑的样子。
“怎么苦着脸呢?”
“没有。”她立刻微笑了,“与安妃娘娘谈过,主子自然大好了,秋涵没什么可担心的。”
秋涵强颜欢笑,凝云却笑不出来了。“你听出她的意思来了么?”
“她亦帮不上什么忙,无非仍是让主子自己想。”
“她不一直是这样么?让我自己想,但却是照她的方向去想。上次她讲给我那个故事,是要我原谅他。这次她忽然什么都不明说了,但意思还是一样的。我就是因为爱他才会痛苦,我的心早已做出了决定,她让我听从自己的心,就是让我爱他。”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凝云又一阵阵的心痛。
以前从没想过爱或不爱这回事,两人在一起好好的,怎么如今真的爱了,反而矛盾重重了呢?
“从前主子和皇上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当然不觉得什么。如今长大了,就要考虑些子这方面的事情了。”
我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么大吗?凝云纳闷地想着。
没多久,二人就走到了朋月宫旁。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却觉得今夜的朋月宫有些不对劲。门前的草坪显然有人踩过,东倒西歪的,那扇大红的宫门打开的缝隙也大了些。站在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但隐约可见,里面的烛光比前次路过时要亮。
是他?
禁地除了他还有谁这样大胆地进去呢?
好啊,果然来看他的欣妃。
“我们走吧主子,傍晚风凉。”
明明还是暮夏。
凝云看看秋涵一脸担忧的样子,想是怕又触动她的伤心。迟疑片刻,她收紧了自己的纱衣,迈开步欲走。
然而里面传来了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哭,低低的。
“主子,这里怕是有鬼,我们快走。”秋涵不安地看着朋月宫,用身子护住凝云,似乎怕那鬼会突然冲出来。
“这世上哪来的鬼……里面有人在哭,我得去看看。”凝云夹紧披风,轻声但迅速地向宫门走去。
朋月宫。
她不曾进来过,只是从宫女们的闲谈中听到些只言片语。
感觉上那是个纯白的世界,如同老天爷在屋顶里下过雪一样,一切家具都是用玉板、珍珠、蛋白石和白银打制而成的,所用丝绸棉布也均是白的。人们说,怀欣皇后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然而她房中的白事素物就总是白的,一尘不染,甚至不需打扫。
她去世之后,朋月宫里就悬起了长长的白纱,仿佛将这座纯白的宫殿与外世隔绝了起来。
龙胤下令在里面摆上了一排排玉砌的什物,大约是希望怀欣皇后回来。
凝云穿过长长的廊厅,只觉得夜晚中的朋月宫全不似外人形容的圣洁,倒有几分阴森,让人起鸡皮疙瘩。
尤其现在,她每向前走一步,那哭声就响一些。
终于,似乎无穷无尽的廊厅也来到了尽头,她走到了哭声的源头。
她屏住了呼吸。
正殿中果然有一个女人,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白色的衣裙。她坐在地上,伤心地抽泣着。
“你……”
听到声音,女人抬起头来。
她险些晕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怀欣皇后正坐在她的面前。时至今日,她才真的体会到那两个人有多么相像。
“瑶婉仪?”
她走了过去,近距离地瞧着那张脸。“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欣皇后?怀欣皇后?”流莺语无伦次道。
凝云骤然明白了。有人告诉了欧阳流莺关于她得宠的真相,还领她来看了朋月宫。
如果流莺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后有这么痛苦,她或许也对龙胤动了真心吧。
她忽然对流莺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于是伸出手去,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我知道的……”
流莺无反应。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她也说不清楚,但就是不对。
流莺仍抽泣着,一双杏目含霜了一般,那张朱颜更是水洗过似的,妆容俱是花的,黛色的眼妆溶在了她双瞳边上,如暗夜织成的黑雾,一对皎月近旁的乌云,满载着秘密与不祥。
她并不全是伤悲的,凝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冰碎山崩于前般的不可承受和颓溃,如同天忽而裂了,发现了顶上无边的黑夜。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一个人,你当然希望他爱的是你,是真真正正的你。”她轻轻地说道。
然而流莺猛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莺!”凝云唤道,刚要追出去,却被绊到了。她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块冰凉滑腻的东西——玉。她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踢到了另外一块东西。那东西飞起来,落向不远处的地面,一道闪光的弧线过去后,砸向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
她忽然毛骨悚然了。
朋月宫正殿的地面上,裂石,断珠,碎玉,零落地躺在地上,犬牙一般狰狞,恰恰凸显出刚刚有人把它们毁掉时的疯狂。
她茫然地四下张望,两列红木架子映入眼帘,它们倒在地上,横七竖八。本来该在那里的东西如今都垂死地碎在了地上。
她真的怕了,重重地向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什么。
回头,她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一个她日日想,夜夜想的人,一个……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从牙关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声音已透着绝望般的沙哑和歇斯底里。
他的眼睛是红的,眼角几乎要裂开来,两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要把她捏碎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放开我……”她拼命挣扎着。
她想要逃,她从未见他如此疯狂过,兰才人中毒,佳贵嫔受辱时他都没有过的疯狂。
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她真怕他会把她撕碎,就像这地上的碎片一样——
碎片。
原来他以为是她弄出的。
“不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求求你,放开我……”她头晕目眩,喉咙里又泛起了血气。她生怕自己会一口血吐在他胸膛上。
“走!”龙胤将她推开,俯下身去,狂乱而徒劳地捡拾着地上白色的晶体,手被玉器锋利的边割破,鲜血渗了出来。
傻子……这么多怎么捡的过来……你看你的手都划破了……
她试图去拉他,然而刚一低头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毓琛宫。
大伙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总之不知是招惹了哪位天王老爷,入夏以后毓琛宫就走了背运。这次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严重了,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心急火燎的陪着。要知道,这段日子,除了长宁宫的怿纯公主,没第二个人有这么大面子。尤其凝云已失宠了段时间,更是稀奇。
这么一说,倒不是祸,而是福了。
龙胤正朝太医们并毓琛宫一众下人大吼着。“她病成这个样子,怎么朕从来不知道!”
“着人去报过好些次了,总是出岔子……”桃蕊小声嘀咕道。
秋涵嘱咐过她桃蔓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龙胤脸色铁青着,回想这些日子确实有不少征兆,自己跟她置气没去注意罢了。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干巴巴地问道:“如今情况怎么样?”
詹太医道:“胡太医还在诊治,照微臣看,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只要细心调理应无大碍,但拖了这么长时间,要痊愈也难。”
“该用什么药用什么药,该如何治如何治,朕要她在入秋之前好起来,明白了吗?”
“微臣当尽力。”
詹太医退了出去。龙胤默默坐着,回忆起某些事情,后悔不迭。
这个把月来只要见了她,不是冷漠就是发火,甚至还动过手……唉,也怪她,但凡低个头,道个歉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
现在朋月宫里仍是一片狼藉。
但如今他的每一缕思维,每一次呼吸,都深深地附在了内殿中那个病危的人儿身上。
朋月宫如何,他竟可以不在乎了。
自珍儿死后,他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整个人失掉魂魄的感觉了?
不,不,再怎么样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自然应该更关心的。
珍儿会理解的。然而,我怎么还能再愧对她……
“皇上!”胡太医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险些扑倒在龙胤身上。
龙胤跳起来扶住了这个年逾七旬,激动的乱颤的太医院院判。
胡太医与路家是世交,对凝云每每多关心了些,但怕被人怀疑与路丞相拉党结派,总是克制的,然而今天激动过头了。
“怎么了?她不好了吗?”
“不……不……娘娘她……她……”老人气喘吁吁地,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恭喜皇上……”詹太医一脸笑容地跟了出来。
“怎么又是恭喜,哪有那么多事好恭……”
“……昭容娘娘有孕了。”
事后回忆起来,龙胤不大记得自己的反应了,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狂喜至此。然而他记得自己狂喜中几乎手忙脚乱,下的第一条圣旨是命令在场的所有人,不许将喜讯告诉她。
因为他要亲自告诉她。
之后,经小长子提醒,他的第二条圣旨是晋封她为正二品妃,由秋涵负责挑选更多人手来毓琛宫照顾路妃待产。
日后,为了这两条圣旨,他几乎后悔了一辈子。
手舞足蹈一阵后,快步走至内殿她床前,他的狂喜却又被冲凉了大半截。
床上的人双目紧锁,微微咬着唇,一双拂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额角上还泌着细密的汗珠,一张娇颜竟如海棠落英簌簌一般,既白且寒。
几日不见,她竟消瘦了这许多。
想起这些日来自己的冷漠和方才朋月宫中的粗暴,他恨不得踢自己几脚。
“不是说无大碍了吗?怎么还不醒来?”
詹太医回道:“娘娘方才受了惊,一时气血攻心,故而依旧昏迷,但应无大碍,依微臣看,暂时不醒反倒好,醒了只怕还要痛些。”
龙胤稍稍定了心,轻轻走至她身边,见她一只纤手仍是紧紧地抓着那雪纺蚕丝背的一角,本就白的透明的肌肤如今更显病态的苍白,双唇仍是紧紧地闭着。
他又是一阵心疼,连忙轻轻攥过她的手,那手便反射似的仍是用力抓着。
抓的这样紧,是真的很痛吧。
云儿,瞧你,仍是紧咬唇的。
云儿,为什么不说呢?
饶是这样的痛,痛到心碎,仍是不说吗?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说,朕都是会信的啊。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毓琛宫中的人都默默退了出去。内殿里只留着一个断肠的人,和另一个断肠的人。
烛影翩翩。
窗影连绵。
月牙从南窗爬到了西窗。
她一夜未醒,他便一夜未眠。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瑶婉仪所居永和宫的灯火亦亮了整整一夜。
毓琛宫门外。
秋涵倒是一刻都没耽搁,龙胤甫一下令,不顾时辰已晚,她马上动身去勤义院选人了。桃蕊奉命在殿门口守着,两条细长的柳叶眉结满了欢喜。她与毓琛宫所有人一样,方才见凝云那样苍白,着实是八魂惊去了七魄,生怕一个不妙,天公便收了这缕佳人魂。
幸好,她喜滋滋地心道,主子真真是吉人天相,如今既已无碍,还顺带着收回了皇上的心,从今往后,大概再不会受苦了吧。
就这般笑着立在殿门口了一会儿,远远地见到一个人来了。桃蕊定睛一看,是小长子,便连忙收了笑,双手向腰际一叉,瞪了杏眼,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门神相。
小长子倒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居然瞧也不瞧她,径直绕开,欲推门而入。
桃蕊自是不让,仍是威风凛凛地横在门前,小长子绕了几绕,才恼道:“哎,你干嘛挡着我?”
桃蕊一字一顿地道:“秋涵姑姑吩咐过了,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让他进去,扰了皇上和主子。”她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长子一番,“你就更不行了。”
小长子听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是怎么说的?我跟你说,今儿个翻的本是长宁宫的牌子,贵嫔娘娘正在锦阳殿候着呢……”
桃蕊听到佳贵嫔的名号,更来了气,见他硬是往里挤,干脆用力一推。小长子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跟头,哎呦一声,似是摔的不清。
桃蕊冷笑一声,指着他怒道:“管他什么贵嫔娘娘?你听好了,皇上今晚哪儿都不去了,就得在毓琛宫待着,这是他欠我们主子的,还指不定还清还不清呢……”
小长子听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弹起来,捂住桃蕊的嘴,惊道:“我的好姑奶奶,这话是你说得的吗?要是给旁人听去了,我们可都没命了!”
桃蕊推开他,骂道:“怎么不能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两人正僵持着,秋涵已带着人回来了。她身后跟着四名宫女,俱是着白衣与靛蓝百褶绛纹裙,年龄有大有小,鬓发都松松的散着,脸上也素面朝天,不着妆容,似是刚从床上被叫下来的,未来得及洗漱。
桃蕊见救星来了,更是起劲,越发不让人了。
秋涵见状,皱眉道:“怎么这么大的声音?主子保不准才刚睡沉,就又被你吵醒了!”
桃蕊吐吐舌头,指了指小长子。
秋涵看小长子几眼,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转头对桃蕊道:“这是我刚从勤义院选来的人,名儿也赐了,”她一个一个点着身后的人道,“——桃蕾,桃蓓,桃荟,桃茗。这里交给我,你这就带着她们几个先去把主子的药熬好,再弄些吃的喝的,皇上今晚是走不了了。弄完后把东暖阁打扫出来,如今还暖和,等天凉了就用得着了。待产的东西从前主子封昭容时太皇太后就赐过,是要拿出来的时候了。”秋涵掩不住声音中的笑意,转而又是神色一凛,拉过桃蕊低声道,“还有,明早消息一出去,六宫的‘贺礼’就要涌进来了,这段时间眼睛尖着点儿,别让那些居心不良的钻了空子……”
话毕,见桃蕊仍愣着,秋涵急道:“还不快去做事?”
桃蕊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那姑姑呢?”
秋涵叹了口气,望望烛火仍亮着的内殿,答道:“主子仍是心善,不准与人说桃蔓的不是,若非如此,我真恨不得今晚就与皇上说出一切……唉,也罢。”她笑笑,“至少,我得让他知道,那芳顺仪的‘妙计’到底是打谁脑子里出来的。”
次日清晨。
龙胤含笑瞧着仍在熟睡中的云儿。
经过前夜痛苦的折腾,她已稳定下来了,正睡的婴儿般香甜,呼吸均匀而顺畅。她嘴唇虽仍是青紫,却已开始透着些健康的朱红,两颊也有了些血色,已经是令人欣喜的康复迹象了,只是一只手仍紧紧地抓着龙胤,似乎不愿放开。
他一直待到不得不去上朝时才走。
小长子拿来了朝袍,替他换上,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皇上,朋月宫……”
龙胤一怔。
猛然,朋月宫里的碎玉又跳到了他脑海里,一见云儿晕倒他也没顾得那些了。现在忽然回想起来,又连带着牵出一串的回忆。
“不就是个瓷马么?人家不小心……”珍儿心虚地看看地上的碎片,看看龙胤气得扭成了一团的五官。
“不小心不小心,你不小心的事怎么那么多?两天不弄出点错来就不舒服么?”龙胤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反正这儿的摆设这么多,长的都一副样子的,少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尽管还嘴硬,那声音里已带着求饶的语调了。
天……龙胤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他御书房里的东西快被她打遍了。再这么下去,这位欣妃娘娘真把这里当成古玩店耍了。“这个与其它的不同……”
“怎么不同了?”
他故意背过身去,调整情绪,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带了重重的鼻音,如同追忆起什么痛苦往事一样。“别问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后背,小声道:“莫非是你娘送给你的?”
他忍住笑,转过身来时作万分悲痛状。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碎片前,一块一块拾了起来,放在桌子上。“我不想说。”
“不是娘……那是你哥哥吧!”她猜测道。她隐约记得自己听说过,龙胤与已故的大皇子龙晟关系甚好。这种祝福前程的瓷万里马,更像是兄弟之间相赠的。
“什么?”龙胤悲伤的神色忽而消失了。“你说什么!”
“你……你怎么了?”她这才有些害怕了,看来他是真生气的。“真的是哥哥送的对不对?你别生气,我……”
“走。”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
“我……”
“够了,走!”
“奇怪……”珍儿诧异地退了出去,临走时长长地望了那堆碎片一眼。
一只平平常常的瓷马,险些揭开心头的疤。龙胤叹了口气,对小长子道:“把那些碎片拿出去丢掉。”
小长子领旨收了碎片,向外走去,刚出了门,却发现一个人笑嘻嘻地等在那里,正是珍儿。
过了几天。一只修补好的瓷马立在了龙胤的书桌上,手法倒是拙劣的紧,但看的出来,修补的人用心做过了。
“如何?”珍儿得意洋洋地问道。“我可是忙了三个晚上。”
“嗯。还行。”龙胤有点内疚,故意不去看她。“这种活儿给下人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做?”
珍儿狐疑地瞧着他,仿佛他刚刚说了世上最无稽的话。“是我打破的,为什么要让别人来补?”
他这才抬头看她,发现她双眼下泛着一层青黑色,有些心疼。“那又为什么要熬夜?反正这儿的摆设这么多,长的都一副样子的,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
“我不想让人家看见么,老是犯错,怎么好意思……”她脸红道。“你也别生气才是,既然这马与其他的不同,自然你少不了它……”
“以后别这样了。”
“你心疼我了吗?”珍儿笑逐颜开地问道。
“这……你做的这么难看,让下人做肯定好看的多了……”他掩饰道。
“我故意做的这么难看的。”
“什么!”
她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欢喜道:“打破的东西要修补,做错的事要道歉,一切才可以重新来过。时时让你看到这匹马,你就时时记得,以后对我也得这样,明白了吗?”
毓琛宫。
凝云迷迷糊糊地见到一个不相识的姑娘在自己床前候着。她将眼睛完全睁开,见这姑娘鹅蛋脸,高鼻梁,两边腮上微微几点雀斑,确实不曾见过的。
姑娘见她醒了,忙扶她坐了起来,在她背后垫了几只松软的缎面棉垫,让她靠的舒服些。然后转身去倒了一杯清水,贴心地送到了她嘴边,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主子醒了,奴婢这就去喊秋涵姑姑来。”
“你是谁?”
“奴婢叫桃蕾,是新分来伺候主子的。”
凝云茫然地看看她。秋涵似乎没和她提过毓琛宫缺人手,怎么突然就来了新人,她却不知道?
“秋涵找你来的么?”
“是。统共来了六人,奴婢,桃蓓,桃荟,桃茗,并小白子,小海子。主子如今……”桃蕾想起皇帝的缄口令,忽然住了口,改口道:“主子如今身体不好,总要有人照看。”
见她仍怀疑,桃蕾又加了一句:“皇上亲自下的旨呢。”
什么?她这才想起了一些昨天发生的事。朋月宫……哭泣的流莺……满地的碎片……龙胤那几乎发狂的样子……然后呢?然后的事就都不知道了,幸好不知道了,瞧他的样子是要杀人的……他当我弄坏了怀欣皇后的祭品,要杀了我来祭奠她了……那又为何派人来“照顾”她?
“皇上亲自下的旨?他怎么说的?”
“这……”可怜的桃蕾绞尽脑汁要绕过所有不该说的地方,“皇上说主子病重,才要奴婢们来毓琛宫,陪主子……静养。”
静养?
她冷笑道:“原来是这样,现下本宫要出去散散步,你伺候我起来吧?”
“这可使不得,主子。”桃蕾回忆起昨夜太医说的话。娘娘的病还严重,胎气不稳,这两天尽量多休息,减少外出。“您还是躺着吧,您的……病需要静养,真的……我去帮主子传膳。”她逃难一般跑了出去,临走时把门关得严严的。
果然。
什么“照顾”?分明是“看管”!看管犯人一般的看管!他才不顾她的病呢,他大概觉得她疯了,要将她跟他心爱的朋月宫隔离起来。
他也真是荒唐,我还要去那里做什么?我就是真的疯了,用得着他找这么多的人来看管?
胸口一阵阵地疼,刚刚愈合的心仿佛又碎了。
“是你指使她给兰才人下药的吗?”……他为了兰才人误解她,声音冷的几乎将她冻住。
“你还想干什么?你要怎样才罢休?”……他为了佳贵嫔误解她,那样坚定地,无半丝犹豫地站在佳贵嫔身边,让她觉得面对佳贵嫔的节节相逼,自己是那么孤独,无助……
“昭容真真有容人之量,到底是朕的纯儿招惹了你,还是纤玉招惹了你?”……都是她的错,她小气,她嫉妒,她没有容人之量,他从来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走!”他的吼声像一把刀一样,每一个字都戳的她生疼。他心里有的,终究只是怀欣皇后,不然不会在她死了之后那样保护那片她住过的圣地。
这时桃蕾回来了,见她眼泪充满了眼眶,有些慌乱。
“主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先去传太医?”
她仍只是泫然不语,桃蕾安慰她:“您别伤心,昨晚……皇上下旨封您为妃了。”桃蕾认定这不算抗旨,她又没说怀孕的事。
封她为妃了?这又是什么?
让她永远不再去打扰他和他的怀欣皇后的代价么?原来他认为,她做个妃就可以心满意足,乖乖地在毓琛宫中老死,不再去打扰他——他和他的爱。为了兰才人,他误解她;为了佳贵嫔,他恼火她;而今为了怀欣皇后,他只怕是会厌弃她一辈子了。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比不上任何一个人的。
她做了一个梦,长久以来她不知道自己做着这个梦,也从未伤心过,然而当这个梦忽然变成了噩梦时,她才痛苦地意识到,她是一直梦着的。等到她意识到时,已然晚了。
四年大概够久了,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她都不要继续下去了。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天空被朝阳染成了美丽的香草色。
六宫外的天空,她好向往。
只要一个了断了。
她淡然一笑,下定了决心。
她倒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呢……
桃蕾见她表情奇怪,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再有半个时辰皇上就该下早朝了,奴婢这就去请皇上来,皇上大概有话要对主子说……”
“不……”她阻止道,“本宫热了,你去御膳房传碗洒冰珠的玫瑰露来,要满满一碗,端回来时若洒出来分毫,仔细你的命!”
“可是,太医说忌食……”
“那就先去问问太医!”她的语气不留一丝余地,“本宫就在这里用膳,你快去!”
太医院和御膳房恰好在宫里的两头上。
这时间应该够她打点了。
蕈冽塘。
凝云惊讶地发现这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恰好知道这处六宫之中与众不同的地方。
要说偏僻,朋月宫和瑞安宫倒也偏僻的紧,然而蕈冽塘与之不同,若说朋月宫是安然自得的精灵,瑞安宫是超凡脱世的仙人,蕈冽塘却是狰狞可怖的幽灵一般,静得阴森,静得毛骨悚然。
然而,正如所说的,她发现这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原本荒芜的土地明显被人用心打理过,原本了无生机的角落忽然冒出了很多欣欣向荣的植物,只有塘水上笼罩的那一层薄雾,依稀让人想起原先的光景。
她无心去研究这里的变化,她来这里本不是来观景的。
她要走出这座囚笼,这里就是那扇门。
极少有人知道这扇暗门,若非一次意外,她也不会知道。从这里走,没有人会看到,这至少会为她赢得一些时间。从毓琛宫出来,经如意馆,畅音阁,以隐殿,就到了蕈冽塘,接下去只要转过沉香阁便可。
沉香阁?
她猛地站起身来。我竟然忘了沉香阁刚刚搬进人来了,可不是糊涂了?若是被看到,可要想出对策来才……
“昭容娘娘?”
她回过头来,一个深褐色卷发,削肩细腰,尖下巴薄嘴唇的女子正用她那双紫霞色的眼睛盯着她。
毓琛宫。
“她到底要怎样?”龙胤咬牙道,手里紧紧攥着凝云那一纸“诀别诗”,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那短短的几行字像石块一样,压得他生疼。他自嘲地干笑几声。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这样容易就可以抛开的。
可是有什么不能等你把病养好呢?
如今这么一走,没了人照顾,病怎会好呢?
你要了断?他冷笑,好,给你了断。
“传朕旨令,”他朝身边已经大气不敢出的小长子吼道,“立刻给朕去找!朕要她回来把身体养好,再亲自将这诀别诗说出来,然后,她要走便走,随她走到哪里去!”
“这……皇上,娘娘她身怀龙种……”
龙胤一怔,气道:“是了,还连带拐走了朕的孩子,亏她……”
“主子并不知道啊!”秋涵这里也乱了阵脚。方才她将桃蕾好一顿痛骂,心里也暗暗埋怨凝云糊涂,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一走了之?
沉香阁。
凝云焦急地在内殿坐着,外面时不时传来说话声。龙胤察觉的比她想象中要快,他手下的效率也比她想象中要快。能不能应付过去,看纳兰婉依的能耐了。所幸,假使他们发现了她,她也并非没有准备……
这时,门小声地开了。
她屏住呼吸,发现是婉依,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婉依面无表情地说道,指了指门,只字不提自己方才如何应对。
凝云凝视着她波澜不惊的脸,缓缓道:“多谢妹妹了。”
然而婉依再不搭话,转头由后门进了内庭。
凝云见此,估摸着她很是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中来。但又为什么要帮她?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此不再多想,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刚要偷偷出去,婉依却唤住了她。
“拿着这个。”她递过来一只香囊样的物件。
“这……”凝云犹豫着伸手去接。
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她恍惚了一下,竟由那神秘幽深的花香带入了幻梦似的。初时只觉诡谲而突兀,又是浓郁,又是剧烈,仿佛回忆中的轨迹若隐若现地徘徊,又似灵魂深处的点点闪现光芒,释放出巨大的情感力量,令人泫然。
是什么呢?
记忆深处被这异香唤出的精灵……
刚要觉察分明,初香却逝,中香随之而至,再也没有前香的尖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绿草气息,清凉而爽朗,深远而温柔。让人自心口到喉头,如清泉洗过一般爽快,她只觉胸中蕴着的血气烟消云散了,只留舒适与畅快。
后香来时,便是沾满露珠般的花朵香氛,如丝,如缕,如缎般的顺滑。
一番下来,凝云竟觉得多日的痛苦好了大半。
“这……是什么?”她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喃喃问道。
婉依莞尔一笑,似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空谷生的千叶玫提香,龙舌兰与含羞草点染,琉璃琥珀与白木收味。加了些吃尽清晨露水的粉胡椒与白仓兰,微微算作调和,对娘娘的病,大有好处。”
凝云匪夷所思地听着这话。
“你若走远的话,这会有用。”婉依的笑容收的甚快,寂寥如菊的脸上竟不见一丝变过的痕迹。
“没有它,你撑不到半月。”
圣泽宫,锦阳殿。
“宫里没有是什么意思?”龙胤阴沉着脸问道。“门门有人把守着,她长翅膀飞了不成?”
“微臣已将整个后宫寻遍了,娘娘真的不在宫中。”
不对,不对……他心急如焚地来回踱着步,思忖着可能的情况。这时,小长子附耳过来道:“皇上,平江王有急报。”
龙篪?大概又有收获了……龙胤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冷静地专注于正经事,却不由自主地烦躁不安。
够了,苏州的事更重要……
她到底到哪儿去了……
大概又突入他们的据点了,龙篪总归让人放心的……
偌大个后宫,要藏个人也并非难事,准是他们没好好找……
什么时候要召他回来了,总在那里待着迟早会让他们注意到的,苏州又不比皇宫,有的是密道密门……密门!
后宫的密门!
照理云儿不应知道那扇门,但如果她知道呢?
“你们先退下,继续找!明白了么?”龙胤命令道。
侍卫们退下去之后,龙胤悄声问小长子道:“这些日子我问的疏了,有没有人间或地在蕈冽池旁巡视?”
“启禀陛下,有是有,但次数比从前少了。”
“为什么?”
“您知道,沉香阁就在近旁,自从明小媛住进去后,那里大大小小好歹多了几口子,手下的人总要避讳着些。”
龙胤略一思忖。“做得好。现下你去……”
小长子自龙胤还是太子是就跟着他了,早已熬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听到这里,胸有成竹地答道:“皇上放心。但平江王的急报……”
“飞鸽传信么?”
“正是。”
“拿来给朕瞧。你去办事吧。”
“遵旨。”
龙胤忧虑地瞧着小长子潜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云儿啊云儿,你真的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长宁宫。
佳贵嫔望着毓琛宫的方向。
这样大的仗势,看来路凝云是真的不见了,天助我也……
“今晚皇上不翻牌子么?”
“是。”安琪答道,以为她不悦,“凝云失踪,皇上想必是气了……”
“气倒是有,怕是‘担心’更多罢。”她叹了口气。
“主子宽心,皇上再怎么念着她,只要她消失了,不是什么都结束了吗?”安琪道。“莫非主子认为她使了一招‘欲擒故纵’?”
“你这丫头……”佳贵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鬼心眼子多的紧!”她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俏丽的脸上仿佛盖了一层黯然的阴霾。“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要人真心爱她,若非真心,不如干脆不要……因为这样,我才赢不了她……”
“这是为什么?”安琪不解道。佳贵嫔翻翻眼睛,显出看她不上的样子。“罢了,本打算利用朋月宫的事叫皇后穷追不舍的,谁知她自掘坟墓,倒省得我费事了。找不到最好,即使找得到,她也无法收场!”
佳贵嫔问道:“欧阳流莺还在景澜宫么?”
“是。”安琪答道,“说也怪了,朋月宫那事后,欧阳流莺也不正常起来。主子什么时候见她讨好皇后过?这几日可是忙不迭地往景澜宫跑呢。那个平日里巴不得到处见人的林若熙亦怪,几乎闭门不出了。”
佳贵嫔略一思忖:“风言风语的也有。说是那晚,有人亦在朋月宫旁见到欧阳流莺了……”,她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做的好事,领她去瞧了朋月宫——若她有路凝云一成的傲,也受不得皇上拿她做怀欣皇后的影子。仅仅是悲倒也罢了,然而她这二日的举止却不像是悲,令人生奇。朋月宫碎玉之事应有旁的枝节,这其中必有隐情,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圣泽宫,锦阳殿。
龙胤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不久以前,小长子带着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回报了。
“明小主说昭容娘娘在她那里待过,之后就不见了。”
“搜寻的侍卫难道不曾问过她?”
“问了。”
“那她为什么不报?”
“那时娘娘还不曾去呢。是侍卫走了之后,娘娘才去的。”
“她就是这么对你说的?你居然也相信她了?”龙胤几乎晕头转向,这个谎撒的未免太不高明了。
“奴才也是这么说着啊。可小主说的出娘娘穿的什么衣裳,梳的什么髻,插的什么钗。奴才跟毓琛宫核实过了,一点错都没有。”
“怪事都赶到一起了。”
“千真万确。”小长子答道,“您想,小主没必要撒这个谎。若非事实,她何必为自己徒招是非呢?”
“有理。”龙胤蹙眉道,“她还说了什么?”
“这……”小长子似乎为难。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就讲!”
“她还说叫皇上快点找,再晚怕是京城内都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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